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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儿和连君轩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院,杨柳儿正要高声喊着她回来了,杨杏儿却是从灶间走了出来,挥手示意小妹赶紧过去。
杨柳儿疑惑上前,低声问道:“怎么了,阿姊,家里有客人?”
杨杏儿脸色有些恼意,应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管事,非要买咱家的庄园。阿爹和二哥正陪着说话呢。”
连君轩听到这话就皱了眉头,扭身直接进了堂屋。杨柳儿也帮忙端了点心,随在杨杏儿后面去凑热闹。
堂屋里,杨山坐在主位,客座上则是一个穿了锦缎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形很是胖大,脸上肥肉堆迭挤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十根手指上戴了足足八只金戒指,剩下两只拇指也没闲着,都套着玉扳指,他身后还站了两个青衣小帽的随从,各个鼻孔望天、眼白视人,一副了不得的模样。
杨柳儿打量一圈后差点没笑出来,心里奇怪这几个活宝是哪里跑出来的,怎么突然想要买自家的庄园?
杨山也有些不耐烦,他说了几次不卖庄园,但这人就好像听不懂一般,真是惹人恼火。
一旁陪着的杨诚也是皱眉,只好再次沉声说道:“钟管事,我们杨家不会卖庄园,您还是另外寻好去处吧。”
正好杨杏儿姊妹送茶上来,杨山便顺手端起闺女上的茶喝了一口,接着便重重落在桌子上,提醒这主仆三个该告辞了。
不曾想钟管事却依旧笑咪咪的道:“莫非杨老爷嫌开价低了?那我再涨一百两。这价格别说在甘沛,就是在皇都脚下也能买座院子了。若不是我们少爷听说你这庄园有口灵泉,活水不断,兆头极好,也不会想要高价买下送给老太爷做清修的山居。”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杨山再说话,那两个随从却是有些恼了,一个撇着嘴,极为不屑的道:“姓杨的,别不识抬举,我们钟家想要买这块破地方是你们祖上烧了高香。端什么臭架子啊,就是放讹也得看点眼色啊!”另一个也附和道:“就是,这破地方若不是有口灵泉,别说我们少爷和掌柜,就是我们都不愿意踩一脚烂泥!”
这话实在难听,杨家老少齐齐变了脸色,杨山用力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高声喝斥道:“我管你们是什么钟家西家,这庄园是我们杨家的,给多少银钱都不卖。既然嫌弃我们这地方不好,你们就赶紧走,我们家里不留外人!”
“你个刁民,别给脸不要脸啊!”一个随从许是没想到杨家如此硬气,开口就骂了起来。
闻言,哪怕杨诚读了多年圣贤书,自诩君子,这会也忍不住了,抬手就赏了他一巴掌“你再敢满口喷粪,我就扭送你去府衙。强买民宅,足够你们挨个三十大板!”
那随从被打得有些发懵,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就要上前跟杨诚拚命,不想钟管事却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脸上依旧笑咪咪,但眼神却极阴郁冰冷,让人下意识想起山里的毒蛇。
“既然杨老爷不愿意卖庄园,我们也不能强求,这就告辞了。但世事无常,许是不过几日我们还会再见面,说不定到时候杨老爷会主动开口求我买庄园呢!”说罢,主仆三人就抬脚出门去了,让杨家人的面色很不好。
杨诚生怕父亲和妹妹们担心,开口安慰道:“阿爹放心,大宇还有王法,这些人不敢乱来!”
