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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太说道:“林太太,你说好笑不好笑的。那日我带着邀月去张太太家里做客,见着了她女儿。我见她女儿现下也是有十岁的年纪了,便随口问得一句,你现下在念何书,不想却被张太太笑话我呢。”
林太太就问道:“她笑话你什么?”
“她那话里话外的,无非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见着他们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比不得我这翰林人家出身的,哪里还要自家的女儿读得什么书了?女红针黹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太太对此的评价是:“读书明智怡情,想张太太的娘家原也只是个经纪人家,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就罢了,现下也是想弄的自己女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李太太,还是你好性儿,若是我,只怕当场就要给她难堪的。”
“我是懒得和她争辩的。如你所说,她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眼睛里面无非也只有那些黄白之物罢了。哪里像我们这样正经出身书香门第的人,分什么儿子女儿,那都是要给他们识字的。”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而且略有些自豪的就说道:“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该识字了?见得班婕妤,谢道韫就不是女儿家了?和男人一样的名留青史呢。别的不说,我家这个玉儿,现下便是四书五经都知晓了的。”
林太太这番话自然是有些吹嘘的成分在内。其实林琼玉不过就是占着自己上辈子的便宜,什么字都认识罢了。可就算如此,她也只不过是认得四书五经里的所有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些什么意思,她就算是连蒙带猜的也才知晓一些儿。
林太太既然这般吹嘘了,那李太太自然也是不甘落后。
“是呢。想我家邀月,四岁的时候我就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给她开了蒙,见着现下她也是什么字都识得的了。其实想想张太太她们我也是觉得好笑,积攒了那么些银子又有什么用的?不教子孙读书懂礼,却是让他们小小的年纪就是学着去站柜台做生意了。岂不闻以富贵传家,多不过三代?还是要诗书传家才是。想我家贤儿,齐儿,我是早就想着,让他们去考功名才是最要紧的。没的一辈子做个生意人,教人看不起。”
李太太和林太太两个都是一样的人,因着自己出身于读书人家,便很是看不起生意人。但迫不得已的最后又都嫁给了生意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总是想劝着自己的丈夫上进些,最好是弃商从文的。可最后的下场都是一个样,不得丈夫的宠爱。于是她们便转而将这弃商从文的希望寄托到了自己的下一代上。
如林太太,林承志现下也是以读书为正业,而李太太自然是不消说,家里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便是为的让她三个子女读书识字。
现下林太太先是对李太太的这番话点了一万个赞,而后就又问道:“你们家请的西席先生是哪里人?学问如何?我也是早就想请个西席先生来家里,只是一时半会的总是寻摸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可是有认识的人?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认的这些字倒都是我教的。”
李太太蹙着眉想了一会,而后便舒开了眉,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家的这个西席先生有一次曾经提起过,说是他还有一位族弟,学问端的是比他还要好一些。不过就是为人狷狂,不屑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所以这些年来都是在家里读书耕田的。你若是真的想请个西席先生,明日我帮你问一问,好歹要请得他出山的。”
林太太对李太太表示了感谢。而后两个人坐着吃了一回茶,李太太望了林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林太太,”最终李太太可能还是憋不住了,开口问着,“你家老爷到京城去也有个八、九年的功夫了罢?可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太太彼时正拈了一块杏仁糕在吃。她听了李太太问的这话,心中一紧,一不留神的,倒教杏仁糕给噎到了。
不过她总是不想在李太太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窘样来的,所以哪怕是被杏仁糕给噎得十分的难受了,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来,只是暗地的拼命的将那块杏仁糕往下咽。
等到那块杏仁糕终于咽了下去,她这才开口对着李太太笑道:“是呢,已经是去了九年的功夫了。他前几日还来信说,他早就是想着回来了,只是京城里的铺子一直忙,他不得闲罢了。等到京城里的铺子一切都好了,他就将铺子交给李掌柜的儿子,自己回家来的。”
说到这里,她又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其实要他回来做什么呢?我现下这样可不是自由自在的很?没的他回来了,我成日里见着他还要受些闲气。我也将我这意思对他说了,不想他还骂我呢,说这里总归是他家的,他不回来能去哪里呢。”
