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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的笑意森凉而苦涩,死死盯住了宫门前的那具尸体,好像看见了被皇甫弋南亲手除掉的自己。
从头到尾,动情的人是她,愿意为他舍命的人是她,被蒙在鼓里的人也是她。
而对皇甫弋南来说,救她也好,娶她也好,不过都是将她当作与神武帝对抗的筹码。她的价值,在于她对神武帝的价值,一旦神武帝不再需要她,那么同样的,他也决然舍弃了她。
那一箭分明没有射在她心口,却让她如受切肤之痛。
江凭阑这边尚在愣神,忽觉背心似有些冷。她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走漏了心迹,不知何时手中剑松了松,竟让神武帝到了她后头。
她一刹醒神,身体先过思维作出了防御的动作,却不想这地方狭隘,神武帝又太快,在她回身出手意图迎上那掌风前便先一掌拍向了她的心口。
神武帝虽年事已高,年轻时却也以一身了得功夫叱咤一方。他是一位武帝,这一点江凭阑从未忘记,所以即便甬道里只有他们二人,她仍旧全神贯注没有放松警惕。
却偏偏在这关口失了神。
这一掌毫不留余力,江凭阑整个人因巨大的冲劲往后退去,后背抵到砖门仍不够,直直撞散了砖石飞了出去,“砰”一声踉跄倒地。
宫门处的守卫听见异响霍然抬头来看,这一眼便看见了浴血的江凭阑和同样有些狼狈的陛下。
一众禁卫军流水般朝宫墙涌来。
江凭阑嘴角鲜血狂涌,眼晕得几乎要看不清神武帝的脸,却仍旧分辨出了眼下的情状,身后的敌人很快就到,倘若她无法站起来,那么等着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神武帝夺门而出就要掠去,本该伤重晕厥的江凭阑却忽然暴起,一个横扫拦住了他,随即停也不停,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
他一个仰身让开去,手腕一翻,化掌为拳,朝向江凭阑的前心。
电光石火间,她脑中忽然闪过一副画面,曲水县县牢里,狂药临走前给她演示的招式!
原来……原来狂药和神武帝师出同门!
她立即模仿着当日所学去拆招,一个九十度倒仰,脚尖一踢整个人翻过一个跟头。她人尚在空中,手却闪电般伸出,隔空使力一拳击在了神武帝的后颈。
她毕竟内力不若狂药深厚,招式是对了,却只将人打了个踉跄跪倒。
神武帝愕然回首,眼底讶异一闪而过,还要起身再战,却被迎面而来的掌风逼得只得狼狈躲闪。
下一瞬,他重新回到了江凭阑手中。
与此同时,禁卫军近至跟前,当先一名弩手刚要一箭射出,拉弓拉到一半霍然停手,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要出宫。”江凭阑微微仰起头,冷冷看向身前密密麻麻足有上万的禁卫军铁蹄,眼见那群人都震惊到忘了动作,她紧了紧揪在神武帝前襟的手,“我再说一遍!所有人,下马,缴械,我要出宫!”
神武帝偏头扫一眼她染血的衣襟,最是清楚,如她这般之人,越到强弩之末越不可小觑,默了一默,朝禁军首领点了点头。
一众禁卫军齐齐下马缴械,流水般散开了一条道。
江凭阑衣衫染血,发丝散乱,伤重到几乎随时都能晕过去,可她的手却分明稳稳钳住了神武帝的脖子,眼底怒火熊熊,活像一头黑夜里看见猎物的豹子。
这是皇甫历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有胆量有能力挟天子的人。
这是一个女子,自她踏进这座巍峨寒凉的皇宫起,便注定了有一日要以这样的方式走出。
她偏头向神武帝,以余光对敌,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神武帝亦回看她,再无法掩饰眼底浓重的杀气。
忽然便记起那一年寿宴,彼时的他高高在上,含笑满意道:“是弋南信中提及的那位江氏吧?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那一瞬抬首,四目相对,杀机泄露,便早早预见了今夜的结局。
江凭阑步伐沉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忽然道:“陛下,您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他也微微笑起来,“朕不觉得朕输了。”
“是,今夜你或许不算输,但你永不会赢。我告诉你,”她的语气平静,却像一句谶言击在人的心底,叫人无端毛骨悚然起来,“终有一日,您会输给您近乎自负的自信。”
☆、倾国相救
挟天子的人一路行至宫门,在那具与她长得如出一辙的尸体边微微停了停。锐利的冷箭在女子前襟开出了一朵诡异妖冶的花,而她的眼像一柄刀子,剜了脚下一眼,似乎是想用力记得。
宫门外,远远有人高踞马上,蹙着眉看向她。
她仰起头,那眼神就好像只是瞧见了一个陌生人,“想不到目力卓绝如宁王殿下,竟也会失算认错了人。”她弯了弯嘴角,“陛下有令,所有人下马缴械,殿下,您这是在抗旨么?”
