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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奕桢归心似箭,可如今家门近在咫尺,他却有些不敢上前。
门子眼尖,飞奔迎出来见礼:”驸马爷一路辛苦了!“
奕桢没有应,沉了脸一路进府。到了内院正房之外一僻静回廊处,静坐了许久。直到玉琼路过此处惊呼,才不得不跟了她回屋。玉琼见他不肯进屋,以为没能寻到解药,不禁急了:“驸马爷,可是没找到药?殿下这两日又有些眼花耳背,又新添了手脚不灵便的症候。她自己忍着不说,可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奕桢听了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紧,若说一路上还有一丁点犹豫不定的话,现在也只有横下一条心了。
他进了屋,嘉楠躺在榻上养神。奕桢快走几步过去,嘉楠听到动静睁了眼,虽然没能看清,但可以进入她内室的高大男子也再没有旁人了。嘉楠喜道:“阿桢回来了?”声音有些喑哑。
奕桢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楠楠,我回来了。”
嘉楠细细打量他神色,见他除了这一句外,竟然没有别的话,心中一沉,问到:“可是没找到?”
奕桢早想好说辞,可事到临头仍旧说不出口。
玉琼急了:“先前的丸药是什么人送来的,究竟开了什么价码竟然是咱们也给不起的!”
奕桢闭口不言,嘉楠吩咐到:“玉琼,带了人出去。”
待室内只剩下二人,奕桢取出药丸:“楠楠,我逼供太过,陆仁佳没承受住,已是死了。这可暂时压制降术的解药有一味主药天龙血,其出处整个白掸都没有人说得清楚,关于天龙血的记录和解药的药方已经提前全数被毁,这是从她住所搜出的最后一颗成药,也不是她炼制的,原是前代巫女在世的时候留下的。”
“她既然没有药方药材,又为什么要冒出头送四颗解药来叫咱们知道是她捣鬼?”
“她提出有一个彻底破除的解法。”
“她要什么交换条件,你竟没有答应她。”
“那条件我答应不了,也做不到。”奕桢艰难回答“陆仁佳所咒之人,乃是我真心所爱的女子,只要我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这降术就换人了。”
嘉楠皱了眉头道:“别的女子难道就活该平白受此折磨!既是真心所爱,又怎能说移情就移情。”
“不错,真心爱上谁,岂是想换就能换的,所以我说做不到。她便又提出她的计划,也是用降。有一种降术原是她们白掸女子都会的,对心上人做法,便可一心一意只爱下降之人了。你中的血降原本是用她自己的鲜血做引,如今移到她的身上,也伤害不了她自身。”
“她以为提出这个办法,你为了救我必然会答应,她就能得偿所愿,成为你挚爱之人。你爱上她之后,自然不会再为了旁人伤害她了。好算盘!”嘉楠微微颔首道“这姑娘倒有几分脑子,只怕是当初下降的时候就想好的。若是普通的的小情人,只怕真会这么抉择也未可知,民间的话本子里,不净是这样的故事么。”
“楠楠,你会不会怪我没有答应她?”奕桢惴惴不安地问到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答应她?”
“我知你并不想要这样换来的苟活,这样的余生,对你来说比死还难受。”
“既如此,你为什么害怕我怪你”嘉楠反握住他的手“朝政与天麟尽付于你,我并没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倘若立时降术就发作,半年后再寻不到那天龙血解药,你就帮我了结此身。两生得你相知,我并无遗憾。侥天之幸,老天再给了我半月,让咱们可以好好告别。你想,倘若退回到前世,忽然有个神仙说,再给我八年时光,收走其余的寿数。可以让你活过来,还赐咱们一个孩子,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她努力的劝慰,奕桢别过头,忍住眼中的酸涩。
“阿桢,事已至此,也不必十分难过了。或者这就是命。我曾以为改变了母后病故的命运,然则并没有想到,打压了华家,带出了闽王之乱,反害了父皇与母后,也害了天南百姓。我曾以为此生奋力抗争可与你相携终老,不想最终也只得独留你在这世上。人总是这样贪心,有了一,就想要十,竟然忘了连这个'一'原本也未必是应当应分的呢。”嘉楠喑哑的声音让奕桢心中一疼,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把她揽入怀中。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人身上,清泠泠的,好在怀抱尚有温度,嘉楠精神并不很好,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奕桢化了药液与她服下,嘉楠仿佛体表一层什么膜被破除,世界再次清晰。
朝会上,当政事议完,萧嵩忽然开口:“诸卿~”
百官齐齐打起精神,皇帝尚未亲政,一向少有发言,不知又有什么大事。
果然,听得他说:“皇姐勤政为国,案牍劳累,如今玉体抱恙,宜静养为要。大司马忠心耿耿,德才均堪称人表,今命大司马代长公主监国,录尚书事,辅弼国政。”
百官齐齐应是,于是散了朝。
这消息委实惊人,没有官员当场诘问,已是因为朝中再无说得上话的重臣的缘故。但朝堂之外就不一样了,有官员尚未出宫城,就偷偷议论上了。
声音最大的,是给事黄门侍郎魏大成:“老莫,这事儿你问我可问不着。今儿你也听见了,这旨意是陛下亲口说的,咱们黄门令也是两眼一抹黑呐。”
“之前就没有一丝儿口风?”
