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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姊夫放心。”李遐龄有些同情接道,“我和阿兄、大兄,都会帮你!我已经与先生说了,请他邀些认识的文士一同过来,与你当傧相,帮你作诗。不就是过三关斩六将么?人多起来,总会让女家满意的。”
“岳祖父……都督应当不会为难我。”慕容若笑道,别有深意地望向李遐玉,“我只是有些担心,那些个想棒打新婿的人却不肯轻易放过我。元娘,我许你十盒上等的茶饼,到时候可能高抬贵手?”
李遐玉立即露出大义凛然之色:“我岂能被区区十盒上等茶饼所收买?原本因舍不得十娘姊姊心疼,只想打你几十下便作罢,如今却觉得半点都省不得了。不替十娘姊姊杀一杀你的威风,往后你若是欺侮她又该如何是好?”
慕容若见她说得十分认真,遂觉得自己有些画蛇添足了,便一把搂住李遐龄:“玉郎,看来我的安危,只能交给你和谢三郎了。替我告诉他,若是他能帮我挡了这一遭,待他成婚时,我一定义不容辞!!”
李遐龄刚要应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慕容姊夫,我阿兄娶阿姊,谁舍得当真打他?这桩买卖可做不得!”
“……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我哪里能做得了阿兄的主?你不如直接去问阿兄?”
“……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客气的。”
☆、第九十九章十娘大婚
倏忽间便又过了数天,李丹薇与慕容若大婚的吉日如期而至。这一日秋高气爽,和风徐徐,正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一早,李家人便兵分两路,分别去往都督府与慕容家别院。李和、柴氏带着自家两位小娘子赶往女家送亲,谢琰、李遐龄和孙夏则前去当傧相,立场登时迥异。
李遐玉即将登车之前,李遐龄还替慕容若说了几句好话,看来是早已心软了:“慕容姊夫这些时日都在看名家诗赋呢,学得可认真了,作起对子也已经很像样了。看在他这般认真的份上,阿姊便网开一面罢?”
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玉郎,你可曾想过,为何姊夫早不学晚不学,偏偏就这数十日废寝忘食?可不是想让你们这些个傧相热血沸腾起来,愿意鼎力相助于他么?再者,他可是身负弘农杨氏血脉,想来汉家之学亦是从小修习,只是不学吟诗作赋罢了。莫说是作对子了,吟几句催妆诗,应当也有两三分把握罢。”
“再者,我只负责棒打新郎,其他的可都是都督府那些大舅兄、小舅郎负责之事。便是我有心想放他一马,也须得问一问十二郎是否愿意。”
李遐龄略作犹豫:“到时候,我替慕容姊夫向十二郎求一求情?”
“婚事正该这般热闹。”谢琰接过话,抬起双眸望向立在牛车上的李遐玉,微微一笑,“若是不好生为难一番新郎,又如何能让女家甘心嫁女?如何引来众人欢声笑语?玉郎,求情这样的事可不能做。十二郎舍不得自家阿姊,恐怕正摩拳擦掌等着呢,可不能教他为难。咱们做傧相的,为新郎冲锋陷阵是应该之事,却没有必要迂回行事。”
“不错,你也太较真了些。”柴氏端坐在牛车中,“无论如何为难,新婿都得受着,这便是咱们大唐人的规矩。世家尚且文雅一些,若换了寻常百姓人家,便是将新婿捆起来倒吊在房梁上的也有呢。总不会让新郎误了迎娶的吉时就是了。”
李遐龄听罢,突然觉得亲迎之礼似乎待新郎官十分之不和善,于是默默地败退了。谢琰推着他来到骏马边,笑道:“咱们还是赶紧去慕容家别院罢,免得迟了,教慕容若等得焦急。”孙夏搔着脑袋,目光炯炯:“这回我可得好生学一学。”他答应作傧相,亦是有些小心思在内的。
当李家人来到都督府后,李和自去拜见李都督不提,柴氏带着孙女们前往正院内堂见卢夫人。彼此寒暄了几句,卢夫人便十分含蓄地无视了祖孙三人,亲热地与族人亲眷以及其他客人们继续夸着李丹薇,双目微红地感慨着孙女长大之后终究还是嫁出去了,幸而她暂时会待在灵州,不似其他姊妹远去千里之类的话。
李遐玉听得后,心中嗤笑不已。不知内情的诸多人却连连赞卢夫人慈爱,种种漂亮话连番地说出来,都督府俨然便成了亲人和睦的典范。不多时,一脸喜色的崔县君入得内堂,笑对众小娘子道:“十娘正在梳妆打扮,难免心里有些不安。不如各位小娘子且移步去她的闺房,陪伴她片刻如何?”