其实天知道罢了。自打林老爷拍拍屁股走了,这些年来他是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林太太写过的。林太太倒是给他写过几封信,无非是告诉他安彩萍离世了,林琼萱定亲了的事。那几封信上虽是没有明说,但总是隐约的透露了希望他回来看一看的意思。只可惜这几封信送了出去,也是如泥牛入海,通没有一些回音的。林太太所能知晓的林老爷的一些事情,还得靠着铺子里李掌柜的儿子写了家书回来,上面偶尔提到的一星半点罢了。
只是她断然是不肯将这些伤疤都暴露在李太太的面前的,所以反倒是装出了一副我很讨厌我家老爷,我非常不希望他回来,但他却非要回来的意思。
李太太听她这般说,就道:“如此说来,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你是都知晓的了。原先我还想着你不知晓的呢,很是替你担心了一阵子。”
林太太一听,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她何曾知晓多少了?不过是想在李太太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但是末了这胖子充的她都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
她是十分的想知晓李太太口中所说的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但方才自己的大话已经是放了出去了,现下该怎么圆回来?
林太太一时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若不是顾忌着李太太还在面前的,只怕都是能直接抓耳挠腮的了。
好在李太太接下来就将她想知晓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是上次听张太太说的。她家老爷,你也晓得的,早先年就去京城开了个铺子了。可巧的很,张老爷和你家林老爷也是相识的,论起来还是朋友呢。前些日子,张老爷从京城里回家了一趟,说起你家林老爷,说是林老爷在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开的也不怎么样。毕竟京城那地界里,你也晓得的,虽说是达官贵人一抓一大把,可开绸缎铺子那就是更多了。说到底你家林老爷在京城也算是个外来户,便再是条强龙,那也难压地头蛇。”
林太太听到了这里,嗯了一声。
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挣钱不挣钱的,她倒也不放在心上。左右现下家里的这个绸缎铺子是挣钱的就行了。
而那边厢李太太还在继续的说着:“若只是绸缎铺子不挣钱的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张老爷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竟然是染上了个恶习了。”
林太太一听,忙问道:“我家老爷染上了个什么恶习?”
她这一关心,哪里还记得刚刚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说着,林老爷的什么事她都知晓了?
李太太就道:“嗐!张老爷是说,京城那里,有钱人之间流行一种烟草。若只是普通的烟草倒也罢了,可这烟草人吸了是会上瘾的。林老爷在京城里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是吸上了这种烟草了。听说现下瘾还大着呢。”
林太太闹不清楚这个烟草上瘾了到底会怎么样,一时只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李太太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不过是听张太太当时将这个当做一件大事告诉了她,所以她也便原话告知了林太太。
所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李太太又说了一件让林太太更加呆愣愣的话。
“我还听张太太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又纳了个姨娘的,听说就是你家原先那个郑姨娘身边的丫鬟呢。”
林太太已经是说不出来话了,只能木然的点着头。
李太太见着她这样,一时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
她和林太太之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深交,不过就是因着其他家的太太都是一些微末出身,而林太太好歹和她一样,是读书人家走出来的姑娘,所以日常的走的就较其他太太近些罢了。
至于对于林老爷的这些破事,李太太一来是有一种在旁边看热闹的心理,巴不得的林太太知晓了这些心里煎熬的,回去就写信去跟林老爷闹一场。毕竟事不关己,她倒乐得在旁边看笑话儿;但二来,她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她自家的那个老爷,其实不也是一个混账?别的不说,现见着家里的姨娘就不知道是有多少了。
李太太想到这些,便对林太太心生了几分怜悯。
她正想着开口安慰林太太几句的,但忽然就有一个丫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太太,”她也来不及开口请安的,直接就是气喘吁吁的说着,“不好了。少爷掉到水里去了。”
☆、第41章拒接婚事
李太太豁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紧张:“是贤儿还是齐儿?”
