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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黯然神伤,连良婷安何时离开的都未曾察觉。
其实良婷安从未想过会与庄良珍说这些,但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
她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姐姐,又如何忍心弟弟所爱之人心怀怨怼,那太不公平了,她希望庄良珍公平一点儿,对良骁的恨少一些。
但她并不否认良骁的所作所为存在江陵良氏男人的劣根性,霸道又自负。
反正时至今日,她是不曾在这个家族见过一个像样的男人,都不过是披着锦绣皮囊的纨绔,聪慧与貌美的优势反倒令他们更加的有恃无恐。
然而不管怎样,良骁看上去还有的救,至少还知道亲情两个字怎么写。
且说良婷安心情沉重的离去,登车之时黎至谦亲手扶了她一把。
她很轻,胳膊纤细的一只手便能握住,两人甚少如此亲近,以至于在车厢坐定时略有尴尬。
黎至谦很不习惯这般别扭的自己,觉得未免有失男子分度,便主动打破沉静,问她:“听说守默道长近日身体不适,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这个良婷安早就想过了,她道:“待我与良珍去大昭寺敬过香再说,此事你无须忧心,他身子骨好着呢。”
黎至谦也不容易,掌管了这么一大家子庶务,泾州漕帮又屡受水寇困扰,这段时日他忙着上下打点,又与良骁有些私事来往,此番忙里偷闲陪她走趟娘家已经实属难得。
这是个非常懂事的小女人,从不需要任何人操心,跟她的弟弟一样,善于照顾人,很容易获得旁人的依赖与亲近,但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女人还是要多被怜惜一些才好。
黎至谦绞尽脑汁的搜寻话题,又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不如趁此一并多买些,倘若有什么想吃的就更简单,直接买个厨娘,也好让泾州的人尝尝地道的京都风味。
吃得话还真没有,常年茹素的人食欲寡淡,在这方面很少有需求。良婷婉便道:“泾州口味重,不如这面的清甜,香巧自有了身孕,不管家里的厨娘做什么都吃不下,直到上个月换了本地的才渐渐好转,我看不如买一个试试,以后还能孝敬老太太,老太太的胃口也轻。”
黎至谦收起视线,垂眼看着她裙上浅色的刺绣半晌不语。
他小声问:“你就没有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都是别人?”
良婷安愣了下,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
黎至谦转眸望着窗外,不再回应。
但马车行驶了没多久便渐渐停下,原是前面有辆宝蓝锦帷的平顶马车挡住了去路。
宝蓝的颜色多是有爵位的功勋之家才用,那拉车的又是魁梧高大的战马,由此判断车上坐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因为黎家的车夫便将车子稳稳当当的停靠墙边,先回了黎至谦缘由,这才走向那马车,客客气气的请那车夫让让道。
谁知那车夫只是冷冷看他一眼,便跳下车径直走向黎至谦夫妇所乘的那辆,隔着湘妃竹帘细声细气道:“里面做的可是泾州皇商黎大人与大太太?”
黎至谦平静的回“是”。
那人便道:“我家主子身份不便,只好在这里叨扰大太太些许时间,还望黎大人成全。”
良婷安的脸色蓦地白了。
黎至谦却似乎早有所料,神色不变道:“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妾身乃有夫之妇,阁下所求未免强人所难。”良婷安醒过神,语气平淡,对自家车夫道,“传贵,掉头走东麓街吧。”
传贵没有回音。
良婷安撩起帘子,神色僵了僵。
传贵被两个锦衣卫困在墙上,既不能动弹也说不得话,而前来恭请她的人依旧弯着腰,双腿却站的笔直。
宝蓝帷幔的车里坐着谁,大家皆心知肚明。
良婷安终于下车,缓缓走过去,中途回头看了黎至谦一眼,他没看她,一直望着相反的方向。
而车里等她的人除了面容比从前硬朗许多,有了更成熟的轮廓之外,似乎再没甚变化。
良婷安整理袖摆,然后恭恭敬敬的行跪安大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066章
这世上哪有人能千岁,百岁已是难得。
太子赵润一身常服,目光始终追随她恭顺的身影,然后倾身以右手轻托她手臂,扶她起身:“我们之间,无须多礼。”
良婷安却是宠辱不惊,徐徐道:“谢殿下恩典。”起身重新整理袖摆,双手轻轻交握身后,下颌微垂,再标准不过的平民觐见皇亲国戚的礼仪。
她的反应令赵润伸出的手微僵,指尖却缓缓收拢,用力的握住那一截自单薄衣料中透出温度的手臂。
良婷安仿佛视而不见,谦卑却又笔直,令人不敢轻易冒犯。
“元娘,母后和父皇已经为我物色了合适的良娣人选,我什么都答应,但绝不会要鲁公府送去的人。”他温声告诉她。
八年来他身边只两个昭训和承徽,前年李承徽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大约也满了三岁。
而她,依旧孑然一身。
良婷安恭顺道:“殿下英明。”
赵润望着她,继续道:“你在泾州这几年可还习惯?黎至谦对你好吗?”