听到这话,杨山点头,干巴巴的应道:“你也别惦记,家里有我呢,你好好读书就是。”
杨柳儿揉揉突然狂跳的右眼,扭头望向沉默的有些古怪的连君轩“连大哥,你怎么不说话?这钟家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连君轩好似沉浸在什么往事里,闻言猛然回过神来,见杨家人都在看着他,这才收拾心神应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姓钟的,但不知道同这个钟管事是不是一家?待我回城让连强打听一下,得了空闲就送信过来。”
杨家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又不愿自己吓唬自己,于是照旧一边闲话一边吃了晚饭。倒是村人不知道从哪听说有人要买杨家庄园,里正同几位老爷子扯个饭后闲走消食的借口跑来探口风,杨山也没有隐瞒他们,只说那钟家有些来头,但他没有答应。
听到这话,里正等人长舒一口气,要知道甘沛这里十年九旱,全村的人今年得了杨家放水救了麦田,全都尝到甜头了,指望着明年、后年甚至祖祖辈辈都跟着杨家沾光呢,那些富贵人家可不见得有杨家好心,若是买了庄园又不肯放水,全村人岂不是都完了
不说村里人如何欢喜,只说连君轩第二日一进城就别了杨诚匆匆回了连家大宅。彼时连强正带着一帮护卫演练刀法,突然见到自家少爷赶回还有些惊讶,一听说让他去打探消息,也没耽搁,擦擦头上汗珠子就出门了。
最近,自家主子被关在书院里,连强闲着无事就常在城里走动,自然清楚哪里能探到消息,走了几家大牙行,又去县衙前面的茶馆坐了片刻就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那位钟管事是随着自家少爷一同从皇都过来做买卖的,带着大队的马车,装了不少布料器物,而甘沛县令的夫人就出自这个钟家,论起来,这钟少爷要叫县令一声堂姊夫。
也因为这个缘故,钟家商队一落脚就在城里立了名号,无人敢欺,平日都是这钟管事出面料理事物,那钟少爷一头扎进青楼就没出来过。
连君轩越听脸色越沉,实在很想翻个白眼。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与某个钟家人还真有些瓜葛,但跟这钟少爷却没有打过交道,不过同样来自皇都,多少都有些情分吧。
他想了想便对着连强道:“拿我帖子去见钟少爷,就说我今晚请他赏荷饮酒。有了回信,再去请刘三少、冯公子几个,让厨下准备酒席。”
连强点头应了,转身出去,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转了回来,这次却是彻底黑了脸,气乎乎的回禀“少爷,那钟家子弟真是太狂了。我递了少爷的名帖,他直接扔了回来,说不认识连家人。”
“什么?”连君轩也恼了“他当真这么说?”
“是,我报的是皇都将军府的名号。”连强微微眯了眼睛,右手下意识摸着腰侧的匕首。
其实连强方才在钟少爷身后看到一个熟悉面孔,他曾见那人出入皇都老宅,难道这钟少爷是冲着自家少爷来的,而杨家只不过受了池鱼之殃?若是这般,以少爷的脾气,还有待杨家的不同,怕是要暴怒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暂且压下不说,先调查个清楚的好。
不说连强心里暗自嘀咕盘算,只说连君轩也是疑惑,不明白这钟少爷是不是出生时被驴踢了脑子?但凡世家之人,最讲究做事留三分余地,他们已报了名号,就算对方不领情,起码也不会这般撕破脸啊,那他这般行事为的是什么?
在这主仆俩都是疑惑不解的时候,家安却引着杨志从外面走了进来。
家安小跑几步抢先进门,小声道:“少爷,杨掌柜来了。我见他好似有急事,就直接引他进来了。”
连君轩不在意的摆摆手,起身接了杨志,一边吩咐家安上茶点一边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杨志听他这般称呼自己,心下稍安,想了想便直接说道:“连兄弟,咱们的铺子出事了!今早开门就有地痞来捣乱,我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又发现后院被人家扔了条死狗,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咱们铺子生意好,惹人眼红使些小手段也想的到。但方才衙门里的差役上
门了,指着后厨说不干净,又说欠了税银,直接把铺门封了,我琢磨着这事有些蹊跷,去书院问过说你在家,这才赶过来。”
连君轩越听脸色越冷,同连强对视一眼,都有些明了之意。不必说,这肯定也是钟家的手笔了。
左右这事也瞒不过,连君轩就把昨日钟家人去杨家强买庄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嘱咐道:“大哥不如回庄园住几日,正好过个团圆节。钟家的事我这就让人去料理,说不定不等你们回去吃顿午饭就该回来开铺门了。”
杨志虽然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连家在甘沛的根底他很清楚,少有人不卖连家颜面,解决起来或许不太难,这般想着,他稍稍放了心,又闲话几句就回去给伙计放了假,带着媳妇租辆骡车回家团聚去了。
再说连君轩因为说了大话,正恼得怒发冲冠,连家在甘沛的铺子虽说远不如皇都多,但坐镇的大管事却是家中得力的老人,曾跟着连老爷子出生入死,别说小小的甘沛,就是在皇都也有几分颜面。
连君轩原以为亲自去请托大管事,去拜访县令说一说,杨家这事就过去了,毕竟钟家那位老太爷还挂着户部尚书的名头在朝荣养,总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同连家交恶,可惜这次大管事居然称病,死活不肯见他。
连君轩也犯了倔脾气,死活坐在大厅里不肯走。大管事没法子了,最后让人传了一句话“老宅大少爷写信来托老奴处置一点小事,老奴实在腾不出手,还望二少爷见谅。”
这话若是再听不明白,连君轩就白活十几年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管事这是不愿意介入两个小主子的争斗。也就是说,杨家庄园和烧鸡面铺子的事都是皇都那位大哥的手笔,钟家那位蠢货少爷就是指向自家的箭!