李遐玉与孙秋娘率先起身,随着婢女去了。而后陆陆续续又有好些小娘子跟过去,毫不掩饰满脸的好奇之意。有些人更是暗暗议论,拿李八娘的婚礼与这场婚礼细细比较,隐晦地推测着都督府众小娘子的婚事“成败”。当然,无论如何比较,她们在面上都不可能看出半点不妥来。毕竟,都督府必须维持表面上的公平——李丹薇与李九娘嫁妆多,亦是暗中贴补为主;李八娘嫁妆少,看着却仍是十分丰厚。
李八娘出嫁后,李丹薇便搬回了自己原先的居处,却再也不会精心打理那小院落,任花红草长,也别有一番野趣在其中。李遐玉与孙秋娘进入院子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华美而庄重的花钗翟衣。由于李司马是从五品官的缘故,作为嫡女的她可穿戴花钗五树、翟五等,配上素纱中单、青衣革带、蔽膝珮绶等,瞧起来有种别样的气势。
李遐玉笑看她梳妆打扮,时不时与她说话解闷。孙秋娘守候在一旁,偶尔插上一两句。倒是李十一娘、李十二娘等,同样坐在李丹薇闺房中,却很有些拘谨之感。不过,她们虽与李九娘走得近些,性情倒是平和许多,不至于在这大喜的日子给李丹薇添堵。至于其他小娘子,自然更是乖巧守礼,免得给这位李都督最喜爱的孙女留下什么坏印象。
这一厢欢声笑语延绵不绝,另一厢却已是严阵以待犹如出征之前的军队。慕容别院中,着一身爵弁服的慕容若拜别母亲后,便来到外院,环视着他的傧相们——十来个傧相皆是满面含笑,既有玉树临风如谢琰者,亦有一脸稚气如李遐龄者,更有魁梧若山如孙夏者,以及纤瘦矮小如李家西席先生者。
巡睃着这群神态各异的傧相,慕容若心中不由得升起淡淡的惆怅。若是傧相们如雁翅状排开,左边都是谢琰这般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右边都是孙夏这般威风凛凛的勇猛之士,迎亲队伍又该引来多少人瞩目,让多少小娘子忍不住投瓜掷果?至于眼下,能找来几个文士当傧相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其余的要求只得放宽些。
而后,他立即振作起来,翻身上马,振臂高挥:“迎吾家新妇去!”
“迎新妇去!!”傧相们与后头的吐谷浑侍卫齐声呼应,气势十足。足足上百人的迎亲队伍,皆骑着膘肥体壮的骏马,朝着都督府呼啸而去。围观的路人们见了这等壮观的迎亲队伍,不由得彼此打听起来,到底是哪家的郎君娘子结亲。待得知是吐谷浑那位王子与都督府小娘子成亲之后,立刻多了好些障车族,摩拳擦掌地准备阻拦迎亲队,也好讨些喜钱、凑个热闹。
来到都督府跟前时,里头自然早已准备妥当。李丹薇的一群堂兄把手在正门前,要求新婿并傧相们对着都督府大门以及周边的景致吟诗作对。不作出能让他们满意的诗句与对子,便坚决不会放迎亲队伍通过。
慕容若十分坦然地环视着傧相们:“有劳了!!”
谢琰莫测高深地望了他一眼:“先请几位士子罢,我便留待后头再说。催妆诗准备了好几首,旁的就罢了。”
孙夏也跟着道:“我就是来帮你挡棍棒的,其他什么诗赋我都不懂,别问我!!”
闻言,慕容若颔首笑道:“想不到谢三郎你居然还提前作了催妆诗……真是够义气!如此,我便可高枕无忧地迎得佳妇归了!”
