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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开门见山道出究竟:“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正择佳偶,卑职素闻令媛聪明伶俐,家教有方,郎才女貌,实属天成。愿为鸿媒,结两家秦晋之好,未谂尊意如何?”
柳王旬听罢怒火中烧,心想严嵩父子奸骨狡黠,怎能与他们家结亲,何况严世蕃的妻子新丧,家中还有几房妾室,怎能让女儿嫁给人家做续弦,受这样的委屈。但他知道赵文华是遵命而来,碍于严嵩父子如今正得势,还留了三分情面,道:“感谢阁老费心,若相府不弃,****得福。”
赵文华回到严府将柳王旬的话转告,严嵩父子以为柳王旬允诺了这门婚事,喜不自胜。谁知赵文华再往侯府回话时,柳王旬却改口道:“本侯再三思忖,深感此呈不妥。一者,小女不才,不能与严公子配;二者,本侯门微祚薄,高攀有辱相府门庭。烦赵大人玉言,将愚衷上禀相府。”赵文华再三游说,柳王旬始终不改口。
严嵩知道后气得脸发青,却经不住严世蕃的软磨硬泡,只得于今日又亲自登门提亲。柳王旬知道严嵩此行的目的,不想接待他。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就让他在侯府坐了一整天的冷板凳。据说严嵩受了这样的羞辱,回府之后气血上涌,一口气上不来,浑身直抽搐,差点晕倒。
听完柳鸣凤的叙述,向擎苍紧皱一双剑眉,“严嵩父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鸣凤轻轻叹息一声,“所以我才连夜赶来找你”。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向擎苍诚挚地问道。
柳鸣凤轻轻叹息一声,“就怕你不愿意”。
向擎苍肃然道:“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义不容辞。”
柳鸣凤两道柔媚清澈的目光盯在向擎苍脸上,“你可愿意娶我?”
向擎苍脸色一变,“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怎么是两码事呢?”柳鸣凤神情间十分镇静,却说得幽婉动人,“要让严世蕃彻底死心,唯一的方法就是我尽快嫁人。可我柳鸣凤这一生,只认定你一人,如果你不肯娶我,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幽幽一声长叹,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向擎苍心中不忍,却不愿说违心的话,一咬牙道:“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
柳鸣凤起身走近向擎苍身侧,脸上****横溢,星目中泪若泉涌,凄婉一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偏偏还不死心。你明知道和云锦公主相爱不可能有结果,为什么不能把对她的爱分一些给我,我的心快被你折磨碎了!”
向擎苍很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又怕招来烦恼,于是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回肚中,垂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鸣凤姑娘,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除了娶你之外,任何一件事情,只要能为你出一点力,我一定全力以赴,决不推辞”。
朱岚岫一直在门外听着,风、雪愈来愈大,朔风劲扑,大雪纷飞下,她却站立不动,身上的斗篷、风帽已全为落雪掩去,变成一片粉白。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人也逐渐陷于积雪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移动了身躯,骤感风刀雪剑严相逼,冰雪化作冷涩的寒流,不断涌入她的心底,又从她的眼眶奔流而出,由缓到急,泛滥成灾。她踉跄离去,冰冷的月光映照出雪地上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绵延着,似乎一直绵延到世界的尽头。
第63章女鬼的真实面目
严府中爆发了一场战争。严世蕃额上青筋暴突,冲严嵩怒吼:“为什么不去求皇上赐婚,只要圣旨一下,柳王旬就只能乖乖将女儿送上门来。到时候,他加诸于咱们身上的羞辱,我一定加倍奉还!”