“砰!”连君轩抬手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跳得老高,末了却半字未说,起身离开了。
看到自家少爷这般模样,连强心里发虚,但想了想还是疾走几步,上前低声说道:“少爷,我先前瞧着姓钟的有个随从面熟,想着怕是这人真同大少爷有些瓜葛,要不要我送信回皇都,老爷子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
“不必!”连君轩双眸冰冷扫过街上来往的人群,双手紧握成拳“我不信离了老爷子的庇护就寸步难行!走,喊上师兄,我们去县衙!”
连强还想开口拦阻,可末了还是明智的闭了嘴。
杨诚本就惦记家里的事,这一日读书也是心不在焉,惹得史先生喝斥多次。这会听到连君轩约他一起去县衙讨说法,立时跑去同史先生陈情。
史先生是个古板方正的脾气,听完气得直接拍了桌子,执意亲自带着两个学生去拜会县令,然而县衙的大门敞开着,进去却见不到县令的影子。
师徒三人不论是报了连家的名号,还是书院先生的名号,那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师爷就是不肯通传,一会儿说县令下乡去了,一会县令访友去了,气得史先生吹胡子瞪眼睛。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有个衙役跑进来在师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师爷眼角扫向杨诚,居然又添了三分幸灾乐祸之色。随后开口就道:“史先生,两位公子,我们老爷真是不在后衙,若是有事,明日再来吧。另外,方才有人在城外官路上驾车行凶,伤了钟家少爷,刚被抓回来下狱,听说也是姓杨。”
“什么?”杨诚同连君轩大惊,齐齐站了起来。方才杨志夫妻坐车回柳树沟去了,难道杨志一时气恼,见到姓钟的就失了理智?两人再也坐不住,扶了史先生就出了县衙。
杨诚心急,解下腰侧的荷包就要去找衙役打听消息,不曾想一直留在外面的连强却是跑上前,焦急说道:“少爷,杨少爷,杨掌柜被抓进大牢了。听说是撞了钟家的马车,但我方才瞧见钟少爷下车进了后衙,不像伤了的模样,杨掌柜怕是中了人家的手段了!”
“真是欺人太甚!”杨诚恨得转身就要去击鼓鸣冤,但乍然想起县令就是钟家女婿,立刻红了眼睛“我要去府城告状!”
连君轩这会也是恨得咬牙“先找魏春替大哥打点一二,然后我同你一起去!”
连强一见事情要闹大,就指望史先生开口拦阻,不想史先生居然大力点头“你们身上带着秀才功名,不必挨三十杀威棒,尽管去告。我就不信朗朗乾坤,钟家一手遮天了!”
得了史先生的支持,连君轩同杨诚郑重行了一礼,谢过史先生。
可一旁的连强却急得跳脚,这事若捅到府衙,闹不好就要上报朝廷,到时候就不是钟家欺压百姓了,而是连家同钟家争斗!可惜不等他想出办法拦阻,魏春却是疯跑而来。
这般凉爽的秋日魏春居然满头大汗,额角唇边还有血迹,身上浅青色的袍子也湿了前胸后背,实在狼狈之极,杨诚见他扶着县衙门前的石狮子直喘气,赶紧上前替他拍背,他却是急得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却惊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杨大叔他们去府衙告状了!”
