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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去街上吃完早饭,趁左言打电话的空档,司寂去敲隔壁的门。开门时,穿睡衣的秦总手上拿着把勺子,看见司寂时淡淡一笑,小梨涡转瞬即逝。
司寂立刻往床上瞟。沈洛深盘腿坐着,面前小床桌上放着粥和包子。秦总说了句你们聊,我过去找左言,便匆匆带门离开了。司寂看着沈洛深凌乱的头发和正在冷笑的脸,说,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咪咪。
沈洛深端起粥碗,手还在颤;他说有本事说话你有本事过来,老子泼你一脸。
“秦总真棒,桌子碗筷都是新买的吧?伺候你真不容易啊……不过,值。”司寂跑到沙发上坐好,脱离攻击范围,笑嘻嘻的,“能走路吗?不然再让秦总买抬轿子吧?”
沈洛深嗤笑:“反正我爽到了,你呢?”
“好兄弟嘛,看见你爽我也就爽了。”料定沈洛深懒得起来揍他,司寂继续跟他抬杠,“你是不是早知道左言有个弟弟在叶县?”
“从姓秦的那儿骗来的消息,”沈洛深靠在崭新的大靠垫上伸了个懒腰,“还不过来帮哥捏捏腿?”
“没空。”司寂蹦到门口,“我找秦总来,他肯定比我会捏!”
当作没听见沈洛深骂的三字经,司寂看时间不早了,去隔壁拉了左言赶紧走人。坐车上,他问左言老沈他们俩是不是快和好了。左言愣了一会儿,说,还早呢吧。
司寂嗯了一声,说我想也是,但这么磨着,真的好吗?
“他俩都愿意,没办法。”路上很堵,左言不停踩着刹车,“洛婶儿对很多东西都不怎么信任,但最不信的还是老秦。”
“这么说,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司寂想了想,答道。
对很多同性恋者而言,不说谈一场正常的恋爱,就连出柜都可能一辈子做不到。司寂在同事和朋友面前虽然不主动说,但从不避讳。有家人的支持,谁都不能在这方面给他压力。而左言,应该更不会在意旁人的想法。
把车停在树林边,两人直接步行上桥。这里不是叶县中心,建筑都有年头了,路边一棵龙柏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司寂边走边找着昨天碰见两人偶遇的地方,果不其然,草丛里还残留着一个屁股印,野花被压得零零落落。左言看看对面屋子大敞的院门,说那边住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没力气揍你,别怕。
明明说着玩笑话,语气却心不在焉。司寂回望他,发现他的眼神已经飘得很远。你有多久没来过了?拉过左言的手,他问。左言看着脚下一地的落叶和松针,说,每年都来几次。
就是从没和弟弟碰过面。
司寂左右看看,没人。只有树枝在风里轻晃,还有听不真切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挪到左言面前,他抱住眼前的脑袋亲了一口,说,加油。
因为慌所以亲在了鼻子上。左言俯身用鼻尖蹭他的脸,然后解释:“擦擦口水。”
很简单的触碰,司寂却脸红了。左言语里带笑:“你好像比我还紧张?”
废话。第一次见你家人啊。
司寂用手冰着脸,没搭理他。走了没多久,左言停在一间院子前,说,到了。
眼前有座贴着暗红色瓷砖的门楼,横梁上刻着“满院生辉”四个大字。门很旧了,关着的那半扇上还有前一年春节贴上去、残缺不全的春联。见司寂看得入神,左言解释说,这边没有撕掉春联的习惯,再破也要等到来年春节再换新的。图个吉利。
他语气越是熟稔,司寂越是心酸。两人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谁都没提敲门的事。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跑步声,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男孩穿着黄色毛衣和牛仔裤,不壮却很精神。他贴着门,昂头盯着他俩,像是在看两座高山。
司寂蹲下来,和他说了声嗨。
小男孩礼貌地回应一声,然后问:“你们是来找我玩的吗?”
