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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果然有迟迟的叫声传入他的耳朵,纪无咎脸色一变,脚在树干上一蹬,人如腾空的大鸟,直直地向前冲去。
纪无咎几个纵身之后,就远远地看到迟迟的身影,她坐在草丛中,半人多高的草将她的身影盖了个七七八八。他再也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迟迟的名字,她却没有回头。
纪无咎唯恐她出了什么事情,赶到之后连忙去叫她,“迟迟。”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声音中竟带了一丝颤抖。
迟迟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原本被恐惧笼罩的心再也禁不住,转头过来看到纪无咎的那一刻,就扑进他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纪无咎抱着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手在迟迟身上一摸,发现一片黏腻,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满手的血。她面前还躺着一个年轻男人,胸口上插了一支羽箭,面色苍白,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纪无咎怕她受了伤,不等她哭完,就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你哪里受伤了?”迟迟摇了摇头,闷声道,“不是我的。”她转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人,“他一上来嘴上就不干不净地在说些什么,我表明了身份,他还是不信,刚才甚至要对我动手动脚,我……我一时激动,害怕他对我不利,就……”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看向纪无咎,声音中带了几分急切,“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只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分了,还说要纳我为妾什么的……”
听她如此说,纪无咎有些心疼,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心,示意没事。“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爱怜地摸了摸迟迟的脸,问道,“他是谁你知道吗?”这人纪无咎也不认识,但能跟着皇帝一起来秋猎,想来也是世家子弟,而且门庭应当不低。
迟迟想了想,“他好像提过一句,他是承恩侯府的人,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继承家业吗?那就是嫡子了,只是不知道是嫡长子还是其他嫡子,如果是嫡长子,那就有些麻烦了。见纪无咎沉默不语,迟迟又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我都已经说了几次了我是荥阳长公主,可他就是不信,还非得认为我是个小宫女。”
对迟迟宫女的身份深信不疑,想来是背后的人之前已经知会过他了。他应该也不知道迟迟的真实身份,否则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皇帝的胞妹乱来。但给他说这话的人,想必应该是他相当信任、并且对宫中事务熟悉的人,而且这个人地位还不低。这人是承恩侯府的嫡子,见过的市面也不少,一般人很难几句话就成功地取信于他,必定是跟他熟悉的人。而能把“宫女”若无其事地交给他一个外男,想来这人在宫中地位不低,正是因为这人有这样的能耐,承恩侯府的这位公子才会相信。
“姜风荷”三个字在纪无咎心中越发地清晰起来,他抬眼望了一眼四周,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这里虽然称得上僻静,但也绝非人迹罕至。如果真要行凶,为什么要选在这样一个地方?要是李湛打马回来,那不是正好碰见?是,这样是能够让迟迟的清白被玷污得更彻底,那么多人看着,李湛就是想压下来也压不下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迟迟下嫁。但是这样一来不是摆明了是陷害姜素素吗?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哪个正常人会做?到时候这人被抓住一审问,那不是还有可能把自己给拉下水?
想了一下,现有的线索让纪无咎暂时找不到头绪,他伸脚轻轻踢了一下那人的手,脸上闪过一丝阴骛。那些事情都可以后面慢慢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迟迟从里面摘出来。对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毁了迟迟的清白,再留在这里,等下李湛他们来了,这死无对证的,迟迟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他蹲到地上,随手拿了一支迟迟马背兜囊中的羽箭,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幸好是女子用的,不为猎杀,多数只为了好看,上面没有什么记号。他拿过迟迟的弓箭,又把囊中的箭射了几支出去,有几支甚至还对着死去的那人,在他尸体上添了几道新伤。他刚死不久,血液尚未凝固,真要再添伤口,就算有仵作验尸,也未能验得出来。见羽箭大多都射了出去,纪无咎手中内力一运,将那柄小弓折断,随手扔在了地上。又运足了内力,打了几掌出去,一眼看过去,现场就是一片狼藉。
等到现场都布置得差不多了,纪无咎翻身上马,在迟迟的小马上面猛地拍了一巴掌,小马吃痛,长啸一声朝着林子深处跑去,他这才朝一直看着他的迟迟伸出手来,将她拽上来,坐在自己前面,猛地一夹马肚,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耳畔风声呼啸,迟迟一边护住自己的头发,一边问纪无咎,“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身后少年清冽的气息好像山涧清泉一样朝她扑面而来,只听他微笑道,“既然是做戏,我们也要做像一点儿。”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猎场几经选拔,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这四周都是崇山峻岭,茂密森林,若不是纪无咎提前进来踩过点,恐怕今日他也会迷路。到了崖上,纪无咎便下马来,又把迟迟接下来,她往下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了眼睛。纪无咎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故意问她,“我们刚才闯了大祸,收拾不了了,一起跳下去吧。”他眼睛里闪烁着几分笑意,“你怕不怕?”
