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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来势汹汹的月事终于消停了不少,连带着低烧也退了。穆九昭第一时间想到了云璟,不知他身上的伤疤是否全部褪去,素月有没有好好地照顾他。
想到最近几日被他当成丫鬟,穆九昭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却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照顾他的好办法。而她想尽快医治好云璟,将云璟平安地送出公主府,真正地给予他和云湘玉自由,算是还清一些秦娆犯下的血案。
穆九昭来到墨居时,便见云璟一袭白色长衫地靠坐在床上。他的青丝有些微乱地低垂,白玉的俊颜依旧苍白,却比最初有了不少的血色,只是眉宇间隐隐有着疲惫之色。
他的神情冷漠平静,一如最初,只是手指在穆九昭进屋的瞬间,悄悄地在袖中攥紧。
明媚的阳光暖暖射在他的身上,给如水的白衣踱上了一层光华。他的身影清冷消瘦,却是沉默矗立,在阳光的沐浴下有种夺人心魄的俊美,简直让穆九昭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色。
一愣过后,穆九昭悄悄上前,默默地接过素月手中的药膳。她心里乐滋滋地想,云璟昨日突然提到自己,恐怕也是在意自己的,自己今天眼巴巴地赶来,怎么说他也会理睬自己,说上几句话吧。
于是,穆九昭一脸期待地搅了搅碗中的药膳,眼巴巴地盛了一勺后,抬手凑向了云璟的唇边。
云璟神情微僵,但很快,他微微低头,薄唇微启,将送到唇边的药膳含入口中。
那原本淡漠的眉峰悄然微蹙,原本浓密纤长的睫毛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轻颤,在碧玉无瑕的脸上倒映出一道弯弯的月痕,这样近在咫尺的瞅着,好似一副清雅的水墨画卷,穆九昭的心突然莫名地有些紧张了起来。
只是,他们两人虽是近在咫尺,穆九昭却总觉得他像是与所有人都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任凭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碰触他真正的内心。
而她更是闷闷地想,自己都亲自照顾他那么久了,再次相见,他竟还和前几天一样冷得像个冰块似的,因她的靠近而嫌弃地蹙起眉,一脸冷漠抵触之色。
但一旁围观的素月在看见这一幕时,有些愣怔地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昨日云公子都是扒了两口饭就不吃了,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今日吃得那么多,看起来心情不错?最主要的是,昨天明明是云公子自己动手用的药膳,今儿竟没有拒绝,乖乖地任由着公主喂他……
素月觉得,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能在云璟微微的神情变化间,察言观色出他的喜好。明明同样是板着脸,同样微蹙着眉,但对待公主就没有那种气势上的抵触和冷冽,仿佛一座冰山悄悄地融化了一个小角。
44|20.
八月初三,云氏一族在服流刑的路上遭遇了暴雨垮山,一百多口人瞬间埋没于泥石之下。
消息传到京城后,大街小巷立刻流传出各种流言蜚语。迷信的百姓在听信了对晋安王不利的流言后,都惶恐地认为,晋安王云昊通敌叛国,罪孽深重,陛下虽深念旧情饶了云氏满门抄斩之刑,但云氏一族仍是遭到了天罚惩治。
而面对晋安王府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陛下竟还迅速地下令,让当地县衙火速地派官差前往灾地进行救援工作。陛下实在是位圣德明君!
听到这一消息时,穆九昭的心里闷闷地喘不上气来。
卫溟曾嘱咐她不可轻信秦子靖,之后又曾提醒过她,秦子靖绝不可能养虎为患,如此轻易地放过云氏一族,更不可能如穆九昭说认为的那般弃恶从善。
跟随秦娆两年半的卫溟,对于秦娆和秦子靖惯有的灭口手段了如指掌。他原本以为秦娆会下灭口的命令,但秦娆若不是秦娆,那行动的极有可能是秦子靖的死士。
而他派人紧盯秦子靖的死士,果不其然见他们一路尾随流刑的云氏一族,所以猜测,秦子靖暗中里绝对另有图谋,极有可能会趁着梅雨季节未过,设计一场天灾将他们斩草除根。
而得知秦子靖的目的是杀人灭口时,穆九昭的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段日子,秦子靖一直在她面前装得各种乖顺听话,这让穆九昭差点就要认为自己有能力将这个长歪的弟弟板正过来做个明君。但当卫溟所调查的真相一一灵验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天真了。
秦子靖自始自终就没有想过放人,所以早有所准备,只等着下大暴雨那日实行山体滑坡、毁尸灭迹的杀人计划。而他派出的这支官差队伍并不是前去救援,而是要将泥石流之中尚有一线生机的人全部斩尽杀绝。
此时,看到秦子靖在众臣面前假惺惺地表示要尽力救人时,穆九昭真恨不得上前气愤地挠他一脸。亏她之前还那么地相信他,认为他是个姐控的好弟弟!甚至心里还有过愧疚,自己占了秦娆的身子,是不是应该留下来做个好皇姐将他引入正道。
但现在,她再也不会心大地相信秦子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只想尽快离开京城,逃得越远越好!