神武帝眉心一跳。皇甫弋南与江凭阑决裂是真,可他的这个儿子,却不可能着紧他的性命。他目光一沉,看向对面,“弋南,私怨与大局,你要分得清。”
这一句话看似是让皇甫弋南暂且抛开弑母仇怨,其实却是在提醒他,倘若他借此机会除掉自己,也不可能得到皇位。
皇甫弋南当然清楚其中利害,也似乎根本没有谋逆之心,翻身下马,恭敬让开去,“父皇训诫得是,儿臣冲动了。”
江凭阑钳着神武帝继续往前去,与皇甫弋南擦身而过时,不知怎得心间一阵钝痛,神志都似要跟着涣散开去,步子也渐渐变得游离起来。
她很清楚,倘若不是洗髓丹在关键时刻起了保护作用,方才正中前心的那一掌足够要了她的命。只是那股盘桓在丹田的气劲尚未完全成形,虽是替她挡下了一半的力道,却也令她生生受了另一半。
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用力咬了咬舌,靠着舌尖传来的痛感和腥甜勉力支撑住自己,然后半回身,伸手拉过缰绳,“殿下,借您的马一用。”
说罢她一脚踢开神武帝,大力翻身上马,手中鞭子一扬。
以她眼下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再一路挟持神武帝出京,她只能趁着自己还没倒下策马离开,至于能不能逃走,能逃到多远,就看运气了。
却偏偏有人不愿让她如意。
鞭子扬起的那一刹,烟灰色人影雷霆般到了跟前,衣袖一拂,狂风四起,原本便摇摇欲坠的江凭阑一个跟头跌下来,摔在了泥地里。
光是用嗅的便能晓得,她的嘴角又溢出了新血。
江世迁看了无动于衷的皇甫弋南一眼,掌心一翻便多了一枚冰碛,随即他出手,冰碛倒射而出,朝江凭阑后心袭去。
宫里的积雪在白日里便被下人们清扫了个干净,宫门外却还有些残余,江凭阑的指尖浸在霜雪里,感觉到钻心的凉。
甫京城里最厉害的两个角色都意图要她的命,他们一个是她的竹马,一个是她的丈夫。
她忽然惨笑起来,其实竹马从未是竹马,丈夫从未是丈夫,这一切,不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罢了。
冰碛破空,离她后心不过一寸之遥,忽又是一阵狂风平地起,一个身板小小的人影快得像一抹闪电,转眼便到江凭阑跟前,一掌拍碎了冰碛。
“大人!”来人低喝一声,一把搀起江凭阑,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江凭阑一阵眼晕,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来人,“猴子,你不是跟着他们走了吗?”
“大人有难,我等怎能坐视不管?”清瘦的少年毫无畏惧地看向神武帝,看向他身后上万禁卫军,乌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大人您撑住,援军很快就到了。”
江凭阑愣了愣,不大明白是猴子烧坏了脑袋还是自己烧坏了脑袋,她在这京城如今孑然一身,还有谁会向她伸出援手?而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猴子说的是,援军。
神武帝朝后摆了摆手,上万禁卫军霎时碾压而来,与此同时猴子一闪上前。他摆手的动作轻柔无比,却有强大的气劲自他周身逼射而出,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被风迷得睁不开眼来,连江世迁和皇甫弋南都微微偏过了头。
无数惊马仰头嘶鸣,靠得近些的禁军被颠得狼狈摔落,江世迁刚欲出手,忽见远远有一骑守城军策马前来,一面扬鞭一面大喊:“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乾的军队来了!”
神武帝先前也受了不小的伤,此刻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嗔怒道:“你说什么?”
那士兵吓得一屁股从马上滚落,连“回禀陛下”的套话也来不及讲,“大乾的军队不知何以绕过了大昭北境,进入我皇甫境内,眼下已到了城门口,破军帝正亲率众军攻城,恐怕……”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神武帝面沉如水,“多少兵马?”既然是一支能够绕过两国边境偷偷潜入的军队,它的人数就该不足为惧。
“只有三千!”那士兵快速答,却在上首那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又紧接着道,“可是……可是……那是藏龙军!”