那丫鬟摆明了是个说话不干脆的:“是,是端少爷......”
李太太原本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往温泉那里走的,但听了这丫鬟说的这几个字,却又开始不急不缓的重新坐了回去,口中却是在噼里啪啦的说着:“那个小崽子掉了下去,值得你就这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对我说?没眼力见的,见着林太太还在呢,没的打扰到她了。”
一面又皱起了眉问着:“我先前只让你去叫了贤儿,齐儿和邀月过来,这个小崽子是怎么过来的?你们这么多人,脸上的眼睛是长的做什么用的?吃饭的吗?也不知道拦着?”
那丫鬟着紧的事没说,倒是先急着撇清自己的责任:“回太太,我去学堂里只叫了贤少爷,齐少业和月姑娘过来的,想来是瑞少爷听到了奴婢的话,所以便跟着过来了。还有那瑞少爷,他压根就不是从院门口进来的,他是翻墙进来的呢。”
李太太就道:“该!那小崽子就跟个小猴子似的,成日的不是爬上就是爬下。想来是他爬到了墙头上,一不留神的,就从墙头上摔了下来,然后滚进了温泉水里?可怎么不摔断条胳膊还是腿的呢。”
这瑞少爷,全名叫做李瑞,现年八岁的年纪,是林老爷的一个姨娘,名叫做慧姨娘生的。这个慧姨娘生的美艳,且是会小意儿的贴着李老爷,所以李老爷很是宠爱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也很是宠爱着这个李瑞,正经的连李太太所生的两个儿子倒都要靠后了。因此上李太太及是厌恶这个李瑞的,所以当下也顾不得林太太还在这里坐着的,恶毒之语就直接说了出来。
那丫鬟这当会全然不记得自己先前那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要说什么了,反倒是在描述着那场经过。
“太太说的对呢。瑞少爷先前是趴在墙头上,看着少爷姑娘们在那边玩耍的,然后不晓得他是没抓稳还是怎么的,忽然的就头朝下的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当时林家的二姑娘正好站在那下面的,见状就忙向旁边闪了一闪。紧接着瑞少爷的身子就跟球似的骨碌碌的滚到了温泉水里。然后大少爷见状,连忙的就跳进了水里,将瑞少爷给捞了上来了。”
她这番话一说完,林太太和李太太几乎就是同时站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玉儿有没有被他砸到?”
“贤儿傻吗?做什么自己跳下去捞那个小崽子?那个温泉原就算不得深的,他自己不会爬起来?现见得是下雪天,虽说那温泉水是热的,可从里面出来就不冷的?你这小夯货还傻不愣登的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吩咐厨房里烧了热水给贤少爷沐浴更衣?还有,把贤少爷的斗篷也拿来。”
李太太这一顿骂直把那丫鬟都给骂傻眼了。待得她反应过来之后,答应了一声,转身急急忙忙的就跑了。
只是梅园里的这些蜿蜒小径李太太早就是让人来打扫干净了,可地上依然是难免有些湿滑的,见着那丫鬟又是被李太太骂的有些懵了,慌慌张张的,所以这一不留神的,就脚底下一滑,直接面朝下的给摔了个狗啃泥。
但她又惧怕李太太看见了又要骂她的,当下是连痛都不敢说,快速的爬了起来,朝着外面飞奔而出。
而那边厢,林太太已经是快速的朝着温泉的方向去了。李太太随后也跟了上前来。
行至半路上,她们二人就见得那一群半大的小孩正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林太太这当会眼里是谁都看不到了,只有林琼玉一个人。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抢了上前去,双手握住林琼玉的肩膀,一面急切的问着可撞到你了,一面一双眼就在她身上逡巡个不住,就怕下一刻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
林琼玉只被林太太这番夸张的语气弄的心里一时又是觉得好笑,一时又是觉得感动。
