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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传她进去,迟迟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春寿来了。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么久?”
春寿露出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却答非所问,“殿下,你既然回来了,就暂时不要出京了,好好劝劝陛下吧。”
迟迟再要问,春寿却已经转过身,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迟迟带着几分忐忑跟他一起进了大殿,她低头跟李湛行了一个礼,听到上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免礼声,迟迟才诧异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李湛。
她不过才出京几个月,李湛比之前更瘦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光彩一样,曾经那个美玉般的少年郎仿佛被埋藏在了时光的深处,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整个人,精神极其萎靡,之前虽然瘦,但在他身上还能看见风骨和气度,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
惊讶之下,迟迟几乎是脱口而出,“皇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曾请太医过来看过?”
李湛朝她摆了摆手,“朕无事。不过是这段时间国事繁忙,看折子看累了罢了。”迟迟将信将疑,不过看他的样子又真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她坐在那里,和以前一样陪李湛说了会儿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湛就哈欠连天,眼泪鼻涕齐飚,丝毫不见皇帝威严。迟迟看得又心疼又疑惑,转头看了一眼春寿,他却摇了摇头,一副不能讲的样子。
见李湛实在累得不行,迟迟站起身来说道,“皇兄既然累了,那我就先走了,皇兄好好休息,国事什么的,也不用样样亲自来做,丢给其他人就好。”李湛点点头,破天荒地没有留她,任她离开了。
这次依然是春寿来送的她,迟迟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春寿脸上出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姜娘娘和前太子去世之后不久,陛下就犯头疼,疼起来的浑身打滚,甚至自己往墙上撞,轻了许多太医都没有,只说他是心病。后来见他痛得实在没办法,太医院那边给他在药里添加了几钱罂粟,也正是这罂粟,让陛下的头疼得到了缓解。”
“大概是看到有效果,陛下用得越来越多,太医院那边已经不敢给他开药了,他就派身边的小太监出宫去给他找五石散。师父处置了好几个人,却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如今他只要药瘾一发作,便浑身难受,脾气暴躁不说,对宫人也是动辄打骂,脾气和以前,简直有天壤之别。就在殿下回来的前几天,他才罚了师父一道,说他狼子野心,害死了姜娘娘和小太子......”
春寿说完,也是一片默然,见迟迟抿唇不说话,他又开口道,“如今宫中没有几个嫔妃,受宠的更少,陛下几乎是半年没有进过后宫了。能够劝他的人更少,想来也只有殿下能在他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了。”
迟迟默然无语,在那里站了许久,一把推开春寿,转身朝李湛的寝殿走去,春寿连忙跟在她后面,路上有人拦她,一把让她推开了。
她用力推开李湛寝殿的大门,里面烟雾缭绕,闻起来就让人昏昏欲睡。迟迟皱了皱眉,不远处倒在软榻上的李湛见她来了,下意识地要藏起眼前的烟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干脆坐起身来,对迟迟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大概是药瘾得到了缓解,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一双眼睛晶亮剔透,还真有几分以前的风采。迟迟却看得越发心酸,她曾经风姿卓越的皇兄啊,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伸手要去抓李湛手里的烟袋,他却一把躲开了,沈着脸看她,“你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迟迟在心中冷笑,以前的李湛何曾对她说过“规矩”二字?她低头看他,“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又哪里还有规矩?”
李湛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可是只要我一闭眼,我就看到她们母子浑身是血地朝我走来,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无能,轻易上了别人的当。”他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眼泪四流。迟迟知道他心中一直有姜素素,她和孩子的死,对感情细腻的李湛来说,打击一定很大。但是......人已经不在了,他身为国君却依然要沉溺在这样的伤痛之中,实在是太不该了。
迟迟嘴唇抿得死死的,过了片刻才开口,“你知道吗?你这幅样子,就是姜素素还活着,她看见了也会觉得厌恶的。”她一把揪住李湛的衣领,拿过旁边光可鉴人的银盘,放到他面前,“你现在这幅模样,可还有半分曾经的风采?你说,你这幅样子,姜素素会不会喜欢?”
李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突然猛地挥开迟迟的手,冲她喊道,“那又如何?她已经不在了,她看不到了!我要以前的样子有什么用,如果我可以,我宁愿舍弃自己这一身皮囊,换她们母子回到我身边!”
