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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放学又下雨了,他没有带伞,于是就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想要等雨停了再走。
可是那天雨下了很久很久,怎么都不停,他的裤脚都湿了,学校都要关门了,终于……看到他的老师向他走了过来。
老师是个很温柔朴素的女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撑开伞将他带回家,给他煮了一碗面,也是这般简简单单。
自那日之后,老师便时常关注着他,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给了他很多帮助,这么多年,他们始终保持着联系,直到老师因病去世。
再后来,宋衍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早已不会再饿肚子,但却始终记得那碗面,是
那个冰冷雨夜唯一的温暖,所以重要的从不是食物本身,而是有人走入他的世界里。
他希望顾惟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自己,但至少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牵着他的手走出那无尽迷雾。
只要不放弃,终能窥见天光。
………………
自从顾思齐过来闹事之后,宋衍又训斥了下人,加强了防范,云雪苑恢复了往日宁静。
宋衍为了逗顾惟开心,时不时让人搜罗些玩意儿回来,比如有趣的话本,好吃的美食等等,当然,他自己同样享受了,也不算全是为了顾惟吧。
在家吃喝玩乐还有人服侍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隔三差五的让大夫给顾惟看病诊治,时不时听董管事汇报些生意上的事。
这天,宋衍坐在院子里烤红薯,彩裳神神秘秘的过来了,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宋衍闻言一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屋内,只见顾惟正在低头看书,根本不曾看他这边,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你说吧。”
彩裳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打听了好久,又问了好多人,找了二丫的姑姑的嫂子的姨母,才打听到这些呢!我说了,少爷你要怎么赏我?”
宋衍戳了一下臭丫头的脑袋,道:“赏你一百两,休沐三日,可还满意了?”
彩裳笑嘻嘻道:“少爷最好了。”
宋衍:“好了快说吧。”
彩裳道:“据说顾家原本不是宿明城的,而是安阳城的名门,二十年前,顾元修身为顾家的嫡子,娶的是姜家大姑娘姜如雪,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奈何刚成婚没多久就遇到魔族肆虐,城中修士都前去抵抗,顾家和姜家的修士自然也都去了,但魔族凶残势不可挡,眼看安阳城就要失守,许多人仓皇而逃,唯有姜家修士留下与魔族殊死一战,虽然给别人争取了逃亡时间,但姜家却尽数战死,只有姜如雪一个人活了下来。”
宋衍神色沉默。
“姜如雪是带着身孕上战场的,最后时刻,据说是被家人推开了,才侥幸逃脱了一命,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顾元修已经带着家产逃亡了。很快安阳城就陷落了,姜如雪来不及逃走,和剩下的人们一起,被困在了安阳城。”彩裳说到这
里有些愤愤不平,歇了会儿,才继续道:“六个月后,仙主和十二长老同魔君寂无归一战,扶州之战后魔君寂无归闭关,魔族群龙无首失了斗志,仙门一气呵成收复失地,这才救出了被困安阳城的人们。”
“姜如雪终于来到了宿明城,找到了顾元修,没多久诞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因为姜如雪曾陷落安阳城,而整个姜家战死,又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就多了许多闲言碎语,甚至,甚至有人说……”彩裳迟疑了一下。
宋衍沉声道:“继续说。”
彩裳低声道:“甚至有谣言说,顾大少爷是魔族孽种呢,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啊!少夫人怎么看都是人,怎么可能是魔族呢?都是那些人乱嚼舌根呢。”
宋衍眼神沉沉,言语亦可杀-人,谣言又如何?关键看顾元修怎么看,只是现在看来,顾元修大约是介意的。
但介意的到底是这个谣言,还是无法面对他自己的卑劣所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姜如雪千辛万苦归来,却要遭受这些闲言碎语,又不得夫君爱护,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彩裳说:“而姜如雪一死,顾元修就迎娶了现在的夫人秦氏。”
“秦家原本是不如顾家的,只是个普通小家族,但顾家并非咱们本地人,而秦家又出了一个拜入仙门的秦璋,一跃成为宿明城新贵,风头胜过没落的顾家,所以秦氏在顾家很有地位。”
“秦氏很快又给顾元修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原配嫡子顾惟,顾家对外都说是体弱多病,在家里养病不宜见人,至于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只有顾家自己人知道。顾家家仆嘴巴也很严,关于大少爷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一点,隐约是说大少爷在顾家过的不好,秦氏表面贤惠实则善妒,很不喜欢他。”
彩裳道:“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宋衍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本他并不打算关心这些,只想着找个机会和离罢了,但顾惟能被打断腿送过来,身为嫡长子,连继妻之子都敢如此羞-辱,实在是不同寻常,宋衍便想着打听一番,这样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也好心里有数。
只是得知了更让人叹息。
顾元修实乃自私自利卑鄙小人,当初若非他抛下
妻子逃走,又怎会让妻子落入魔族手中,而后又因为区区闲言碎语,默许他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现在知道了这些,终于让宋衍下定决心,不能让顾惟再回到顾家,即便要和离,也要先给顾惟准备好退路才是。
否则无异于将顾惟再推入火坑。
屋内。
顾惟视线掠过外面。
彩裳绘声绘色的在宋衍耳边悄悄说了许久,说什么?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莫不是关于他的事情?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之意。