严嵩耷拉着脑袋,神情萎靡,“我已经求过皇上一次,实在没有脸面再请他赐婚了”。
严世蕃忽然仰面一阵大笑,那笑声让严嵩浑身起鸡皮疙瘩。
“爹,闹了半天,原来在您老心目中,亲生儿子远不如侄女来得亲哪”,严世蕃一只独眼中寒光闪动,逼视在严嵩脸上。
严嵩心中有愧,心虚地转过脸去,正对上欧阳端淑满含幽怨的目光,他摇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欧阳端淑一转神色,婉言慰道:“那柳王旬真不识抬举,老爷已经降尊纡贵,亲自登门,他竟让老爷坐冷板凳。不过老爷也不用苦恼,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
“什么不必急在一时,我就急着娶柳鸣凤进门!”严世蕃跳脚嚷嚷。
“你怎的这么没出息”,欧阳端淑拿手指一戳严世蕃的额头,“人家这样不给咱们脸面,你还拿着热脸偏要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就算要另想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就多忍耐些时日吧”。
严世蕃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劳爹费心了,办法,我自己会想!”他说罢拂袖而去。
“这个不肖子!”严嵩气得捶胸顿足,不停地咳嗽喘气。
欧阳端淑忙为严嵩抚背顺气,但那双对着他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埋怨。
寅夜回到凌云轩后,朱岚岫病倒了。她受了风寒,加之旧伤未愈,高烧不退,呓语不断。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有一双纤纤柔夷轻拂过额际,有一个女性关切柔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终于醒过来后,朱岚岫发现在床边照看自己的,竟然是惠嫔应晓蕙。
“惠嫔娘娘”,朱岚岫惊讶起身。
惠嫔赶忙制止,“快躺下吧”,她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醒了”。
“娘娘怎么会在这儿?”朱岚岫见惠嫔满脸困倦之色,发乱钗横,心中触动,“我昏迷时,是娘娘一直在身侧照顾吗?”
这时杜鹃端着一碗药过来,道:“惠嫔娘娘听说公主病了,特意来探望,公主烧得厉害,昏迷了一天一夜,娘娘不肯走,一直帮忙照顾着公主。”
“谢谢惠嫔娘娘”,朱岚岫又感动又疑惑,她和惠嫔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为何她会对自己这般关照。
惠嫔让杜鹃先下去,将药碗搁桌上。杜鹃走后,她望着朱岚岫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说公主病了,正巧在附近,想着过来看看就走。却听到公主在昏迷中一直呼唤‘擎苍’,我不免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触,就留下来了。”
朱岚岫仍感头昏脑涨,她微微的喘着气,嗫嗫嚅嚅的低语:“同病相怜……”
那是多久以前了,曹端妃也是这样站在面前,语意幽幽,感叹着“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朱岚岫黯然道:“莫非惠嫔的心中,也藏着一个萧郎?”
惠嫔强忍下心中的愁苦,故作欢颜,微微一笑,“萧郎是有一个,只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所以,说我们同病相怜,其实并不贴切”。
朱岚岫凝睇惠嫔,她的确如杜康妃所言,身上散发着一股萧索的秋意,与昔日在阎贵妃身边时判若两人。她明白了,惠嫔和端妃一样,其实并不情愿服侍皇上,还有康妃、荣妃她们,又有哪个是心甘情愿被“虐待”呢,她嘴角间浮现着一份凄凉的微笑,默然无语。
惠嫔抬起左臂轻理云鬓,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雍容华贵的龙凤呈祥白玉镯子。
朱岚岫道:“皇上一定很宠爱你,才会将这么名贵的玉镯赠与你。”
惠嫔轻叹道:“宠和爱不是一回事,哪怕是过去倍受隆宠的曹端妃,皇上都不见得有多爱她。我总感觉,皇上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女人,爱之深,所以恨之切。也许我们这些得宠的人,都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吧。”