迟迟连忙摇了摇头。纪无咎莞尔一笑,像是没有当真。迟迟却想对他说,其实只要有他在,哪怕是死,她也是不怕的。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腰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臂,纪无咎的身子贴上来,他另一只手在马臀上一拍,那马便撒开蹄子朝前面奔去。迟迟只感觉自己浑身一轻,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纪无咎就带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迟迟只感觉到耳畔风声呼啸,整个人迅速地往下坠,只有腰间的那一只手臂,从来没有放松过。
迟迟下意识地抓住了纪无咎的衣袖,他转头笑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抓稳。”话音刚落,迟迟就觉得耳畔风声大震,人也横了起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跟纪无咎已经停在了悬崖底下。
这里树木葱茏,看不到什么路,到处都是一片荆棘。纪无咎将她护在身后,他从腰间掏了一把长剑出来开路,两人且停且走,终于到了一处干燥的山洞前面。此刻天色未晚,但身处崖底,瘴气缭绕,十分潮湿。纪无咎捡了几把枯枝,在山洞口前面搭了一个简易的火堆,又掏了火石出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火点燃。
要是今天晚上之前,侍卫还不能找到他们,光凭这么点儿枯枝肯定不能过夜的。纪无咎想到这一茬儿,也不停歇,点上火之后便转身要去继续找树枝。迟迟一方面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离开他,见纪无咎要走,连忙跟在了他身后。
林子当中多蛇虫鼠蚁,又有各种藤蔓荆棘,带着她有些不方便,纪无咎看了她一眼,安抚道,“你在洞口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迟迟却连忙摇了摇头,还像是怕他走掉一样,抓住了他的袖子,“不,我要跟你一起。”
纪无咎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开玩笑地说道,“等下见了虫子可不要哭。”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把迟迟护在了身后。
迟迟跟在他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捡着枯枝落叶,两个人的确是要比一个人快很多,不一会儿就有一大堆了。纪无咎见差不多了,就带着迟迟回到了洞口。
两人并排坐下,见迟迟已经面容安宁,眼下又四野无人,纪无咎这才腾出空来问她,“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虽然他心中早有人选,但究竟是不是姜风荷,还要再确认一下。
迟迟犹豫了一下,纪无咎见她如此,便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连忙宽她的心,“跟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迟迟听他说这样亲密的话,心中甜甜的,抿唇一笑,说道,“前几天不是我住的院子前面刚刚多了一具女尸吗,头天晚上我还看到她的呢。”
“她是孙长青的情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就死在了池塘里。”
原来还有这样一茬儿故事,那天他只当做是那宫女听了什么不能听的事情,被人灭了口,又害怕将迟迟牵扯进去,才没有继续追究,这么看来,那个宫女的死,极有可能是孙长青所为。宫女刚死,迟迟这个撞见他们幽会的人又出了这种事情,想不让人浮想联翩都难。见纪无咎沉默不语,迟迟怕他担心,赶紧安慰道,“放心吧,孙长青应该没有看见我。”
纪无咎转头朝她笑了笑,她小孩子秉性,不知道这旁人厉害,孙长青那种将门虎子,她一个丝毫武功不会的小姑娘,临走的时候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有一点儿,如果只是因为偷情,他觉得完全不必如此。虽然李雨霖是公主不假,然而她早已经失宠,承平侯府也不是什么普通富贵人家,而是真真切切握有兵权的侯府,孙长青作为嫡子,将来还要承爵和承袭兵权的,论实力,孙长青并不用怕她。况且这只是一个情人而已,就算李雨霖知道了,也未必能把孙长青怎么样,既然不能,那他为什么又要连赶着去杀了自己的小情人,又转头过来对付迟迟呢?