司寂看看手掌,确定干净,才戳戳他的小腰:“是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左小泽,今年两岁了。”泽说成了折,超可爱。
“我叫司寂,他叫左言。你爸爸妈妈在吗?”
“左言……?”小男孩的眼滴溜溜的转,“是大伯?”
司寂感觉左言震了一下。这时,一个青年很快飞跑出来,身上还系着一个亮黄色围裙。他一看见左言就呆住了,很久,才把“哥哥”两个字喊出来。
左叶和左言有七分像。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但精致柔和许多。他比司寂矮一些,身材清瘦,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牵着左小泽进院子,司寂让他给自己做介绍。“这里是放车车的,”左小泽指指院子中央的水泥路,又迅速跑到一小片菜地边,“这里是种白菜的,还有辣椒,吃了好烫好烫的。”
司寂哄着他,那边左叶则和左言保持着很陌生的距离,红着眼说话。两人语气僵硬里带着诚挚,怕说错什么让对方误解,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努力让自己话中的意思表达得清晰。
很少见到左言这副样子。司寂很喜欢。
左言的外公外婆早已相继去世。而左叶并没有结婚,左小泽的存在对司寂而言是个谜。吃好饭离开时,左叶抱着左小泽在门口目送他们,小朋友说了句“两个伯伯再见”,直接让司寂笑出了声。
刚刚那顿饭几乎是司寂和左小泽的独角戏,却好像耗光了左言的所有力气。他走得匆忙却一路沉默,又带着司寂绕到前天晚上那条小小的河堤。
左言顺着石阶往下,踟蹰一会儿,又往回走几阶,坐了下来。
“刚刚左小折都快哭了,”司寂坐到他边上,“他很喜欢你。”
左言勉强笑了笑:“……司寂,其实我一直很愧疚。”
“对谁?”
“左叶。”左言手里握着左小泽捡给他的银杏叶,“在我知道他是我妈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后,再也没来叶县见过他。他好几次在电话那边哭,说找不到来秋城的车。”
司寂心里陡然一酸:“没事啊,他那么和善,感觉……很懂事。”
“他是很乖。”左言说,“胆子还小,小时候怕这怕那,总当我是他的靠山。毕竟,他没有爸爸。”
说到这里,左言嗓子哑了:“后来连我妈也不要他了。我回秋城之后想要见他,却害怕。”
害怕左叶用难以接受的姿态面对他。“他其实没错,过得也许比我更不如意。但没办法。”
与其面对再次失去,还不如自欺欺人。给他寄钱,再偶尔来次叶县,在半夜从门前路过。
“我胆子真的很小。”左言自嘲。
“昨天你不让我和水鬼聊天时我就知道了。”司寂道。顿了顿,他又问:“喂,如果昨天晚上不碰到我,你是不是还会在这里走一圈,然后跑掉?”
左言轻笑一声:“也许吧。可还是碰到了……如果认真说,实际上从那天你说要冷静一下之后,我就开始考虑和他见面的事了。”
司寂傻笑起来。觉得连脚边那坨鸟屎都变可爱了。
“我胆小,自私,总等着你放弃,但其实……嗯,”左言吞吐起来,“很舍不得你。”
司寂想说什么,左言却摁住他的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好一点了。”左言说,“你再等等我。再等等。”
第74章
“还他妈等,你直接躺床上让他干一干不完事儿了吗?”
被敲出进展的司寂边给老司发微信边听沈洛深嘀咕。沈洛深顶着鸡窝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竟然在宾馆呆了一下午没出去浪:“真怀疑他还是不是左大屌,以前跟人约炮虽然挑,但还是挺爷们儿的啊。”
“能别提约炮吗?”