“回殿下,民女一切安好,黎至谦是殿下挑选的,自然对民女不薄。”
赵润笑了笑,倾身欲抱她,良婷安后退一步,躬身道:“殿下自重,民女如今已是人妇。”
良婷安夫妇归途“偶遇”了太子,应当会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不过那都是后话,却说在她离去很久之后,庄良珍还沉浸于那种混沌中,像是一锅烧开的粘稠的粥。
但她最终还是猛然警醒。
良婷安是良骁的亲姐姐,一直以来与她相处都是明里暗里劝她对良骁好一些。
即便这个女子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以至于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但别忘了,这是良骁的亲姐姐,也姓良。
真相如何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辨的清,庄良珍相信父亲行的端做得正,绝非无耻好色之徒!但曾祖的骨骸断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是真的,良二夫人虐待并逼死她父亲也是真的,江陵良氏不择手段夺取《马经》更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在反目之后良骁不放她走还霸占她,这些伤痛皆历历在目!
即便良婷安所言大部分属实,那又怎样?
可怜的人不是更应该体恤他人,安分守己吗,良骁为何还要这样欺负她?
且说良骁,早已清楚姐姐此番前来的用意。有些话其实由她来说效果确实要比他好许多。但如何说,说多少却是至关重要。说少了,珍珍还是不信他是她的利益共同体,说多了,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他相信良婷安对分寸的把握,事实上良婷安把握的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准,否则这对庄良珍而言实在是太残忍。
良骁送走黎至谦和姐姐,又回书房待了半晌,临近晚膳之前才重回庄良珍身边。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
在此之前,他还想过她会不会因为不忿而前去书房责问,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将自己开解的如此释然。
良骁立在那一扇淡雅的水墨山竹屏风前,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嘛?”
她果然抬眸看向他,眸光澄澈。
庄良珍起身走过去,仰脸看了良骁片刻才缓声道:“我想通了,也信你跟我一样的恨某些人。”
其实她早就信了,但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方向。
“那便好,我一直盼望与你同心。”良骁垂眸与她四目相对。
但他并不知最终令庄良珍深信不疑的竟是南贞,而不是良婷安。
更不知庄良珍在上谷之时便知晓关于南贞的一些事。
第一次听说南贞这个名字,庄良珍望着动机不纯的邬清月,嗤之以鼻。她对良骁的感情十分自信。
第二次是余尘行说的,但这厮明显是要挑拨离间,打击她嫁给良骁的积极性。
第三次是成为良骁的妻子,因为修缮花园而首次近距离的接触了“南贞”,尽管只是一间厢房和一屋半旧的家具。
于是,庄良珍终于在深夜陷入沉思,开始正视“南贞”这两个字。
将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总算整理出一条完整的符合逻辑的前因后果。
鲁公府当年内斗的厉害,小长房人单式微,良二夫人不对他下手对谁下?而那一年良骁的外祖母逝世,这里要说明一下,这位外祖母并非嫡亲的,而是衡南王的继室,也就是并非蓝嫣芝生母。但不管怎样,占了外祖母三个字良骁该守的礼制还是要守,只不过时间上相对缩减一半。
但在他守制期间,南贞竟悄无声息的没了,死因就连邬清月也不甚清楚,而慎德园的仆也从上至下守口如瓶。这可就微妙了。更微妙的是南贞死后不久,他便被发配上谷,可见是惹恼了鲁国公。
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譬如守制期间与通房睡觉?
倒不是说良骁管不住下半身,这恐怕是有人希望他管不住。
想明白前因后果,再想到这段时间二房的所作所为以及蓝嫣芝的死……关于他母亲的死因,庄良珍虽没有确凿证据,但联想到那日良二夫人的态度,几乎可以肯定绝非是暴病而亡。
庄良珍为了更确认这份猜测,在说完“相信他”之后又问了一句:“南贞的死是不是跟二房有关?”
良骁点点头,刚要解释点什么,却听她又不假思索的问:“你知道你母亲的死因吗?似乎也与良二夫人脱不了关系?”
良骁漆黑的眼睛忽然变得沉痛,看了她好一会才点点头。
完全猜对了。庄良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在解决良二夫人之前,良骁与她,会是很好的伙伴。
一个为父亲,一个为母亲和心爱的女子,还有什么理由不团结起来?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庄良珍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
她不会轻易付出信任,哪怕对方看上去极尽的“宠爱”她。
可一旦让她觉得彼此之间有了共同的目的,那她将毫不犹豫的抓紧这条粗壮的利益链,抱团取暖,共同打击相同的对手。
良骁抬手,轻轻抚着她神色肃穆的脸颊:“珍珍,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士气大作的庄良珍重新拉回了现实,她极不自然的收起视线,呐呐道:“是了,咱们去吃饭吧,别误了饭点。”
良骁无奈的笑了笑,望着她背影,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牵起她的手。
长房这边相敬如宾的日子暂且不提,却说那好久未曾露面的谢兰蓉。
原是志在必得的良骁正室,未来的世孙夫人,谁知被庄良珍杀了个回马枪。但那时她还是有很大优势的,然而连老天爷都在帮庄良珍,竟让仕途一片顺遂的父亲丢官弃爵,一夕之间输个干净。
好吧,贵妾就贵妾,她含泪认了,反正以后有良二夫人相助,不怕压不死庄良珍,可千算万算,万没想过庄良珍居然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
从此一锤定音,除了跟良骏,她没有一点退路。
她相信一直阴着脸的良骏恨意绝不比自己少。
就像良二夫人所言:一切都是贱婢庄良珍的错,而她和他,不过是被人陷害的。
两个受害者就该联合起来,让害了人还整日春风得意的贱婢得到应有的报应才对!
谢兰蓉好不容易在听泉楼附近遇到了垂钓的良骏,也顾不得见到他就发颤的腿,硬着头皮跑过去,义愤填膺道:“五爷,我也很冤啊,只要您不再冷落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帮你收拾庄良珍那个贱婢!”
☆、第0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