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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艳珍
一九六一年,值星太岁辛丑。是年天灾为患,举国维艰。全国人民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在这牛年之中,以那唯牛犟劲,与天斗、与地斗、与苏联修正主义斗,硬是夺得了节节胜利。这年九月下旬,刚刚迈出校门不几天十五周岁的我,便以一个男劳力的身份,第一次真正的投身社会实践,参加赣江大堤丰城围里段的大堤加固工程。苦战半月后,我带着胜利的冲动,牛劲般地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家门,迎接我的,是一声以生俱来的、稚嫩的婴儿哭声。这哭声,庄严地向家人们宣告:我来了!时轮记载的这一天,是辛丑年十月初五上午九时三十五分。这婴儿,便是我家排行老八的妹妹艳珍。
这艳珍,虽身材娇小,却皮肤白皙。青少年时,一条长辫一甩一甩,颇具风韵又令人神往。别看其外表文静,内心却十分刚烈。不仅心灵手巧,而且乐观向上。偶有牛劲发作虽老虎亦莫敌。记得她在初中期间,与比她大两岁的姐姐艳琴一起,双双编织那用来换钱补贴家用的竹篮子(姐破篾、她编篮),其手之巧,其速之快,确令同行咋舌。就连她姐姐都自愧不如。每每放学回家,几乎没玩过。偶有姐妹们想要玩会,若被父亲发现,父亲便会呵斥于她。而她,便会理直气壮地回复爸爸:我的作业写完了,今天编篮子的任务也完成你了,玩下还不成啦。有时把个爸爸也弄得很尴尬。
有道是,穷人的孩子在当家。这艳珍,和他两个姐姐一样,由于有妈妈的传帮带,有父亲的严厉管教,她的女工活呀,也是非常娴熟。什么织毛衣呀,缝鞋、缝鞋垫呀,做出来的活儿就是漂亮。对此,村上的老妇少女无不首肯。曾有不少村妇在妈妈面前夸赞道:茶香呀,你真命好,生的女儿是个赛个,有貌有才气,品行又端正,真是羡煞人哦。此时,妈妈回答的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靠的就是自己争气。老话说,惯崽坑自己,惯女坑别人。如不把她调教好,以后怎么嫁人哦。妈妈的回答以及妹妹们的作为,在整个村盘上,确实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和他姐姐们的命运一样,十五岁初中毕业后,也便出庚牒了。她的媒婆是比我大一轮多一点的姨妈。姨妈是看着甥女长大的。也深知姐夫家的家教。存心将自己的甥女介绍到自己的身边。男方是姨妈做木工的小叔子的比甥女还小一岁的长子。乳名平平。还在读书。
话说这平平,1962出生。人长得很是帅气。高挑的个儿,白皙的脸蛋,乌黑的头发,均衡的五官,内敛的个性,看上去分明是个做学问的书生。然而,也许有太多的也许,高中毕业时他的父亲却没让他继续升学,连高考都没参加,居然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般地让他跟着自己学木工。后来,他父亲的解释是,读出书来也是挣钱过日子,饿不死,冻不坏,出门没人看不起也就是了。我们手艺人家,以艺传承,忠厚为本,从来没有当官出人头地的奢望。认得几个字,会算普通账也就可以了。
他的这些观点,很是被我爸爸认同。说来也是,爸爸是过来人,凭他数十年的阅历以及胸中的笔墨,对待人生,虽不敢说看得很透,但也的的确确是看得很清。这方面,尤其是我爸爸,乡亲都说他看懂了三国。平日里,他总会说些历史人物的坎坷遭遇。一代当官,三代煮乞、富不过三代之类的话,在讨论某些历史小说或历史人物的时候,不知跟我说过多少次。说句实在话,爸爸的这个观点,对我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我从未有过从政当官的想法。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我没那个本事和运气。从政当官有什么不好!只有当官,才能衣食无忧;只有当官,才能耀祖光宗;只有当官,才能为民请命;只有当官,才能改变社会!当然,要当就要当大官、主官和清官。至于那些贪得无厌的、跟屁虫样的、人云亦云的、狐假虎威的、翻身忘本的、不守礼法的、不重民情的、玩忽职守的、为人不齿的等等各色各样的、产生负面影响不一而足的官,就别当也罢。纵观现实,现形官场的官还少吗!历史上的人儿就更不用说了。正所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平平一家,在以后的日子里,赖以安身立命的,全靠这木工手艺了。