幸亏,穆九昭将秦子靖毁尸灭迹的计划提前告诉了云熙,才让云熙和云璟在短暂时间内筹谋出了救人的策略。于是,未雨绸缪的晋安王府暗卫,反利用了秦子靖这场毁尸灭迹的泥石流,让云氏一百多口人顺利地假死逃生。
云璟更是下定决心,将逃离长公主府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八,西秦每年一度的秋日祭。
当日,全国民众都会绕海祭祀,划船放歌,举办野宴。对于云璟来说,这日秦娆会进宫参加宫宴,带走大部分护卫和暗卫。长公主府就会比往日松懈,让他和阿玖有一线逃离的生机。同时,他们还需要救走被秦娆囚禁在府中的七皇子秦明玉。
而选在那日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绕海祭祀,护城河门大开,他们一旦逃出长公主府,即可混入众多划船祭祀的百姓中,隐蔽地登上自己的船只,踏水路而行,逃离京城,半个月即可到达千里远的济宁,与家人汇合。
为了确保当日的计划顺利进行,这段日子,云璟一直以麻雀传信的方式与暗卫联络着一项项精准的步骤,更毫不保留地将全部的计划告诉了阿玖。
若非云璟如此坦诚,恐怕穆九昭都未曾想到云璟竟想出了利用节日从水路逃生的绝佳计策。如今听云璟的计划步步为营、周密细致,甚至还准备将秦明玉一同救走,穆九昭原本担忧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同时,这一个月来,公主府里的男宠,穆九昭大多以腻了残了“死”了为由,渐渐撵出去了一小半。至于另一大半男宠,则被她以长公主重病需要祈福为由,全部赶去了京城郊外的寺庙里吃斋念佛。
待到她离开那日,就是他们自由之日。
八月初八一早,穆九昭以各种要事为由,调离了公主府里的五十名暗卫和墨居站岗的八名护卫。其余百余名护卫,她都摸清了他们的站岗位置和换班时间,准备在当日晚膳时给他们下软筋散的迷药。
但即使如此,穆九昭的心仍有些慌慌的,总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安,尤其是十五之日将至,她害怕自己再度毒发,在云璟面前暴露出自己是秦娆的真相。
斟酌再三下,穆九昭还是放弃了和云璟一同逃离京城的计划,只是将当日府中护卫的分布情况和换班时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云熙。
她想若是当晚云璟逃离的计划败露,她就想办法拖延住秦子靖。等云璟乘船逃离后,自己再假死逃生,易容出京。
因穆九昭的提醒,让云氏一族死里逃生,本来不怎么信任她的云熙,现在也逐渐对她有了良好的改观,开始相信起她可能真不是秦娆。
而在穆九昭眼里,秦明玉是痴傻的儿童,为了避免他大吵大闹引护卫注意,她建议当晚将秦明玉迷晕后再带走,甚至还将暗卫搜寻到的七种毒花都交给了云熙,希望他能好好地照顾秦明玉,为他解毒。
云熙是知道秦明玉只是半痴傻的病症,但也怕他半路上突然犯傻,所以赞同了以这种方式带走秦明玉。
时间渐渐到了黄昏,离云璟逃离公主府的时间只有仅仅一个时辰了。
穆九昭发现自己越来越舍不得与云璟分离,因为这样一别,可能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于是一整日,她都异常沉默地守在各种努力准备的云璟身旁,目光一眨不眨地望向着他。
察觉到阿玖这一整日有些坐立不安,以为她是在担忧害怕的云璟,立刻走到了她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套着剑鞘的匕首。
这把匕首通体深黑,隐隐透出红光,一看便是由玄铁打造而成,削铁如泥。它长约四寸,小巧玲珑,可隐藏于长袖之中,本是云熙给他用来防身的,但他却觉得,阿玖比他更需要武器护身。
“阿玖,这把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在危难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想到一个时辰后的逃生计划,云璟一字一句认真地教导着穆九昭如何用匕首防身,镇定若水的语气似是想要安抚阿玖惶恐不安的情绪。