神武帝踉跄后退一步。
藏龙军,藏龙军,那是一支只忠于微生皇室的秘密军队,人数配置不过寥寥三千,可却人人都是以一敌百的精英。
北国建朝之初,根基尚未稳定,当年的微生皇帝便曾以三千藏龙军深入皇甫内陆,险些致使北国全境沦陷。
那几乎不能被称为一支军队,而是毁天灭地的利器。
正要叩开甫京城门的也不是区区三千人,而是三十万大军!
神武帝心神动摇之际恍惚间想到了破军帝的身份,想到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立即明白了其中关联,他手一扬,“拿下她!”
猴子冷笑一声,拎起江凭阑就将她往马上大力砸去,随即一刀子扎向了马腹。
马吃了痛长嘶着奔出,江世迁一掌拍开那挡路的少年就追了上去。
江凭阑半个身子挂在马上,还来不及稳住身形,霍然回首便见猴子倒在血泊里,忍不住惊声喊道:“猴子!”
忽有踏踏马蹄声卷着风逼近,其势迫人,似雷动九天,这样一支军队,他们身下的马竟能在积雪阻挡下依旧所向披靡。
天青色身影一跃浮空,自三千藏龙军后方一刹到了最前头。他人在半空,手里长枪一挑缰绳便稳住了迎面疾驰而来近乎癫狂的那匹黑马,随即以长/枪搭桥,脚尖一点旋身而至,稳稳坐在了马上,扶起堪堪要摔落的女子,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凭阑!”
江凭阑知道来人是谁,却顾不得他何以能够出现在这里,她仰起脸,回想起方才猴子倒在血泊里那一幕,刹那便红了眼眶,“微生,微生……我不要权势,不要天下,只想好好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活着,却有那么多人为了我死去?”她的眼角溢出滚烫的泪液,声音崩溃到近乎凄厉,“为什么他们都得死!”
微生玦勒停了马,垂眼看向怀里狼狈到了极点的女子,用衣袖去擦拭她眼角涓涓涌出的泪,真觉得似有一把刀子划在了自己的心口。
分离近两载,只在半年前于尚原城郊远远见过一面,当时的她虽然瘦了不少,却依旧是那般鲜艳张扬的模样,可如今怀里的人,她浑身的伤,满眼的泪,整个人仿佛轻得像片纸,被风一吹就能散了架。
微生玦一手替她擦泪,一手把着她的腕脉,感觉到她内息紊乱,几乎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他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忧心与愤怒掺了半,随即抬起头眯了眯眼,看向缓缓打马而来的皇甫弋南,还有他身后一万宫廷禁卫军。
他曾以为这个人足够保护她,所以才甘心情愿放了手。可到头来,她却在这寒冷的北国遍体鳞伤,因为他那自以为博大的放手。
江凭阑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层层叠叠的禁卫军和行在最前头的皇甫弋南,很快便明白了究竟。
至少在这件事上,皇甫弋南取得了神武帝的信任,这是他归京近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拿到兵符,为了……对她赶尽杀绝。
她的目光从那人握着缰绳的左手落向他干净齐整的衣襟,再往上,两双眼将将相触,她却忽然停下,别过头向微生玦怀里钻去。
她很累了,真的很累了,她不想再放狠话,不想再看见那人眼底的漠然。微生玦来了,她可以休息一会了,就让她休息一会吧。
微生玦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一手将她揽紧,一手入怀取出瓷瓶里的药递到她嘴边,笑着低下头去,“有点苦,吃了它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江凭阑点点头,将药和着血泪吞下,闭上了眼睛。
皇甫弋南高踞马上稍稍垂眼,目光掠过江凭阑环在微生玦腰间的手时微微一停,一停过后,他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江世迁。
他比自己先到一步,似乎也在观望微生玦意欲何为。
那人却忽然笑了,朗声道:“今夜这阵仗倒是挺齐。”
确实很齐,当世最卓绝的三名男子齐聚于此,乌墨、天青、烟灰各占一角,为了一个女子。
三人怀着三种不同的心思,一人想杀,一人想救,还有一人含笑回道:“早便听闻大乾破军帝无双风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微生玦颇有些讶异地“啊”了一声,“王爷原是认得朕的?那朕可就觉得奇了,既是认得,您何以不跪呢?”
微生玦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再怎么说皇甫弋南也不过一介亲王,“跪”倒不至于,只是按两国会面的礼制,确实该给他行个礼的。
皇甫弋南似乎很好脾气,也不动怒,“您说笑了,敌我兵戎相见,谈何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