正应了那句“家有千金,手艺防身”的古话。一九八二年,平平与艳珍,花好月圆,鸾凤和鸣。在我们老家丰城一线,有闹洞房,考新娘的习俗。在得知婚期的前一阵子,爸爸妈妈要求艳珍要认真地做些准备。说,你的婆家,可是个大姓大村庄,文武方面可谓是人才济济。我们家没有富丽堂皇可撑门面的嫁奁,可在人品内涵女工等方面不能输给人家。对此,艳珍着实背诵准备了许多谜语、古诗、联句、歌曲之类的文玩意。女工就不用说了,按当时的农村水平,织、缝、补;绣、编、弄;蒸、煮、炒,甚至下田上地,耘禾锄草,种菜播种,持家待客等等,一切都驾轻就熟。后来,据姨妈说,这珍妹鬼仔叽还真是给她长了脸。迎娶那天,人们闹洞房。好逗新娘的那些男女逗脚,总是被珍妹的诺诺大方、出口成章逗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从而出现尴尬场面。村上的人们当即翘指夸赞:这女子,生在小村庄,堪比大闺秀。
艳珍结婚后,一鼓作气连续生下三胎,每个小孩之间间隔都不足两年。不尽人意的是,三胎均为女孩。
原本,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应该说,男女都是半边天。可是,随着社会的不断变革和演化,本来很简单的事,却搞得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复杂。有时复杂得连大圣人,大伟人,大学者,大哲学家都晕头转向。叽叽喳喳数千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不,就因为三妹连续生了三个女孩,没生男孩,她们家因些许小事,差点闹出人命来。
话还得从头说起。
一九八五年双抢季节,可谓是特忙季节。妹夫平平为了多挣些钱财,下乡做工去了。家里五亩田地的收割、栽种等农活,就全靠妹妹艳珍了。由于农具、家具的短缺,妹妹便到她的婆婆家去拿了件农具,结果被她的小叔子阻拦。由此发生争吵。想不到的是,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小叔子,居然动粗,出手将艳珍打了。从未挨过打、又十分好强的艳珍,不依不饶地对着干。开玩笑,一个看似强壮的小女子,哪是正值风华正茂、二十出头的大小伙的对手。交锋结果可想而知。
次日,我在南昌接到电话,远方传来的,是舍妹艳珍的哭诉。我不由怒从心上起。放下电话便请假,赶上11点多南昌至长沙的火车。车上,我仔细地盘算着,将如何处理这件家庭纠纷。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冷静了。最后,在我的斡旋下,小叔子当作他们的公社武装部长、大队书记以及他的妈妈我等,认了错,道了歉,并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让我知道了,封建的残余在文化不很发达的广大农村还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官本位的意识同样强烈,人多势众有钱便是爷的低俗做派还有着丰富的市场和广阔的空间。什么礼让,什么积德,什么行善,什么文明,只不过是偶尔挂在某些谦谦君子口头上的美妙词汇罢了。
一九八六年,我被单位指派,领队上年的所谓优秀共/产/党/党/员十人,去往由上海铁路局工程部门创办的浙江岱山县疗养所疗养。期间,我发现整个舟山群岛的佛教事业很是发达。在瞻仰、敬奉过南普陀的观音大士和各位菩萨之后,我突发奇想,请了一尊送子观音,给我的艳珍妹妹供奉。事有凑巧,次年妹妹果真喜得贵子。看看,我这个共/产/党/党/员,居然如此地决断,岂不滑稽。当然,我的这些举动,都是在十分隐秘的情况下做的。现在想来,我呀,是一个典型的不合格的共/产/党/党/员。对此,我深感内疚和羞愧。
眼下,艳珍一家,在他们夫妻的共同努力下,乘着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春风,先是在厦门,妹夫平平,凭借一手出色的木工手艺,以工程师的身份在一家外资家具模型玩具加工厂打工,三个女儿初中毕业后和妈妈一起,在福建漳州开了一家理发店,筹集够资金后,妹夫辞去工作,与他老婆在漳州开了一家服装店,倒也轻松快活,三个女儿出家后,儿子当兵退伍,正在筹划美容美眉店。五十出头的夫妻俩,考虑岁月的流逝,关了漳州的店面,杀回老家继续服装生意。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