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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腮红,都说我化了妆嘛。”林清和把实话忍着不说,自顾自拉着他往南海滩走。
***
东岛最南面是一片未全面开发商用的海滩。
从一面斜度缓和的草坡往下走,便是岩石嶙峋的沙滩。沙滩上人少,脚印也少,密密麻麻栖息着的全是一丛一丛纯白色的海鸟。
林清和把帆布包往地上随意一扔,直接从草坡最顶端撒丫子往下跑,远远看着颇有些俯冲的架势。
她穿着一身白,被绿色的草坡映得尤其显眼,跑下去的时候还压着嗓子低低叫了几声,将一丛海鸟惊得扑棱棱地往海上飞。
高修坐在草坡上看着她兴冲冲地跑下去,没隔多久又兴冲冲地跑回来。
她一下子跨坐在他腿上,一边喘气一边道:“……好久没这样玩了。”
那个小巧的鼻尖冒出薄薄一层汗,高修用手背替她拭了拭。
她顺势亲了一下他带疤的眉峰,往旁边轻盈一翻,躺到了草地上。
天空好蓝。
从树荫底下往外看,云层白而分明,一团一团结在天际,时光仿佛静止一般。
林清和仰躺着,停隔了一会儿,才喊了他一声:“阿修?”
“嗯。”
“你想我说话,还是不说话?”
高修沉默半晌,回道:“都好。”
闻言,她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这次不是从前习惯的他裹着她了,她将自己葱白的手指穿进他的指缝,十指紧扣,将自己的手心紧紧地贴上他的手心。
有一阵新鲜的海风顺着潮汐涌了上来。
“那我还是不说了。”林清和扣着他的手背,轻声道,“反正我在的,你不要不开心。”
高修没有犹豫,也没有躲避她的目光,沉沉“嗯”了一声。
***
从哪里说起好呢?
事情过去已经好几年了。
这里就是高旭光夫妇当年出事的地点。
当时高旭光开了车载着吴婉从渡轮下来,一路往南,车子冲出沿海道路,顺着坡道翻了下去。
两个人都没了。
那天正好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时候高修还未成年,即便他性子沉稳,但忽地失去双亲的悲痛显然不是一个少年承受得住的,集聚而来的事情压得他几近崩溃。
万幸还有高小桃一家人作为后盾,支撑着他。
警察看过监控录像,也检查过事发车辆,说不是什么突发xìng交通意外,高旭光的车是突然加速自行冲出护栏的。
高修当时瞬间就回过神来,高旭光是知道林进跟吴婉的事了。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
高旭光看似沉默,实则性子又倔又烈,高修咬着牙不闻不问替那两个人瞒着这么一段时间,只希望事情能慢慢回到正轨,没想到最后父亲终于还是知道了。或许还有可能是母亲亲口告诉他的,她一直想离开,高修知道。
在这之后没有多久,半年吧,林进就跟瞿秀兰离了婚。他不太确定林进有没有跟瞿秀兰坦白过这件事,尽管瞿秀兰一如既往地照顾他。
林清和呢?
林清和还是白纸一张,对上一辈的恩怨一无所知。她还以为高旭光夫妇是遭遇了意外,她还以为自己的父亲跟母亲是和平分开。
而他们也从丝毫没打算告诉她事实。
没有这个必要。高修想。
***
日头渐渐向西移动,树荫的形状也随之渐渐改变。
林清和躺在他身侧,枕着他的背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高修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手指绕着她的发尾,望着远处一片烟波浩瀚。
差不多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天还是亮得晃人眼睛,斜对面的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辆黑色奔驰,引擎声传过来,高修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过去。
他知道那是谁。
后座的车镜落下来,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他也看着他。
高修下意识伸手挡了挡林清和的眼睛,她睡得熟,没醒。
中年男人显然也是看见了林清和睡在草坡上的样子,他眼光微动,似有动容,但终究还是没有下车,也没有其他动作。
在跟高修平平淡淡对视了几分钟之后,他徐徐升上车镜,没过多久,车子便了无痕迹地往远处开去。
整个过程不过五六分钟。
高修看着他离开,看着天边的云朵从结块至消散,默默地,也在草坡上躺了下来。
草尖有一点扎人,而林清和的呼吸柔软绵长,近在咫尺。
突然之间,很想看她的眼睛,也想听她的声音。
但他没有叫醒她。
他只是依旧沉默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在睡眠中皱起的眉头。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的事一笔带过算了
☆、41夜市
直到天色开始渐渐转暗,高修才将怀里的人捞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林清和还迷朦着,揉了揉眼睛,“我睡着了?”