此时,以李遐龄与李家先生为首的傧相们已经各吟了几句,都督府却依然不放行。慕容若遂大笑着出列,也对了几句。傧相与迎亲队自是轰然叫好,谢琰、李遐龄亦皆对他刮目相看,就连都督府的郎君们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几句对得还不错。
当然,拿诗句敲开正门只是开始。以都督府的规制,门门槛槛不知有多少道,所有文士上阵都一时间未必能咏出那么多好句子来。如此,到得内院门前时,众人已经是满头大汗。这时,只见月洞门内,呼啦啦涌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妇人与小娘子来。
为首的那位小娘子戴着驱傩面具,棍棒舞得虎虎生风。一众吐谷浑侍卫都觉得那身影十分眼熟,情不自禁地退后数步,将新郎慕容若与傧相们留在了前头。那些陌生的傧相见那棍棒扫来,仿佛风雷响动,更是匆忙四下闪避。更有围观的客人暗中私语,感慨这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居然这般厉害!!若换了是寻常郎君,恐怕也少有这般强悍的罢!
世家娶亲,妇人小娘子们也不过凑个热闹,何曾出现过这般凶悍的拦路猛虎?一时间,连侍卫带傧相并围观宾客,无不同情起新婿来。
眼见着连自家侍卫与傧相都靠不住了,慕容若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转眼间便受了十几下,遂禁不住呼唤道:“谢三郎在何处?!玉郎!玉郎!!”
李遐龄正与疑似孙秋娘的小娘子打得难舍难分,如何顾得上他?谢琰在一众妇人的围攻下,犹如闲庭信步般避让得恰到好处,幞头袍服丝毫不乱。见状,除了几个含羞带怯的小娘子仍隐晦地追着他不放之外,其余妇人皆转攻向其他傧相。
不多时,慕容若便已经挨了足足上百下。虽然李遐玉并未用多少力气,但他亦并非什么铜筋铁骨,自是处处酸麻乏力。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反击的时候,谢琰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一手便接住李遐玉击来的棍棒,轻轻往旁边一带:“此处有我,慕容莫要在附近逗留太久,赶紧进去罢。”
慕容若立即脱身而出,带着一众迎亲者朝里头冲去,将持棍棒的妇人小娘子们挤得七零八落。一片混乱中,谢琰牵着那棍棒,带着李遐玉七绕八弯,来到略有些偏僻的角落里,避开众人的目光。而后,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棍棒,朝着她一笑:“可打得畅快了?你视十娘如亲姊,教训教训慕容亦是应当的。”
“所以你才不曾阻拦?”李遐玉拨开驱傩面具,露出半张俏颜,眸光流转,动人之极。
“不错,总须得让你尽兴方可。”谢琰道。两人并肩往里行去,远远地观望着迎亲队继续过关斩将,闹出不少笑话来。由于场面略有几分混乱,谢琰亦不急着继续去当他的傧相,遂也取出一张面具戴上,伪装他是女家之人。
正努力闯关的慕容若自是不知他本来就不得用的傧相们已经少了一个,依旧闷头前行。
☆、第一百章欢笑一堂
李丹薇大婚,若论起心情最为复杂之人,恐怕除了李司马崔县君之外,便当属李丹莘李十二郎了。因此,尽管慕容若此前经常与他见面,送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与他,又在他跟前展露出了诸多男儿英武风采,他依旧觉得“姊夫”当真是这世上最不受欢迎的亲戚。眼下有了机会正大光明地为难这位姊夫,他自是不遗余力,一战败后又立即再战,如同将军守城似的看紧了自家门户。只可惜,好友李遐龄居然“投敌”成了傧相,令他内心更为复杂。
原本突出众女子棍棒重围进入内院之后,迎亲队伍理应越发势如破竹,却因李丹莘每一道门都守着,不教他服气便不让通过的缘故,令慕容若与一众傧相都大伤脑筋。李遐龄此时见了十二郎的模样,心中又摇摆起来。转念想到自家阿姊若是并非嫁给阿兄,而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旁人,恐怕他的表现只会比十二郎更激进。于是,他这傧相也当得不甚尽心尽力了,只在慕容若焦急地望向他的时候,方出口作诗作对。
这时候,慕容若终于发现谢琰尚未追上来,急命侍卫赶紧去后头找一找:“他总不至于与元娘打一场,只怕是一时舍不得分开罢了。赶紧将他唤回来,眼下他仍是我的傧相,可不能见色忘义!只说待我催得新妇出之后,便由得他去!”