“半丝儿也没听着!”魏大成嚷嚷道,又压了嗓子略带讥诮道:“好家伙,皇帝的亲姐夫是不一样啊!投生顶级世家也不如娶个好妻呀。”
“你这是侮辱大司马的赫赫军功!”路过一个年轻官员愤愤不平,这是刚刚升入兵部的侍郎张玉。
“小伙子,你也忒天真,会打仗的莽夫多了去了,前几年倒台的华国公家的祖宗,难道不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老华国公可曾有今日那谁的威风?一个村童,区区十年不到,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太保、录尚书事!佩服,佩服!”魏大成酸酸的回了一句。
张玉愤愤不平,军中直来直去惯了,提了拳头就要去揍魏大成,好在周围的人见机得快拉住了。魏大成先是一惊,次后见周围的人拉住了冲动的张玉,一时来了劲,嘴里更是指桑骂槐起来。一时牝鸡司晨如何,一时裙带又如何,一时又我老魏家祖上如何如何。
“想我老魏家......”魏大成的声音戛然而止,身边捧着他的官员们能走的都溜了,不能走的也偷偷站的离他站了老远。被他臧否了半日的正主,正抄了手在前方静静站着。
奕桢冷冷道:“魏大人似乎对奕某颇有些想法?”
“大大大大大司马无恙。”魏大成紧张地声音都变了“小的无心之言,大司马大人不记小人过把。”
“无心之言?”奕桢不置可否的笑笑“就当你是无心吧。”
魏大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二日,京中官员间赫然传出一道消息,魏府上竟出了怪事,前一日还活蹦乱踢的魏大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床上了
☆、绝境
消息传入驸马府的时候,嘉楠与奕桢正在拿拨浪鼓逗天麟伸手踢脚。天麟长得白白胖胖,眼睛随了嘉楠,又大又黑。可能因为是个男孩儿,十分的活泼好动。一家人凑在一起正得趣,有人来禀告:“启禀殿下、驸马,给事黄门侍郎魏大人家里昨晚招了刺客,魏大人已经去世了。”
嘉楠动了动眉毛,没说话。
奕桢淡淡道:“死就死了吧,也值得巴巴地当个事来回。”
来人嗫嚅了片刻道:“到底是朝廷命官,小张将军也太鲁莽了些。”
奕桢轻轻哼了一声,嘉楠挥手让来人退下,又命乳母抱走了天麟,方拉着奕桢手柔声道:“他说的也不错,到底是朝廷命官,你看他不顺眼,不拘岭南或者粤西发配过去就是了,何苦这样落人口实。”
不想不知道这句话触碰了奕桢哪根弦,脖子一梗道:“这是疑上我杀了朝廷命官了?那叫京兆府尹来,我这就与那姓魏的偿命!”
多年以来,奕桢何尝与她红过一次脸,嘉楠虽不满他发作了魏大成,到底亲疏有别,还不至于为了魏大成就把奕桢埋怨上了。魏大成言语无状,以下犯上,认真论起来,冒犯了长公主之尊,也不是不能治一个死罪。但大喇喇让他不明不白死在自家床上,岂不是显得太过鲁莽。奕桢正是该争取官员归心的时候,怎么会用这样的雷霆手段。
嘉楠自以为是好言相劝,不想竟得了这样的冷语,又是出自向来温柔小意的奕桢之口,惊讶倒是多于委屈:“你这是怎么了?”
奕桢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怎么有心思理会这样虫豸般的小人。张玉是我旧将,可能不忿他口出狂言罢了。你的凤翎不是秋毫难隐么,是不是我指示的,一查便知了。”
这话竟没法接,凤翎没事查奕桢做什么,就张玉的事,也不过是碰巧随口提一句,倒没想到触了奕桢逆鳞。想来任何人被人暗查,难免都会心生抵触,嘉楠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了,笑道:“这事你竟然也吃心,难道我会专门查你。不过是他们碰到了张玉行事草率,提醒一句罢了,真要查,不会避了你来,巴巴的挑了你在的时候来回?”
奕桢一想,果然自己没理,噗嗤一乐:“都是我不好,这时候了还与你置气。”话音刚落,又惊觉失言,脸上讪讪地。
“何必回避,确实时日无多了,咱们且该珍惜当下才是。”
“陛下那边你预备怎么办?”