纪无咎想了想,又问道,“你那天晚上还听见了什么?”如果只是因为迟迟撞破了他们的jian情,大可不必如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迟迟还听到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景,好像又历历在目了一样。但回忆当中,除了那两人的yin声lang语之外,就只剩下他们在月光下起起伏伏的身影。迟迟越回忆脸越红,纪无咎见她如此,猜到原委,轻咳了一声,“想不到就算了,等我回去之后,另外再查就行了。”说完又郑重其事地跟她交待,“迟迟,回去之后有人问起你今天的事情,你就说你被刺客袭击,承恩侯府的那个少爷是因为救你才死的。至于你跟他为什么会在一起,那是因为你被人叫过来陪姜婕妤,正好就遇上了行动落单的承恩侯府的公子。他为了保护你,与敌人周旋,而让我们两个先走,我们被逼无路,只能跳崖。”不管那个人究竟是谁叫过来的,不能让人知道是迟迟杀的就对了。对方既然目地没有达到,自然也不会自己跳出来说人是他引过去,叫去侮辱迟迟的。只要把这个掩盖过去了,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迟迟隐约明白纪无咎这番安排究竟是为什么,点了点头。刚才捡枯枝,他手被弄脏了,坐下来这么久还是一直扬着手的。迟迟见了,将他的手捞过来抱在怀里,又从绣囊里拿了条手帕出来,将他手上的污迹一一擦去,“无咎,你说孙长青为什么要对我下这样的黑手?”她低着头,一点一点擦得相当认真。刚才动作大,额前有两缕头发散了下来,荡在额前,一上一下地,一不小心就抚到了他的手上,痒酥酥的。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纪无咎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后面,她只需要乖乖地当她的小公主就好,那些肮脏的,阴暗的,不能昭示于天下的,交给他就好。
迟迟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好。”她也想这样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就这样永远地跟着。
林间湿气很重,迟迟衣衫有些薄,她又没有内力护体,就算坐在火堆面前还是有些冷。纪无咎见她有些瑟缩,便腾了腾位置,“靠我近些。”迟迟巴不得,连忙做到他身边。纪无咎运起内力,两人之间不一会儿就暖烘烘的。
迟迟装作冷,又朝他身边靠了靠,见纪无咎没有反应,她干脆将自己的头也靠在他肩上。“无咎,你说我们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山间风声萧骚,偶有鸟雀鸣叫,这样坐着倒也一派安恬。
纪无咎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洁白的额头就在他眼前。他忍住要吻下去的冲动,在心里也认同她的话。是啊,他也想这样,一直这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哪儿能一直在这里?不出半日,便有人找过来了。”
迟迟有些扫兴,抬头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闷闷道,“不理你了。”纪无咎心下微黯,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到底迟迟心思浅,在纪无咎面前憋不住话,过了没一会儿她就欢快地说道,“无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你背着我到处走的事情?”
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像是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一样,就是死也挥之不去。
那年迟迟还小得很,当然他也不大就是了。那次也不是她睡不着,是她白日里在外面吃坏了肚子,那时他们还没有被姜太后收养,迟迟跟李湛两个人住在迟迟生母敏贵妃的棠梨宫里,两个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就是生病也没办法找太医。还好只是吃多了不消食这样的小问题,琉璃一个人没办法,就叫来了纪无咎,一个不大的孩子,就那样背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晚上。
“还好意思提。”纪无咎打趣道。迟迟听他这样说,嘟了嘟嘴,堂堂公主,就因为吃太多不消食一晚上没睡觉,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其实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她以前被其他公主欺负,说她没有母妃,迟迟怄不过,一个人躲在假山里哭,也是纪无咎去找的她。她不想回去,纪无咎就真的跟她一起在假山里。还有,夏日天气大,她没有分到冰,热得受不了,是纪无咎给她扇了一晚上的扇子。冬天天气冷,她宫里没有地龙,连炭也少。晚上脚冻得生疼,也是纪无咎,敞开衣衫,将她的脚放进怀里,那时他内功还不怎么样,硬是用体温把她的脚煨暖和了让她睡着的……
这么一想,才发现她跟纪无咎一起真的度过了好长的时光啊。她过去的十四年岁月当中,纪无咎就占了大半。如果没有他,迟迟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过往的岁月该如何度过。
天色渐渐暗下来,迟迟没有靠着纪无咎那边的身体一片冰凉。察觉到她又往自己这边靠了靠,纪无咎连忙问道,“是不是冷?”说着就伸手去探她的肩膀和手,那里果然是冰冷一片。“你怎么不说一声。”纪无咎微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了过去。见她上身已经温暖,纪无咎也没多想,脱掉了她的靴子,敞开衣衫,将她的一双脚贴在了自己胸口上。
她的脚这么多年好像一直这么小,堪堪一握的样子,细嫩的脚贴在他的胸口,两人的肌肤又都白皙细腻,两两贴合,好像两块细腻的玉碰到了一起。迟迟脸色微红,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第一次让她有一种心旌动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