听到云璟如此温柔的声线,想到这是他们临别前最后的礼物,穆九昭心里漫起一股酸酸的难受,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收进了怀中。
半个时辰后,是穆九昭进宫赴宴的时刻。她找了个机会溜出了墨居,谁知刚返回自己的寝宫,一个盒子准确地砸进了自己的怀里,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头上冷冷地响起。
“若这个盒子是暗器,你刚才已经死了。”
“卫溟?”穆九昭惊讶地张大嘴,就见几日未见的卫溟正坐在房顶的横梁之上。他一身一如既往的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而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沉内敛,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盒子里有一颗火龙珠,现在服下,两个月内可不必担心毒发。”
为了完全解除寒毒,穆九昭早有自废武功的打算。但废去武功后,她的身体会变得异常虚弱,需要静养整整半年才能完全康复。这样的她根本没有体力和云璟奔波逃亡,甚至担忧自己会成为云璟的累赘。
但若是不废去秦娆这一身阴毒的魔功,月圆之日到来之时,正是他们在水路乘船逃生。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内心的魔性而大开杀戒,更怕自己在云璟面前暴露了秦娆的身份。
但现在,穆九昭震惊地打开手中的锦盒,只见一颗赤红的火龙珠横躺在里面,色泽光亮,灿如烟霞,一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她以为卫溟这段日子的失踪是去调查秦娆的死因,但没想到,他竟然为她带来了一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卫溟,这是你……特意为我去找的吗?”
此刻,穆九昭几乎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目光亮晶晶地望着他。
见穆九昭捧着火龙珠小心翼翼,一幅万分惊喜的样子,卫溟面无表情地开口,眸光深邃未明:“秦子靖对你早有提防,凭你这么差的警惕性和三脚猫的功夫,我并不认为你能凭一己之力顺利地逃出京城。你若是想离京,今晚就同云璟一起离开,至少失败了不会牵连到我。”
虽然卫溟的神情依旧是冷冷清清,一副“你快走吧,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的语气,但穆九昭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他的关心。
她深深地对他鞠了一个躬,感激道:“卫溟,谢谢你!”
半个时辰后,十二名晋安王府的暗卫躲过层层站岗的护卫,顺利地潜入了云璟所在的墨居,与云璟正式会合。与此同时,另有十五名暗卫在公主府外暗藏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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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刺客来袭,公主府的明暗卫可谓是身经百战,但由于作为主子的穆九昭早已将墨居附近的护卫调离,支走了身边大部分的暗卫,以至于晋安王府的暗卫潜入墨居时,长公主府里的护卫竟无一人察觉。
而等他们惊觉有刺客闯入公主府时,晋安王府的暗卫已护着云璟和穆九昭两人,以迅雷之速,集体撤离了公主府,这让公主府里的明暗卫顿时煞白了脸色。
墨居的公子可是他们公主的心头宝啊!这被救走了该如何是好!
就在护卫们焦急地纷纷追去时,全身上下竟突然变得软绵无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十几道黑影一路突破着自己的包围圈,消失在了黑夜里。
而映雪更是惊恐地发现,本在墨居的长公主竟也一同失踪了!