同一时刻,李遐玉遥遥望着被李丹莘堵在新娘闺房院落前不许进的迎亲队伍,禁不住笑道:“你不是傧相么?哪有半途离开这般久的道理?眼下慕容姊夫尚未反应过来,若是遍寻不着你,恐怕会气恼得很罢?”
“我的文采稀松平常,连催妆诗都是想了好几日方得了满意的,并无几步成诗的急智,于他并没有多少助益。”谢琰毫不介意坦然道出自己不擅长之处,很是淡然地接道,“若是作策论,洋洋洒洒倒是能说上不少。更何况,我仔细地想了想,好不容易作的催妆诗,如何能白白便宜了他,不如自己留着往后用。到了咱们成婚的时候,便不必让傧相来咏诗了,岂不是更好?”
“……”李遐玉双颊微微一红,心里知道他存了几分戏弄她之意,未必没有帮慕容若的心思,却仍是有些同情那位今日的新郎。旁人家的新婿邀的傧相,哪个不是由始至终都十分投入?也只有眼前这位,中途消失不见不提,还能云淡风轻地立在旁边远看新婿发愁,实在是不称职得很。
“到时候我便仔细听一听,看你那些催妆诗作得好是不好。若从眼下开始积攒,待到日后,少说也应该攒了十来首诗罢?若不吟完,我自是会端坐房中,绝不起身。催不催得出,就看你自个儿了,旁人说得再多亦是无用。”
“你若是喜欢听,便是让我吟上几十首亦无妨。然而催妆诗缠绵悱恻,听几首便已经足够,听得多了反倒容易腻,我只是担心你没耐心听下去……”
两人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却颇为认真地讨论着自己的婚事,全然不像那些个情愫横生的少年少女那般含羞带怯,坦然之极。若是换了旁人来瞧,不知道他们所说内容的,还以为他们正在说什么正经事呢。
“这倒也是。”李遐玉假作思索,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可是非好诗不听。你就将那些水平一般的催妆诗,分慕容姊夫几首罢。眼看着十二郎这般堵下去,恐怕连吉时都要误了。我也须得进里头去陪着十娘姊姊。”
谢琰低低地笑起来:“好罢,我送你进去便是。”
此时,慕容若终于突破了小舅郎的最后一道防线,成功地进入了新妇所居的院落,立在闺房之外,咏起催妆诗来。他自然亦是做了些准备,自己作了两首诗,咏诗时刻意一字一字拖得极长——两首催妆诗怎么可能够?想起谢琰在都督府正门前时所言,他不禁回首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踪影,焦灼得几乎都要浑身冒起火光了。
“不够不够!再作几首!”
“才两首催妆诗就想将新妇子催出来?想得倒容易!赶紧些,再催!”
哄笑声中,谢琰终于姗姗来迟,接过已然词穷的慕容若的话头,替他补了两句成诗。围观众人见这少年傧相风度翩翩地走出来,俨然世家子弟风范,吆喝得更大声了。谢三郎依旧淡定得很,一首接着一首咏出来,教他们再也挑剔不出什么。于是便有人立刻倒向了新婿,转而朝着闺房中笑道:“新妇子也该出来了!!这都咏了多少首诗了?!”
“是啊!新妇出来罢!难不成还须得傧相们作个催妆诗集不成?”
“瞧新婿已经满头大汗了,也是可怜得很!”
坐在房中,一直都显得十分淡定的李丹薇听得这些话,朝着喜娘微微一笑。而后,不待喜娘说话,她便扶着李遐玉站起身来,浅笑道:“这般坐着该有一两个时辰了罢?只觉得浑身都要僵了,不如这便起身走罢?”
闻言,李遐玉顽笑道:“恐怕十娘姊姊不是坐久了,是担心慕容姊夫等得太久了罢?”