“怎么?他要是真舍不得你,肯定不会再出去约。不过你小心,再不给他操就难说了。”
司寂对着沈洛深拍了张照,闪避他所有攻击之后发给了老司。沈洛深如今毫无战斗力,只能眼睁睁看老司回过来几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外加一句“小沈难得不修边幅”的感叹。
“赶紧滚厕所打扮去,别在这烦我。”司寂把他挥开,“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要不是太开心,他根本不会把那么宝贵的记忆分享给别人。
好像已经成功跨过那段他要说什么却不知左言想不想让他说,他想问的全是左言不想听的时期。
貌似强悍的其实易碎,尤其对方只在你面前露出胆怯的模样。司寂想,一味寻求安全感是个无底洞,伤人而不自知;付出了才能证明自己拥有,他也是可以去保护谁的。
他想保护左言,从头到脚,从眼到心。
“好久不见的淫贱笑容。”
回过神时,沈洛深一只光脚正踩在他膝盖上,人也在沉思:“我觉得,我要酝酿一个大招,直接把老左送回泉水。”
司寂抖抖腿,把奇怪的东西从身上撵走。嗤之以鼻。
晚上几个人看完歌舞表演回来,沈洛深拿着一把被他在瑟瑟秋风里摇了一路的大花扇子往屋里闯。一扇门进三个人有点挤,左言拦住他,说你去隔壁吧。
沈洛深用新买的扇子指着他:“这是我和宝贝儿的房间。”
“但你在那边住过了,我怕上面有怪东西。”左言把买给司寂的零食扔床上,“换了床单也怕有怪味儿。”
放平时沈洛深一定可以反击回去,可这次情况不一样。秦桥送还站在隔壁门前等着他。他对左言比了个中指,虚张声势的模样把司寂乐得不轻。关门,走到正脱外衣的左言跟前,他说:“你这次真把老沈得罪了,有点冲动啊。”
左言把大衣搭在椅子扶手上,表情惊讶:“原来实话实说也会得罪人?”
“这次饶了你,不跟你扯。”司寂捞掉他头上一小根草屑,“不过明天你得陪我,一整天。”
岛上还是一片浅绿深黄。司寂连续第三次来,唯独这次看景看得最悠闲。即使是周末,这边也很安宁。河堤下坐着三三两两的钓鱼人,院子门口几个小朋友围着家中晒太阳的老人奔跑打闹,偶尔爆出几声突破苍穹的叫喊。走到左叶家门口时,大黑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围着左言和司寂一顿跳,之后摇摇尾巴,又消失在小道交界处那棵槐树边。
“左叶平时会拿骨头剩饭喂它,我每次来也给它提好吃的,所以很熟。”左言摁门铃时说。今天沈洛深和秦总去逛景点了,司寂本来也有兴趣,但毕竟来日方长;早点巩固左叶这边才是关键。在街上买了几样玩具几件衣服,他就拉着左言过来了。又是左小泽先跑出来,这次他腼腆许多。他同手同脚地带着两人进了院子,然后奔到卫生间拽出正抱着脸盆准备晒衣服的左叶,大喊一句“伯伯来了”。
家务活儿很多。左叶忙着打扫院里的落叶,又不肯让两人帮忙,就找出几本小书让他们念给小朋友听。老实听了半个多小时左小泽坐不住了,奔到沙发后面的大箱子边上掏出一个玩具,噔噔噔跑出来,放到左言膝盖上让他玩。司寂一看,是个只有半个胳膊那么长的迷你电子琴,统共就二三十个键,还特别袖珍。左言伸出食指一摁,直接蹦出来两个音。左小泽趴在他腿上说伯伯你给我弹小星星吧,我要跳舞。司寂正想帮忙,左言却点头应下,用一根小拇指一个音一个音地戳了起来。在左小泽的要求下,小星星完了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小红帽,最后还来了半首最炫民族风。左小泽可兴奋,兔子一样在屋子里乱蹦。终于消停下来后他满头是汗,撅着屁股让司寂给他背上垫毛巾,嘴里一个劲儿地夸伯伯厉害。司寂说你伯伯还会扎小辫呢,要不要让他试试?左小泽呆呆地把头拱到左言胸前,说好啊,那伯伯你轻点。
左言抚摸着他的小板寸,对司寂笑得意味深长。
快傍晚时太阳仍旧很暖,左小泽还没有一点睡意。他一手牵着左言一手牵着司寂,说让他们带自己出去转一转。左叶给他戴上小帽子,把外套拉得紧紧的,说我要准备晚饭,你们带他去玩吧。左小泽指着院子里那辆二八大杠说好好好,伯伯快骑车。
司寂盯着车后座那个儿童椅,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径直走到自行车边,观察一阵准备拆椅子;左言很快阻止了他。左小泽跑过来,手脚灵活地想要往上爬。司寂说别啊,等伯伯把椅子拆了,我坐后面,你坐前面。左小泽看看左言,在他的支持下拼命摇头:“爸爸说只有小孩子才坐杠杠,我要坐椅子。”
司寂转头看左叶:“……没别的车了?不然我不去了?”