众人不由惊呼,直问:“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魏春又喘了几口气,这才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前几日他得了两坛好酒,就想送去柳树沟讨好未来岳父,结果今早到了杨家就觉得有些异样,询问之下才知有人要强买庄园,于是安慰未来岳父几句,末了又劝着他进城走走散心,正好杨田要进城给媳妇儿买些零嘴和绣线,就一起上了骡车。
三人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回家的杨志夫妇,一家人就停车说会话。不曾想这时候城里出来一辆马车,马车后边跟着不少护卫,魏家的车夫特意避到了路旁,但那马车却是疯跑过来,直接把杨志雇的骡车撞翻在路旁壕沟里。
车夫飞出去摔在农田里,倒是安然无恙,杨志也只撞青了胳膊,最糟糕的是吴金铃捂了肚子,裙子下摆就浸了血色!杨家人大惊,顾不得同马车里的人计较,就要送吴金铃回城找医馆。
可是天下就有这样的恨事,那伙人居然倒打一耙,硬说杨志心存不轨、驾车撞人,几个护卫抓了杨志就走,杨家人自然不能就这么看着,但杨山和杨田只是有力气的庄稼汉,魏春也没习过武,反倒被打倒在地,还被人踩了脑袋。
至此,前日去过杨家的钟管事才掀开车帘子,笑咪咪的问了句“杨家庄子是不是该卖了?”
杨家众人这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是钟家故意欺压,杨山直接气昏了过去,好在钟家人只压了杨志去县衙,魏春忍着疼,赶了马车拉着一车伤号回城寻医。
杨山不过是气急攻心,待醒来听说自己盼了多日的孙子被钟家给撞没了,大儿子蹲了大狱、自家铺子也封了,这一辈子老实厚道的西北汉子再也忍不住,直接跳上骡车,奔着府城就去了。
魏春想要跟去又不能扔下吴金铃不管,好在杨田见情势不对也跳上了骡车,直追兄长而去。
“阿爹!”杨诚听得眼睛充血,悲呼一声就跳上连家马车,猛抽一鞭子,马匹吃痛,撒开蹄子就飞奔起来,吓得街路上百姓纷纷咒骂躲避。
杨诚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父亲没有功名在身,民告官,不论胜负,三十杀威棒打下来也要少半条命!见状,连君轩来不及交代几句,几个纵跳,上了马车一同走掉,留下连强连连跺脚,转身回府牵了一匹马,赶回皇都报信去了。
事发突然,徒留魏春一个人在县衙门前急得团团转,杨家如今病的病、小的小,蹲监狱的蹲监狱,他若也赶去府城,可就连一个坐镇的人都没有了。
杨家庄园里,杨柳儿姊妹这会尚且不知出了如此大事,杨杏儿翻了一家人的棉衣翻晒,杨柳儿带着招财进宝在院外蹓跶了一圈,回来见姊姊眉眼间含了郁色就闹着肚子饿,要吃羊肉饺子。
一听这话,杨杏儿转了笑脸嗔怪小妹“你昨晚怎么不说?否则早起多包一些,方才也能让阿爹给大哥、嫂子捎去一碗。”
杨柳儿抱了姊姊的胳膊,吐吐舌头辩解道:“羊肉饺子凉了不好吃,马上要中秋了,大哥嫂子回来,咱们再包就是了。”
杨杏儿到底疼小妹,手里木棍又敲打了几下棉袄就要下蔚,杨柳儿笑嘻嘻跟在姊姊身后,正时,关五却从大门外跑了进来,嚷道:“杏儿姑娘、柳儿姑娘,出大事了,你们快出去看看吧!”
杨柳儿姊妹听得一惊,下意识牵手跑去门外,就见魏春站在骡车旁,杨杏儿还以为他伙同关五开玩笑,不由红了脸嗔怪道:“来了就进门,在外边闹什么?”
魏春闻言却是没有半点笑意,难以对她们说起今日的祸事。
倒是杨柳儿眼尖,自觉哪里不对劲,开口问道:“魏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魏春无法,伸手打开车门低声道:“你们嫂子伤了,先扶她进屋躺下吧。”
“嫂子受伤了?”杨杏儿和杨柳儿立刻抢到车门前,果然见吴金铃一脸灰白的躺在车厢中间沉睡,眉眼紧紧皱在一处,好似正承受着绝大的苦痛。
杨杏儿和杨柳儿心下大急,两人合力搀了嫂子下车进门,好不容易把人安顿在炕上就再也忍不住了,抓了魏春就问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子受了什么伤?我大哥、阿爹呢?还有四叔怎么都没回来?”