“到底是你跟着谢琰学坏了,还是谢琰随着你学坏了?就知道戏弄我们?”李丹薇笑哼着斜了她一眼,“方才谢三郎不好好当傧相的事,我可是记在心里呢!待到日后,可非得拿棍棒多打他几下才好,如此方可替若郎出了这口气。”
“啧,他哪里不曾尽心尽力了?光是想催妆诗,便已经接连数日都茶不思饭不想了。十娘姊姊,你怎能如此狠心,这般对待咏了那么多首催妆诗的有功之臣?都说女生外向,只向着自家夫婿,俗语诚不欺我。”
“这句话很该尽数还给你才是。”
见闺房中有了动静,成功催得新妇出的迎亲队遂退到外院正堂。经历又一番仪式折腾之后,终于将新妇迎上了婚车,朝着慕容别院而去。李丹莘、李遐玉与孙秋娘远远望着那举着火光的车马长队走远,皆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你们若是舍不得,不妨随着我一同去慕容别院?”谢琰迟了一步,翩翩牵着马行来,“不过,按规矩可能进不得青庐,只能去宴饮上凑一凑热闹。”以他所知,似乎也并没有女家亲眷再跟着去男家参加饮宴的先例。不过,这些规矩亦都是虚的,凑个热闹也并无不可。
“罢了,不想去。”李丹莘闷闷地回道,转身走了进去,“过些日子阿姊自会归家探望我们……姊夫先前也答应过,我随时都能去别院小住些时日。元娘方才辛苦了,看你打姊夫的时候,我心里格外畅快。”
“你不必向我道谢,我打他那么多下,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畅快些。”李遐玉道,又催着谢琰跟上去,“像你这般散漫的傧相,我也是头一回得见。你当真不担心慕容姊夫在心里狠狠记你一笔么?”
“前头障车的不知有多少,便是迟一些也能赶得上。而且,方才是都督遣人来唤我,并非我刻意怠慢之故。”谢琰回道。李都督倒是并未说起旁的事,只当他是看重的晚辈,着意勉励他几句,又让他与慕容若好生相处而已。想必,慕容若已经得了至少是校尉之类的职位,而且不出所料必在河间府,或许还暂时是他的顶头上峰。这倒也好,省了些许与上峰周旋的时间,也不必担忧抢功之类的事了。
他所料分毫不差,翌日,便有慕容家的侍卫来到李家别院报喜信:“从长安发来了敕旨,郎君得了从三品的侯爵,十娘子也得了怀远县主的封号。因郎君有报国之志,圣上亲口让他做了校尉,又嘉奖了好些物件。郎君与十娘子说,这些身外之物都有赖元娘提醒,便吩咐某送些礼物来,顺便传话好教元娘安心。”
“侯爵、怀远县主。”李遐玉抚掌笑了起来,“圣人可真是慷慨之极!”不知为何,她心中对这位遥在长安的帝皇油然升起了十二分的景仰之意,更隐约还似有几分亲近之感:“怀远县虽并非汤沐邑,怀远县主亦并非实封。但从今往后,寻常人等便欺侮不得十娘姊姊了,真真教人欢喜得很!”
“阿姊懂得真多,如何能知道这是不是实封?”孙秋娘因故乡就在怀远县之故,自是越发觉着这封号亲近得很,“我真想今日便去瞧瞧咱们这位怀远县主呢!”