爱之深所以恨之切?皇上对什么人爱恨交织?难道是那个被铁链铐锁在地下寝殿里的女人?朱岚岫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惠嫔转身将桌上的药碗端到朱岚岫面前,很轻柔的用银匙拨动着,“已经不烫了,我来喂吧”。
“我自己来吧”,朱岚岫本就不习惯被人伺候,更何况是皇上的嫔妃,她双手接过了惠嫔手中的药碗,一仰脖,整碗药灌了下去,她此刻的心思苦楚得浓烈,一如那深渗入她唇齿之间,让人呛然落泪的又苦又浓的药汁。
惠嫔深深望着朱岚岫,期期艾艾,“公主其实比我们幸运多了,我们这些进了宫的女人,都身不由己。而公主你,至少还有爱的权利,如果我是公主,有幸遇到一个想爱的人,他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朱岚岫眼里迅速的蒙上了泪影,讷讷难言。
惠嫔接过空药碗,深深的注视朱岚岫,用手握住了她的手。惠嫔的手冷得像冰,她的话语中有专注、关怀和怜惜,“我该走了。公主的病不只在身体上,还在心上。不管结局如何,能爱就执着的去爱,一起等你们的最后,最后的最后”。
“他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惠嫔走后,朱岚岫一直低低的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泪意,终于,有两滴水珠落了下来,掉落在被子的褶皱里。
第二日,延禧宫闹鬼的消息又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据说那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又出现在了延禧宫,还双手卡住了方皇后的脖子,将她掐昏过去。这样接连受到巨大的惊吓后,方皇后已经崩溃欲绝,醒来后痴痴颠颠,满嘴胡话。
“听说了吗,方夏瑾已经快疯了”,王贵妃将惠嫔召唤到了景仁宫中,面有得意之色。宫女绿翘正在为王贵妃涂染长长的指甲,那血红色的颜料是用凤仙花花瓣研磨做成色料,再加入明矾、蛋白、明胶、蜂蜡等调制而成的。
惠嫔一声感喟的叹息,打破了冷肃的沉寂。
“你叹什么气呀,难道你还同情那个恶毒的女人?那是她咎由自取!”王贵妃不满瞪眼。
惠嫔低声道:“嫔妾不是同情皇后,而是感叹世事无常,也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吧。”
“一个疯子,怎配母仪天下”,王贵妃鄙夷的低嗤一声,似笑非笑地凝睇惠嫔。
惠嫔不说话,只是盯着王贵妃的指甲,那暗红色停留在指甲上,就像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
王贵妃瞟了惠嫔一眼,“晓蕙啊,你以前跟着阎贵妃,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她语声微顿,又道:“皇上也宠幸了你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惠嫔先是一愣,随即吞吞吐吐起来:“兴许是,嫔妾没有这样的福气吧。”
王贵妃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一掠而过,她看了绿翘一眼,绿翘会意起身,不一会儿取来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翠玉盒子。
王贵妃将翠玉盒子递给惠嫔,“本宫这儿还有一盒香肌丸,你拿去继续用吧。这么娇嫩的身体,怎能不让皇上迷恋,来日方长,总会有身孕的”。
惠嫔接过玉盒淡然一笑,声音却幽沉,隐含凄凉,“嫔妾谢过娘娘”。
王贵妃继续气定神闲地涂染指甲,语调听来稀松平常,“看好卢靖妃。卢琼枝那个贱人,整日妄想与本宫一争高下,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惠嫔费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娘娘放心,再怎么样,皇后的宝座也轮不到她来坐”。
凌云轩外,北风强劲,刮得雪花飞舞。
“杜鹃,什么时辰了?”朱岚岫软绵绵地靠在床榻上,恹恹问道。
“已接近子时了,公主”,杜鹃回道。
“我要出去一趟”,朱岚岫掀开被子下床,迅速更衣。
“公主,你不能再出去了”,杜鹃急得快哭了。
朱岚岫故意寒着脸道:“我有十分紧要的事情,如果耽误了,你担待不起。”
杜鹃畏缩了一下,只一瞬间,朱岚岫已经夺门而出。
来到延禧宫外,朱岚岫翻墙而入,隐蔽到一处树丛中。不出一会儿,就见月光下,有一个黑影在一片茫茫银色世界中蠕动。走近了,正是那个让后宫人心惶惶的女鬼,通身雪白,正面披垂的长发遮盖住大半张脸,一直垂到了膝盖上。
朱岚岫捷似掠波燕剪一般,由树丛中跃飞到白衣女鬼身前,拔出背上的青冥剑,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是鬼,而是人!”