左叶憋着笑摆手。这时左小泽已经窝在椅子里,左言也推好了车。他指着前面的杠杠说:“来吧司寂小朋友,你不去小泽该哭了。”
可坐上去我会哭。司寂往后退了一步:“我怀疑你能不能带动我。”
“可以哒!伯伯腿长!”左小泽拉着帽子吼。
“要我抱你吗?”左言关切地问。
“我日。”司寂低声骂了一句,闭着眼贴了上去。
第75章
小泽要求去看河。
河坝不宽,路面时而平整时而崎岖。从北向南,能看见斜阳在树与树之间穿梭;拐一个弯,太阳不见了,河面的阴影上停靠着许多架着大铁梯的船。那些梯子从船上延伸到岸,是船民们和陆地相连的唯一通道。
司寂整个人蜷在车前,脑袋伸出车头老远;背脊紧贴着左言的腹部,可勾不起任何遐思:屁股太疼,腿还老是和左言的脚打架。唯一的安慰是左言也不怎么使得上劲,骑得比蜗牛还慢。几分钟后,他把下巴顶在司寂脖子上说累了,要休息休息,胡渣毫无节奏地来回乱蹭。司寂痒得直晃头,可怎么都甩不掉,生气又好笑,给折磨得没有一点脾气。
好在没过多久就解放了。坝上无风,小泽扯掉帽子让司寂下车,说他人太宽,挡住了眼睛。司寂大松口气,从左言胳膊弯下头一钻,溜到了地上。他揉着屁股,瞪着两脚着地停在原地的左言,说,真想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儿。
左言摸着胡子正要说什么,却被小泽拽住大衣口袋,喊了声伯伯。他回头,温和地应了一声。小泽头抬得老高,都快90度了;他盯着天空,问:“为什么天上的云是黑色的?”
司寂和左言同时昂头。火烧云正要燃起来,有一朵软绵绵的云彩一半白色,一半黑青。左言说,因为天上有灰尘,所以把云弄脏了。小泽认真思考了几秒,说那等我长大了,有了翅膀,就飞到天上把它擦干净。左言说行,转身拉起他的两只小胳膊上下摇了摇:“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有力气飞,知道吗?”
小泽鼓着脸点头,一副重责在身的模样。左言下车,推着他继续向前走。司寂小跑几步跟上,碰碰他的手背,但没敢牵。还有小朋友在呢。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安静而柔软。左言盯着他的侧脸,很久,而后抓起他的手放到大衣口袋里,用有些干燥起皮的手指圈住他的手背。在小椅子上晃腿的小泽十分眼尖,大声问:“伯伯你干什么呀?他又不是小孩子,走路不会摔跤哒!”
左言按住司寂想要抽出去的手:“你司伯伯怕冷,我要帮他捂一捂。”
语气正直得让司寂笑得手心都渗出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