“并未提及食邑封户,自然并非实封……”李遐玉自然而然地答道,忽地又有些恍然——这种汤沐邑之类的事,她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或许祖母曾经与她提起过罢?不然她又哪里懂得宗室女汤沐邑封户之事呢?公主通常实封三百户,若是受宠者,出嫁时便有千户之巨,远远逾制。至于郡主、县主,百户者有之,五十户者有之,端看究竟受不受宠而已。有些宗室女,可能一辈子都只有虚封没有实封。如李丹薇这般的“远宗女”,能得封号并俸禄便已经很是不错了。
回过神来后,她又道:“他们新婚,咱们可不好随意打搅。待过些时日,再去拜访亦不迟。而且,慕容姊夫莫非是阿兄的新上峰?咱们到时候是不是该备些礼物?也好教这位新上峰待阿兄宽容些?”她已经联想到昨日李都督特地将谢琰唤过去说话的深意了。
她所言自然只是调侃而已,慕容若也不会在乎什么礼物。谢琰却作正色状,颔首应道:“那便将他先前送我的那些茶饼都原样封装送回去罢。”
一时间,连李和与柴氏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孙秋娘、李遐龄自是更不用提。唯有孙夏,很是直率地补上一句:“原样送回去不好看,你再加一两个呗?反正你那里茶饼也多得很,不同口味的给他各挑一个。”
“呵,希望他能尝出这些茶饼的口味差异来罢。”谢琰挑起眉,亦笑了。
☆、第一百零一章上峰下属
事后,谢琰果然挑选了不少茶饼,妥善封装,命部曲送去慕容别院。而后,在李遐玉、孙秋娘与李遐龄的目送之下,他和孙夏便策马回了河间府军营。两人御马飞奔入营中,身手利落地翻身下马,早便有眼尖的府兵疾走过来大声问候,不仅争着抢着给他们牵马,又好奇地询问这两日休沐他们究竟忙什么去了。
“受友人之邀,当了傧相。”谢琰轻描淡写道,去校场上走了一遭,满意地望着正勤练战阵的府兵们。吴队正一板一眼地训斥着众人,远远瞧见上峰回来了,双目乍然大亮,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就只差身后摇起了尾巴:“旅帅可算是回来了!某正按着旅帅说的,让这群小子练战阵呢!”
“瞧得出来,你与他们都很费了一番功夫。”谢琰微微颔首道,“时候不早,便让他们停下歇息片刻,用过午食之后再继续罢。”说罢,他便将手底下一群府兵都召集到军帐当中,与他们分了些部曲带来的好酒好肉,权作慰劳。
这群魁梧的军汉皆是喜出望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畅快!在战场与校场上素来不容任何人冒犯其权威的谢三郎,一向都是这般有张有弛,治军严谨而又不吝屡施恩惠,恩威并施的手段用得炉火纯青。跟着他不仅能够频繁迁转得军功,平日里更是少不得各种好处。因此,即使他要求极为严格,亦是早便将一群属下调教得心服口服,全心全意奉他为圭臬。
“郎君。”郭朴端着酒过来,毕恭毕敬地与他喝了一杯,压低声音向他通报消息,“张校尉似乎得了什么机缘,昨日他去拜别我阿爷,说是要去夏州某个军府中当果毅都尉。此番变动,先前并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按理说李都尉应当不会如此心急,将这校尉之职空出来才是。”他为人细心,擅长体察周围情形,一旦发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主动来向谢琰报信。虽说许多事大抵都逃不过谢琰的一双眼睛,但他这番一心效忠的心思也很是值得肯定。
“此话莫要再提,免得教旁人以为祖父为我徇私了。”谢琰不轻不重地道,“这校尉之职,我日后自会以功勋去换来。你的副队正、队正之职亦是如此。说不得,下一回若是有出战的机会,咱们便都能升上一升。”
“是属下鲁莽了。只是,不知这新来的校尉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喜好。属下打听了一日,竟也未能得半点风声,似是连阿爷亦不知晓。”郭朴又道,难免流露出些许担忧之意。他们毕竟都是下属,若是上峰是个很难相与的,少不得会受些委屈与磨搓,甚至白白被人抢了功劳。便是有李和、郭巡与何长刀三人为他们撑腰,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得紧。上峰有心为难下属,自会使出种种手段,教他们有苦亦道不出来。更何况,这位突然而至的上峰必定是个有背景的,又何惧区区军府的武官?
谢琰却是淡淡一笑:“这倒不必担忧。那人骄傲得很,必不屑于为难手底下人。你们都只管放宽了心就是。”说罢,他看了郭朴一眼,又道:“你有这等心思,确实是难得。不过,咱们从军行伍之人,还是应当少些弯弯绕绕,多些勇往直前。与其在军营中猜来度去,倒不如将这些算计都拿去对付敌寇。拿得像样的军功出来,再昂昂然回过首,必能教所有怀疑者、不轨者都不得不闭上嘴。”
郭朴怔了怔,垂首道:“郎君教训得是,某必谨记在心。”他是世家子弟,性情又本便是个多思多想的,故而一时之间不慎,才对那些似是而非之物着了相。仔细想来,可不是如此么?杂念太多,又如何能在战场上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