她伸手牵了林太太放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拍了拍,而后又笑着说道:“娘,你放心。他没有撞到我。你女儿我这么激灵的,休说是他,便是一只猴子对着我扑了过来,我也是能闪开的。”
林太太将信将疑,一双眼依然是钉在了她身上:“真的没撞到你?可别诓我。”
林琼玉哭笑不得:“娘,真没撞到。”
林承志这时也忙在旁边说道:“娘,二姐真没事。我和大姐都在可以作证的。”
林太太方才一颗都差点要跳出胸腔的心总当会总算是稳稳的落了回去。
而那边厢,李太太的反应却是有些奇特。
李瑞不消说,全身早就是和落汤鸡一般的了,头发早就是滚散了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而李见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摆上也在往下滴着水。
所不同的是,李瑞因着冷,现下是佝偻个身子站在那里,活脱脱一只寒风里的鹌鹑,但李见贤全身虽然也都是湿透了的,但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见着李太太,他还向她行了个礼,开口不紧不慢的叫了一声:“娘。”
李太太皱起了眉头望着他。
虽说李见贤是她的大儿子,但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儿子不是很亲。
这孩子自打懂事起就不是很爱说话,见着谁都是一副冷面孔。他虽是面上看起来从来不忤逆她,但凡她说什么他也极少反驳,多数也会答应一个是。但李太太心里还是很清楚,他很有自己的主见。
但凡是他自己决定了的事,任凭你在他面前说的再是天花乱坠,或者是抬出孝道来压制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简而言之,这孩子太油盐不进了。
比方说,前些日子她见李见贤也已经年满十八了,也该是考虑成亲的年纪了,于是她便替他看下了一户人家的女儿。
李太太看中的人家自然不会是经商人家。其实打一开始,她就是想着让李见贤和李思齐走仕途的,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继承李家的生意。而李见贤也是个争气的孩子,现下已是考过了乡试,也是如她所愿,中了个秀才的。李太太高兴之余,就更加的想给自己找个读书人家出身的儿媳妇了。
自然,依着她们李家现下的这般家世,名门望族的人家也是不屑于将女儿嫁过来的。所以最后一番挑拣之下,李太太就看中了吴家的女儿。
吴家住在济南府的郊外,家中见着也有些微薄的田产。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日子过的也尽可从容了。
这些也就罢了,对方家里有钱没钱的李太太也不在乎,关键是,这吴家的家长,却是个举人出身。
这吴举人是三十来岁就中了举的,而后连着考了这十来年殿试,却总是次次名落孙山。
他自然是不甘心就此不再考了,反而是将家事全都丢到了一旁,每日只关注的在书房中温书,总想着下一次殿试就能高中,而后出阁入相的。
这样的人家,李太太不消说,自然是极满意的。
所以在媒婆对她说明了这家的状况之后,她便花了重金,请了媒婆前去人家说媒。
只是吴家却不是很看得上李太太他们家。
依着吴举人的说话,不过就是一个臭经商的人家罢了。眼里心里所知晓的无非就是那些黄白之物,没的和他们家结了亲,说了出去,亲朋好友间都是要笑话他的。
所以他当即就是脸色十分不虞的将媒婆给撵了出去。
但李太太却是不肯放弃的。
她便一次又一次的遣了媒婆去吴家说亲。
都说是诚心动人,刘皇叔三顾茅庐,最后不也成功的将诸葛孔明给请出了山?而且媒婆的嘴最是会扯了,在她的形容下,这李家见着就是天下第一有钱的人家了,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便是皇帝老子也是比不上的。而后便又说起了李太太的祖父,那可是正宗的翰林出身呢。虽说是后来退下来之后,家道中落了,可还不兴人家在翰林院里有个把同僚的?到时只消人家李翰林一开口说话的,只待吴老爷你考中了进士,到时便是想进翰林院也是容易些。
这般巧舌如簧之下,吴老爷竟然是头昏昏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