白衣女鬼一怔之间,人已向后退了两步,气运双掌,蓄势待敌。
朱岚岫手一挥,闪闪剑光,直向白衣女鬼刺去。
白衣女鬼直到朱岚岫剑势刺到,才陡然一侧身躯,将那披散的长发当做武器,与左掌一齐攻出,长发缠住朱岚岫手中的长剑,左掌却击向她的左肩。这以静制动的反击,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极难闪避。
忽见朱岚岫左手疾出,手腕翻转之间,五指猛向白衣女鬼击来左腕脉门要穴上扣去,右手长剑疾收,横胸上封,但闻“唰”的一声,缠绕在长剑上的长发被齐齐削断。
朱岚岫又猛攻过去,长剑摇舞,幻化出朵朵剑花。白衣女鬼看着对方剑光耀目,攻来之势,凶诡难测,不敢硬挡,一收丹田真气,倏忽之间,向后退了三步。
朱岚岫一侧身,又迅快无比地欺身而上,剑随身进,疾向白衣女鬼追刺过去。
白衣女鬼只见朱岚岫欺进之势来得太快,如影随形一般追到,封架闪避,均来不及,略一怔神,左腕已中了一剑,“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剑劈碎,掉落在地。白衣女鬼只觉左腕一阵剧疼,不自主又向后退了两步。
朱岚岫看了一眼地上,淡淡道:“惠嫔娘娘,不用再伪装了,露出你的真实面目吧。”
被剑劈裂的,是雍容华贵的龙凤呈祥白玉镯子,已经断裂成两截,掉落地上。
白衣女鬼用右手撩起了披垂的乱发,果真是惠嫔应晓蕙。
惠嫔怅然低叹:“如果没有这个白玉镯子,公主会认出我来吗?”
朱岚岫微微一笑,“会的,只是不能这么肯定。”
惠嫔躬身捡起地上的两截玉镯碎块,笑了一笑,“那就请公主说说原因吧”。
朱岚岫默然须臾,睫毛闪了闪,“听说连延禧宫也闹鬼,我非常惊讶,白槿教的人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扮鬼吓唬皇后。后来我将前后的很多事情联系起来,终于想明白了,女鬼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是白槿教的人。另一个,是陆炳陆指挥使的人,也就是惠嫔娘娘你。你们的目的,是吓死皇后,为端妃报仇吧?”
一层羞愧、尴尬和悲戚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闪过了惠嫔乌黑的眼珠,“看来去探视公主,倒是我的错了”。
朱岚岫淡淡一笑,“虽然延禧宫里的人都被下药迷昏了,但我们站在这儿说话终归不方便,惠嫔可愿意再到凌云轩作客?”
惠嫔讶然张大了眼睛,叹道:“什么都瞒不过公主。”她脱去白衣,将一头秀发略略整理,随意盘了髻,又取出罗帕将嘴唇上晕染的鲜红颜料擦拭干净,这才随朱岚岫去了凌云轩。
第64章襄王无心神女泪
“公主如何知道我和陆大人的关系?”惠嫔急于解开心中的疑惑。
朱岚岫理了理思绪,缓缓道:“当日刺客闯入钦安殿的事情,你在皇上面前所说的话让案情变得愈发的复杂。可后来陆大人又仅凭你的话,就排除了卢靖妃的嫌疑,也是因为你的话,才查出陶仲文和皇后勾结。你亲口对陆大人说的话,他都深信不疑,这就说明,他对你非常信任,这种信任,总有缘故吧。之后就是坤宁宫闹鬼,两次闹鬼,手法并不一样。”
朱岚岫语声微顿,又道:“第一次闹鬼,坤宁宫里面的宫女太监都睡得特别死,像是被人下了药。而第二次闹鬼,那些宫女太监却四散奔跑、哭喊。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改变了手段。但是昨夜又一次闹鬼,地点从坤宁宫转移到了延禧宫,而且听说宫女太监们又睡得死沉,我就断定,女鬼有两个。要让皇后宫里的人全部昏睡,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在食物中下药,这其实是一件难事,但是陆大人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可以轻易做到,为女鬼的出入提供方便。”
惠嫔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公主继续往下说吧”。
朱岚岫道:“其实我之前还没有完全将惠嫔和陆大人联系到一起,直到你前来探望。惠嫔从未来过凌云轩,突然上门,而且似乎对我的情况极为了解,特别是关于擎苍……”朱岚岫脸上微微发热,“惠嫔的那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说我们同病相怜,其实并不贴切’。惠嫔如何知道并不贴切?你似乎对我和擎苍的事情非常了解,由此我想到,惠嫔意外登门,其实是陆大人授意的”。
惠嫔点头道:“公主的确聪明,竟然可以从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中,找到了内在的联系。那天晚上你夜访陆府,大人看出你有些反常,第二日又听说你病了,便让我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关于闹鬼的事情,公主只猜对了一半。”
朱岚岫望着惠嫔,“你扮鬼,是陆大人的命令,还是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