这段时日的相处,顾惟不否认,宋衍许是关心他的,但是这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顾惟这一生也不是没有被关心过,但这些可笑的关心,经不起任何风雨,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的母亲应当是爱他的,否则不会生下他,在他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郁郁寡欢,虽然喜怒无常,时而会复杂的看着他,时而又抱着他无语泪流,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那时候的他,只要在母亲身边就好了,可是忽然有一天醒来,母亲上吊自-杀了。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世界,觉得痛苦,所以独自一人离开了。
她不愿为他活下来。
她也没有那么爱他。
他被一个人孤零零遗弃在这个世界。
至于他的父亲,一年也来不上一次,每次过来,态度都十分冷漠,而母亲同样如此,后来父亲就不再来了。
直到母亲死了,父亲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他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看着母亲的尸体慢慢腐烂……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在父亲的新婚喜宴上。
那一日顾府大喜,护院喝醉了酒,疏于看守,他偷偷逃了出去,看到父亲一身鲜艳的红,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笑的春风得意。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笑容。
他很快就被抓回了那个院子,母亲发臭的尸体终于被带走,门口的护院也看的更紧。
仆从最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能让他扰了老爷大喜。
寒冬腊月,他蜷缩在冰冷的屋子里,三天都没人送饭了,这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连取暖的柴火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就要死
了……
最后,是母亲的丫鬟将脑袋磕破了血,说老爷大喜死人不吉利,才终于恳求人送了吃食过来。
她是当年母亲从安阳城救回来的,对母亲忠心耿耿,在这个冷漠的顾家,只有她愿意留在这荒僻院落。
他看着她面对刁难,一次次跪在别人的面前,一次次带着伤回来,他们吃着残羹剩饭,在这个小院里苟延残喘。
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金银细软回来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清秀娟丽的面容稍加妆点,如同春日盛开的花瓣。
这是他见过她最美的一面,也是见过她的最后一面。
她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她遇到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君,愿意带她离开这里,但是她带不走他,因为他是顾家的大少爷。
她留下金银细软,对他温柔嘱咐,最后掩面而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谁理该陪他陷在这泥潭里,不见天日。
又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他母亲离开的那一日。
就在等待着别人离开他。
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七岁了,即便独自一人,他也可以活下去了。
他会悄悄的从这里爬出去,惫懒的护院根本发现不了,他会去厨房偷吃的,去猪圈捡馊饭剩菜……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求生……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让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来。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一日,他夜深人静潜入厨房,却没有找到剩饭剩菜,空手而归是常事,但他转过身时……却在转角的不起眼处,看到一份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包子。
他拿着包子佯装离开,然后又悄悄潜回来,看到厨房扫洒的老仆出现在那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怜悯目光。
后来隔三差五的,他总能在这里发现食物,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糕点,极少的时候,还能有半只烧鸡。
那时候的他不懂何为怜
悯与施舍,但既然这个人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他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会出没在这里拿走别人给的食物。
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一切就像是某种默契,也是这个老仆的偶尔善意,让他在这个寒冬过得不那么艰难。
一年过去。
春又来。
他像是往常一样悄悄来到厨房,拿走角落里的食物,因为饿了好几日了,这次他吃的急了一点,然后突然开始腹部剧痛。
他蜷缩着身体摔倒在地上,听到四周传来脚步声,被一群仆从团团围住,他艰难的抬起头。
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男孩长的白白净净,穿金戴玉,胸前挂着长命锁,身旁侍立着丫鬟仆从,男孩一双黑眸明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旁边的丫鬟:这就是那个贱种?
丫鬟说是。
男孩稚嫩脸庞露出厌恶之色,像是看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他说:手脚这么不干净,说不定真是魔族孽种,这种人,凭什么做我的兄长。
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但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看着男孩。
男孩大约不喜欢他这样子,露出恶劣的眼神,语气稚气天真的道:该怎么给你一点教训呢?我知道了,来人啊,把那个老家伙带上来。
老仆被人押送上来。
男孩道:像你这种监守自盗的贱奴,本来我们顾家是不能留的,但念在你可能是被蛊惑了,现在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亲自去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自己错了,我就放过你。
棍子被塞到老仆手里。
顾惟黑眸古井无波,看着老仆走过来。
老仆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举起了棍子,重重的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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