“嗯。”高修捡起两人的包包,帮她将沾在发间的草籽摘掉,“饿不饿?”
林清和打了个哈欠,思忖半晌,点点头。
“日落了。”她说。
他没作声,将她肩膀上的草籽拂净,重又举起相机。
天色介于黄昏与夜晚之间,眺望远处的海平面,深蓝、橘红、炭灰几色夹杂,不过十几分钟就全都融合在一起。静谧的空气里响起清脆的快门声。正在这时,公路上一排排路灯“咔哒”一声同时亮起。
林清和看着举着相机的高修,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还是那样?”
高修答:“嗯。”
——他还是像一开始那样,习惯把海平线放到正中间。
即便是处于数位时代,也存在着不滥用快门的人。偏于保守地,高修始终认为摄影的内核是“最好的时刻”,观者不能构造,只能捕捉。在刚刚接触摄影的时候——在思想性的东西还没有具体形成的时候,他每天都只坚持拍三样东西:海洋,天空,林清和。
海洋与天空太巨大了,它们更多的代表着精神层面的空泛,通过摄影的观看方式,这种巨大的空泛促使他开始思考世界中的大小问题。经过长期锻炼,他形成了一种尤为冷峻的拍摄风格,无论是雨幕中的猎豹,围戮角马的野犬,扞卫领地的雄狮,在他的镜头下都显出客观的疏离感。
而林清和呢?
对他而言,林清和则更为鲜活。
除了她,他极少将熟识的人物纳入镜头。他拍过在鹿特丹狂欢的水手,拍过在恒河边上走过的少女,也拍过在非洲大地捕猎的原始部落,但这些都是群体性的符号,并非个人。
林清和是他作品中唯一一个独立的人物。
将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既不客观,也不冷峻,他带着明显的自身情绪。
就像现在,夕阳沿着海平线缓缓滑下去,她逆着光,身体四周都是柔软的茸边。他按下了快门,没有办法保持一个观者的姿态。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参与她眼中的世界。
***
日头悄无声息地坠下去,月亮悄无声息地升起来。
林清和将宽檐帽胡乱塞进包包里,提议道:“我们去夜市逛逛吧?”
高修将徕卡旁轴插.进背囊侧兜:“好。”
东岛夜市是东岛的旅游保留节目,天一黑,整整几条街密密麻麻都是摊贩美食,天南海北各地小吃都有,其中烧烤摊占大头。
林清和最喜欢吃烧烤,在人山人海的某个角落,点上满满一桌海鲜,配上扎啤或者果味酒,撸了袖子大快朵颐,简直是她为数不多的人生乐趣之一。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烧烤摊油腻矮小的方桌旁,炭烧的白烟顺着晚风袅袅飘去,周围人声鼎沸,她面前放着冰扎啤,他面前放着蜜桃汁。高修跟傅一一样,喝不了几口酒,一喝就脸红,好在他对酒精也没追求。
不过这样说起来,好像他对此类成瘾性消遣都没有追求。不饮酒,不抽烟,不滥.药,不赌也不……
“哎,怎么会有对这些一样都不感兴趣的人?”本来只是随便想想,到了这里便好像忽地陷入了思索,“该不会其实你好另一口,这几年在外面将各国姑娘都逐一逐一经历了一遍吧?”
“胡说什么。”高修一心帮她将海螺里的肉挑出来,根本没理她脑里转了多少个圈儿。
“你快自证!”林清和严肃地夹起他挑出来的螺肉,这个蘸小柠檬酱油最好吃。
高修没理她:“慢点吃。”
林清和不依不饶:“说起来,摄影师最多这种传闻了,骗姑娘专业户。”
“那是时尚摄影。”高修默默黑了黑同行。
“本质是一样一样的。”林清和倒很通透。
于是高修只好勉强应了句话:“那你当我咖.啡.因成瘾好了。”
“你干嘛转移话题?”林清和夸张地指了指他,“现在问题明明已经不在对什么成瘾上面了啊,你是不是没办法自证?噫!你做贼心虚,花心大萝卜!”
“……找茬?”高修轻飘飘睨她一眼,“你这是想自己动手挑螺肉?”
“不想啦!”林清和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转而指了指新上桌的一碟青口,“阿修我要吃这个。”
就算抽风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她虽被带得有点歪,但还是比她老师要好上许多的。高修纵着她,重又捏起竹签给她死心塌地地挑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