“我也烦恼此事,嵩儿年幼,只怕难以接受。罢了,你既然提起,索性一并早早办了,咱们也好剩几天清静日子。”
嘉楠打定了主意,先唤了谢青与垣钧来见,开门见山便道:“昨日朝堂话只说了一半,今日来是与你们说另一半。”
其实两人早就请见过,只是不得见罢了。
“我这病,养也是养不好的,左不过是这几月的光景了。”
垣钧猛地起身,忍不住叫起来:“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也失了仪态,紧紧攥了桌角。
奕桢沉默不语,任由嘉楠捡能说的说了。二人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但公主府中两月前求医的情形并不陌生。垣钧起初不肯信,但嘉楠言之凿凿,奕桢在旁沉默,实在没有不信的理由。垣钧不得不信,只得恨恨道:“一物降一物,不可能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解药了。若果真如此,驸马爷须得打理朝政,不能离开。殿下这病既然不宜公开,臣愿率人踏遍天涯为殿下寻药!殿下决不可轻言放弃!”
“我等你们半年。”
“天下之大,半年垣统领怎么能走完,殿下务必耐心些。”谢青也狠劝道。
垣钧心焦等不得,立时就告辞道要启程。奕桢见谢青还有话要与嘉楠谈,干脆叫住了垣钧:“急也不在此刻,我随你同去校场,商量商量行程。”
垣钧点了二百人,分了四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出发了。
嘉楠入了宫,到底没有与萧嵩明说,只嘱他务必听从奕桢的意见。
萧嵩闷闷地:“阿姊,朕能时常去看你么。”
“好好跟着太傅太保学本事,别总惦记着姐姐。”
“阿姊,他们说太保可行王莽事,是真的吗?”
“一派胡言!桢臣待陛下如何,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嘉楠怒道“是什么人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阿姊,你别生气,朕......我也是听到下人们这么一说!”
“嵩儿,你是皇帝,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桢臣为了我们萧家江山,可谓是鞠躬尽瘁,为人臣子,最受不起的就是这样的非议!”嘉楠心中警觉,前世只是一个兵权稍重的镇远将军,就别皇权所忌惮至灭族。今生自己强行赋予了重任在奕桢肩上,他来日可还能脱身?自己若是平安康健,这些原本自然不是什么事儿,此刻却不能不绸缪起来。
于是她唤了萧嵩的身边人来,一一审过。果然有几个信口开河的。嘉楠也不再客气,命人拖了到小花园杖毙。又叫各处要紧的宫人都去观刑,传话下去吩咐道:“凡事挑拨君臣关系,污蔑朝臣的,如此就是榜样。”
先有魏大成横死,后有宫人受刑,再有想非议大司马的都闭了嘴,朝中总算是政通人和。奕桢处事也算明白,渐渐有人动了拍马屁的心思,再三的上书,请给皇帝给大司马加九锡。
奕桢辞了几辞,实在坚辞不掉,也只好生受了。嘉楠隐约觉得不妥,劝奕桢道:“先前宫人议论王莽事,已经在嵩儿心中填了刺。如今别的倒也罢了,他日嵩儿亲政,万一有个什么不周到,这岂不是现成的把柄!”
奕桢不以为然道:“这是百官的盛情,怎好不理。来日陛下若有多心处,我少不得避开也就是了。实在不成,我带了天麟避到瀛洲去。”
嘉楠有心再劝,奕桢拍拍她手道:“你就是爱操心,好生静养才是!”又赌气道“全族人的性命通没有与他计较,加个九锡他又好吃亏了么!”
嘉楠确实已经又显现出发作的征兆,精神十分不济了,既然奕桢这么说,想他到底心结难解,肯替萧嵩做事已经不易,就干脆丢开了手,每日只专心陪伴天麟与奕桢,外头请见的,奕桢也一概都叫人挡驾了。
只苦了外头各个要求见长公主的官员,竟没有一个得见的,待到谢青好不容易凭着旧日交情通过玉琼悄悄领到嘉楠面前,已经惊见她不良于行,视听也不灵便了。
谢青顾不得客套,言简意赅道:“殿下,驸马恐怕有变!”
“又怎么了?你是老人儿,别听风就是雨的。”
“殿下,垣统领的信可曾传到您这里?”
“什么信?”
“垣统领打听到有行商提起北漠有天龙之血,命人回来向驸马报信,并取玉关的通关文牒。”
“莫非阿桢担心我空欢喜一场,没有人来说到此事啊。”
“文牒迟迟不至,垣统领又命人来寻,却发现先前派来取通关文牒的兄弟,从驸马处出来就消失了!来人也是心细,不敢再求见驸马,想求见长公主,可是长公主这里竟然铁桶围了一般,若不是我转而找到玉琼姑娘,也见不到殿下!”
这话所包含的意思太多,嘉楠不敢置信,然谢青没有理由胡编乱造,可要说奕桢会背叛她,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你先回去,驸马断不会欺我,待他回来,我向他问个明白!”
“殿下!青不敢挑拨,但请殿下先移驾回公主府,否则下次有事,不知又该如何报与殿下知道。”
“天麟在这儿,怎能说走就走,门房那里我亲自吩咐,不许拦你便是。”
谢青叹了一气,也只得道:“既如此,殿下务必保重玉体。”
待到奕桢回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了,嘉楠坐在外间等他。
奕桢照旧一边先问了她白日的起居,一边更过燕居的常服,方过来自自然然搂了她。嘉楠靠在他肩头,不经意问到:“今儿愈发像个废人了,垣钧可有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