皇宫盛宴,灯火通明。秦子靖坐在皇椅之上,一身玄色绛纱袍,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俊朗的眉目与秦娆有五六分相似。而他的左下方空着一个座位,本该是他的亲皇姐参加宫宴时所坐,如今竟还未到来,这不免让众臣好奇了起来,猜测着长公主的伤是否仍未养好。
酒过三巡,宫宴人声鼎沸,秦子靖望着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女们,眉目微挑,狭长的凤眸似是不悦地微眯,带着几丝异样的妖邪。
“才这么点人,就想拐走朕的皇姐,也太异想天开了。”
京城里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息,尤其是护城河畔热闹非凡,正在举行着隆重的祭祀典仪,百姓们皆是划船放歌,在护城河上举办着家宴,祈求全家幸福安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而刚逃离长公主包围圈的云璟,则在众暗卫小心谨慎的守卫下,换了粗布衣裳,易了平凡的容貌,正乘坐在马车里,隐蔽在茫茫人海中,朝着护城河缓缓行去。
只是短短上马车的一段路,腿脚不便的云璟几乎花去了全身的力气施展轻功,此刻,一甩开追兵与公主府外的暗卫汇合,他奔波劳累的双腿立刻开始剧烈抽筋。
那骨节里阵阵持续不断的剧痛,令他整张脸煞白无血色,满头皆是淋漓的冷汗,甚至开始急促气喘地重咳了起来。
“咳咳——”
这一路逃亡,穆九昭仍有些惊魂未定。此时,见云璟不停痛苦咳嗽,她面色一慌,立刻掏出包袱里的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小心地喂进了他嘴里,随后轻手轻脚地摆好枕头,扶着云璟靠了上去,用锦帕轻轻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
云璟服下药丸,惨白如雪的面色稍稍恢复了些血色。他立刻微微侧过头,一双清亮的黑眸深深地凝望着他心目中的阿玖姑娘,轻声问道:“阿玖,可有受伤?”
穆九昭摇头,张了张唇道:“我没事,帮你揉揉脚。”
为了能和阿玖更好地沟通,云璟卯足了劲学会了唇语。如今见穆九昭毫不顾忌自己满身疲惫,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照顾自己,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一直凌厉冷峻的目光瞬间柔和成了一汪春水。
知晓主子有洁癖,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一名暗卫神色一紧,立刻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云璟凉凉地扫了一眼,只好默默尴尬地缩回了手,眼睁睁地望着自家主子一脸乖乖地被一名陌生的女子撩开了外袍,卷起了裤脚管。
看了一眼云璟旧伤未愈的脚踝,果真因为用力过猛红肿了一片,穆九昭立刻抹了一点伤药膏,开始为云璟按揉起了双腿。
只不过这一揉按下,云璟死死地咬着唇,神色隐隐闪烁着强忍之色,穆九昭立刻心中慌慌,手上的动作瞬间变得更轻柔了起来。
云璟只觉得一双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在他的双脚上规律地揉捏着,而阿玖近在咫尺,毫发无伤地和他逃出了公主府,那幸福的温度让他开心地眯起眼睛,之前的紧绷之色立刻一扫而空。
瞧见主子一身武艺竟被废到走路残疾,暗卫之一的云芷在步入车厢时,紧握双拳,愤怒道:“该死的妖女,竟这般对待公子!若是让属下遇见她,一定断了她的双腿、弄瞎她的双目,为公子您报仇!”
正给云璟按摩双腿的穆九昭动作一僵,只听另一名暗卫云峰绷着脸道:“秦娆武功高强,公主府里戒备森严,硬碰硬之下,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今日,我们却只受了轻伤就将公子救回,实在是有些奇怪。”
现在,马车里护着的只是三名暗卫,分别是云峰、云熙和云芷,马车外是云烈在驾车。其余数十名暗卫隐秘在马车附近,暗中跟随。另有三名暗卫分别驾着马车,朝着另外三个方向逃离,声东击西地引开一小部分未中软筋散的公主府护卫。
旖旎的气氛就这样一扫而空,云璟沉吟一声,开口道:“今日的确比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不过目前尚未逃离京城,不可轻易就松下警戒。”
他说时,见云峰和云芷若有若无地扫过阿玖的身上,一副怀疑的神色,脸色立刻一沉地挡在了穆九昭的身前,怒意呵斥道:“阿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可对她无礼!”
见气氛剑拔弩张,云熙瞅了瞅世子袒护的架势,沉默地垂下了脑袋,而被他们带上车假装昏迷的秦明玉则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偷偷眯起眼观察了一下四周。
在望向穆九昭易容的侧脸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紧了紧手中无忧草的解药。
秦娆竟真的帮他寻到了七种毒花,想要解除他体内无忧草的毒性……
那她,还是秦娆吗?
虽知道眼前这位姑娘一直照顾着世子殿下,但此时是敏感时期,云峰并不认为带上一名女子一同逃亡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这位姑娘对世子殿下究竟是不是真心,实在是令人怀疑。但世子执意袒护,他作为暗卫只好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