他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迟迟觉得她的心,好像是被放在开水里滚过一遍,又放在冰水里浸泡着。他今天成了这副样子,那她跟姜素素那一日在群敌环伺之下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她眼里的失望一点一点地涌上来,将李湛彻底包围。他也有些慌了,迟迟现在已经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再失去迟迟,那他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他连忙伸出手想要跟迟迟说两句软话,可是刚一碰到她的手,迟迟就猛地甩开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湛,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回府的路上,迟迟疲惫地将头靠在了沈清扬的肩膀上,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她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还有李湛,如今也癫狂成性,再也不复之前的风采。
她的爱人,朋友,兄长,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都离开她,剩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彷徨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抱住沈清扬手臂的手,仿佛下一刻他也要离开自己。
用过晚膳之后,迟迟跟沈清扬照例在书房里誊写书稿,不知为何,沈清扬突然长叹一声,说道,“想来我也真是没用,其他男子早已经建功立业,我却成天埋首于这些故纸堆中......”他抬起头朝迟迟歉然一笑,“让你见笑了。”
迟迟摇了摇头,笑道,“这有什么,人各有志,况且,”她扬了扬手中的稿纸,“谁说这些就是旁门左道?河流改道、地图绘制,哪样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并不见得非要在官场上纵横,才叫建功立业啊。”
沈清扬听了她的话,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虽然还有些红,但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迟迟看着他眼睛里闪过的得意,突然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或许就是他故意的呢。
她心中好笑,不知为何,一转眼又想到李湛姜素素和琉璃叶梧,伸出手来握住沈清扬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琉璃和叶梧,还有我皇兄跟姜素素,他们哪对不是两情相悦。你我既然有缘能结为夫妇,如今感情日深......我们.......我们还是......”后面的话,迟迟实在说不出来了,她偏过头不敢看沈清扬,谁知道那个呆子居然睁圆了一双眼睛,红着脸问她,“迟迟,你说的是不是我们要行周公之礼了?”
迟迟脸红得快要滴下血来,饶是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谁知道这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她就被人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沈清扬身上清淡的树木香将她瞬间环绕住,好像被一片草木包围着,触目都是可见的绿色。
头顶上,沈清扬微带激动得声音传来,“我我我......迟迟,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了。”虽然还是结巴,但是这下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结巴多半还是因为他太激动了。
迟迟在心里想,他这下怎么不害羞了呢?笑了笑,到底还是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腰。
......
长公主府上,迟迟和沈清扬的卧房里自然是一派旖旎风光。然而在皇宫中的某处小院子,里面那个冰雪般的男子自从听见了从公主府里传来的消息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不曾移动半分。
为谁风露立中宵。可惜那个人大概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天上的圆月被乌云遮住又露出,看着庭院中的露水一遍又一遍地凝结,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他痴痴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永远不会回头的雕像。
突然,鼻子上传来星星点点的寒意,他怔忪片刻,方才抬起头来向上看去,一轮圆月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仿佛柳絮。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纪无咎尚未回头,肩膀上就多了一件狐皮大氅,越洛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小心着凉。”
他没有回头,却用那件大氅拢紧了身体,对她轻声说道,“回去吧。”
语气虽然轻,但却异常坚定,越洛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转过身走了。
纪无咎抬头看向天空的圆月,突然痴痴地笑了出来。
过了几日,迟迟进宫又去看望李湛,去没有在他身边看到春寿,她随口问过来接她的小太监,“怎么不见春寿公公?”
那个小太监答道,“纪大人生病了,病了好多天,春寿公公跟陛下告了假,说是回去服侍纪大人了。”
迟迟不疑有他,只是在想,春寿不在李湛身边,恐怕更加没人能劝他少用点儿五石散了。想到李湛,迟迟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跟沈清扬成了真正夫妻的这段日子,平稳安顺,如果不是还有李湛的事情没有解决,这几乎可以算作是迟迟这一生中最安稳的日子。她时常在想,也幸好她遇到的是沈清扬,有足够的温厚可以将她心底的伤抚平,若是换成其他人,或许等不到她敞开心扉接受,他们就要成为一对怨偶了。
这样的人日子让她如此温暖,倒让她觉得异常舍不得。至于其他,迟迟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经行太久了,她想要找个可以依靠的人,沈清扬恰好闯进来了。又或者,其实她早已经爱上了这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男子,爱情也分很多种,年少时期的惊心动魄,到了如今疲倦的时候终于归为平静,它们之间只是形式不同,内容却是殊途同归的。
冬日天寒,迟迟没有什么事情中午要睡好长一个午觉。沈清扬早上便被李湛传到了宫里,午膳的时候还没有回来,迟迟跟梧桐中午用了饭,说了会儿话便去休息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进来,梦中,她仿佛看到琉璃那一袭水红色的衣衫。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琉璃。”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是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