魏春恨得咬牙,长叹一声到底把这一上午的周折说了一遍,末了勉强安慰道:“你们也别太担心了,连少爷和二哥都跟着去府城了,大叔他们不会有事的。”
“哎呀,大妮、大妮,你快醒醒,不要吓娘啊!”魏春的话音落地,不等杨柳儿跟杨杏儿从惊恐中醒过神来,门外便传来程大娘的惊叫。
原来她们娘俩闻讯赶来,正好听到杨田去府城告状,一时心急,有孕在身的程大妮就晕过去了。
没过片刻,杨家的大炕上就躺了两个昏睡的女子,一个刚刚失去了骨肉,一个夫婿生死未卜,怎么一个凄惨了得。
“呜呜,阿爹,大哥!”尽管杨杏儿再泼辣,这会也没了主意。
明明一家人昨日还聚在一起吃喝说笑,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下狱的下狱、告状的告状,各个都是生死未卜,整个杨家好似沙堆的城堡,一个浪头袭来就全都散了。
魏春眼见未来媳妇哭得哽咽难掩,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上前安慰道:“杏儿,你别担心,还有我在呢。我这就让人去府城给二哥他们送银钱,还有大哥那里也要打点,怎么也不能让家里人吃苦头。你好好在家照顾小妹和嫂子,很快就没事了!”
“不成,魏大哥,你先等一等。”杨柳儿红着眼睛满地乱转了半晌,听到这话却是高声阻拦。
她一直在琢磨这场祸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钟家为了一个小小的农庄,不至于做事如此狠辣才对,可这些暂且不论,恐怕钟家也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烈性,直接跑去府城告状。万一钟家也怕事情闹大了,一定会找知府走门路,悄悄压下这案子,或者干脆更狠毒一点,直接要了父亲的命,毕竟那三十杀威棒可不算少,但凡体质弱一点都能直接丧命。
若是他们家因此吓怕了,这事自然好,若是再闹,到时候推说衙役下手重了,钟家也不必担责任,而如今想要把家里人救回来,就得反过来让钟家害怕,不敢加害。那就又绕回了原点,把事情闹大!
“对,就是把事情闹大!”杨柳儿喊了一声,紧接着重重把脑袋撞向门框,额头立刻就磕得青紫了。
杨杏儿惊叫一声把小妹抱在怀里,哭骂道:“小妹,你疯了!家里都这样了,你若再有事,我也不活了!”
没想到杨柳儿却是挣扎开来,拉了魏春嚷道:“魏大哥,你赶紧找会写字的人把钟家欺压百姓的事写成告示,然后去府城抛洒,一定要抢在开审之前办成,最好引老百姓去看审案。知府总要顾忌官声,不敢帮着钟家人颠倒黑白,只要事情闹大了,说不定钟家人就先服软了。”
魏春本就精明,今日祸事突发又关心则乱,才慌了手脚,这会听杨柳儿说完,脑子里立刻就清明许多。他忍不住赞道:“这主意好,我这就找人去办,然后连夜赶去府城。你们赶紧给老林河送信,以防有事时有人可以伴着挡一挡。”
“好,我们知道了,你快去!”
魏春大步出门跳上车就走了,杨柳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她还是太天真了,来到杨家也有一年多了,这段日子以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姊疼爱,就是连君轩这个唯一识得的“贵人”也没有仗势欺人,一时间倒让她以为这里是人间净土。
可这世界怎么可能有净土?
若杨家有权有势,钟家区区一个管事怎么敢欺负到门上来?若杨家有权有势,甘沛县令又怎么敢为虎作偎?若杨家有权有势,父亲何苦挨那三十杀威棒?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杨柳儿懊恼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杨杏儿虽然不知小妹为何自责,紧紧抱了她不敢松手。
许是听到吵闹声,吴金铃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母性的本能引得她立刻伸手摸上了肚腹,酸痛之意骤然袭来,顿时想起先前的祸事“呜呜,我的孩儿掌柜的,掌柜的在哪?”
挣扎着爬起,作势就要下地。
许是动静太大,程大妮也被吵醒了,跟着哭喊起来“老四,老四去告官了,这可怎么办?”
杨杏儿不敢松开杨柳儿,又要安慰程大妮和吴金铃,急得满头是汗。
自觉是自己带来了祸事,才让杨家遭遇变故,杨柳儿心里正烦躁着,听得吵闹声,也顾不得什么辈分,高声喝斥道:“都闭嘴,哭什么哭!”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尖利,震得吴金铃和程大妮猛然噤了声,惊慌的瞪圆了眼睛。
因着辈分关系,杨柳儿不好再喝斥,只得耐着脾气安慰道:“四婶,四叔跟去府城告状,就是挨板子也是我阿爹顶着,四叔不会有事。再说我二哥和连大哥还有魏大哥都会赶过去,说不定过几日就都平安回来了。”
说完,她又转向自家嫂子,脸上添了三分恼意“嫂子,你是我们杨家的长媳,今日失了孩儿,以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如今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大哥在狱里,阿爹和二哥又在府城打官司,家里只有我和阿姊,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们还指望谁去?”
听到这番话,吴金铃羞愧的低了头,枉她平日自诩爽利,这会居然连十四岁的小泵都不如。
而杨杏儿听小妹说的狠厉,赶紧打着圆场“嫂子也一时伤心糊涂了,你也别多说了。嫂子先安心静养,大哥很快就能回来了。”
一直不好说话的程大娘,也是开口附和“就是、就是,柳丫头和杏丫头说的对,家里越是有事的时候越得稳稳当当,千万不能着急,帮不上忙还拖后腿就坏事了。”
家里唯一的老人开口了,程大妮和吴金铃只得点了点头,老老实实躺了下来,任凭心里再惦记,也不敢再掉眼泪。
杨柳儿谢过程大娘,托付她留在屋里照料,就拉着姊姊去做饭煎药。
程大妮还罢了,不过是惊吓过度,歇息一会就好,吴金铃小产却是要喝药补养,否则留下病谤就坏事了。
与此同时,陈大舅、陈二舅一得了消息,不敢告诉自家老娘,只借口城里有活计,带了自家儿子就疯跑来杨家,本以为杨家不知如何混乱呢,没想到进门却是静悄悄一片。
大外甥媳妇儿在养病,外甥女们照管着家里,虽然眼睛红肿、脸色憔悴,但还没失了清明,两人见状,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杨柳儿见到两位舅舅赶来也是欢喜,赶紧嘱咐几个表兄帮忙守着庄园的大门,一来防备钟家人再有什么下作手段,二来就是防备有人趁火打劫,比如杨家老宅!
陈大舅、陈二舅本还觉得外甥女有些小题大做,可是不等太阳落山,杨老太太就真带着杨老大杀到了。
娘俩还没到门口就开始干嚎,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他们这架势,还以为杨家男人死得一个不剩了。
陈家几个表兄得了表妹的嘱咐,又知道杨家底细,死活拦住木门,不肯放杨老太太母子进去。
杨老太太大怒,立刻大骂陈家不安好心,想要趁乱谋夺杨家家产。
柳树沟众多村人听到吵闹,又自觉受了杨家恩惠,纷纷赶来劝阻,奈何杨老太太撒泼打闹是把好手,几句话就把众人也变成了觊觎杨家的豺狼虎豹。
里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喊了两个后生去牛头村请了杨六爷过来,这才连骂带喝斥的把杨老太太母子撵了回去,毕竟杨山一家已经出宗,就是退一万步说,杨山一家当真有事,家财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只是杨山一家归他们一家,杨田一家可没有“出宗”这样的绝好挡箭牌,就算他们夫妻依附三哥一家过日子,但杨老太太却是正经婆婆,冲进家门骂两句,顺道翻箱倒柜一下,是谁想拦都拦不住的。
但到底是程大娘人老成精,生怕闺女一生气再伤了肚里的孩子,直接把闺女扶去杨家庄园,反正家里那点存银都装罐子埋地下了,嫁妆箱子也上了锁,别的破烂东西,杨老太太想拿就拿去吧,闺女越吃亏,女婿回来才更愧疚,以后也更疼媳妇。
杨柳儿接了程大娘母女进门,又要同里正等人郑重道谢,里正却是连连摆手,转而又从村人里挑了十几个年轻壮实的,分了两拨日夜轮换,帮着杨家守门,预备有事时能搭把手。
杨柳儿很是承情,当即就说杨家负责饭食。众人先是不肯,最后半推半就也就应下了。
于是,杨柳儿姊妹白日里杀鸡宰猪招待村人和陈家舅舅、表兄,晚上开导嫂子婶子,虽然疲惫万分,倒分了许多心神,日子也不那么难捱。
最重要的是魏春那里不断让人送消息回来,今日说县衙监牢里打点的好,杨志半点没遭罪,明日又说在府城同杨诚会合了,都是平安无恙。就是家安也送了信来,说连强回皇都搬救兵,有连老爷子出面,保管杨山平安无事。
然而杨柳儿心知这些消息多半是报喜不报忧,但依旧笑嘻嘻的讲给家里人听,至于转过身她如何焦虑的吃睡不香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