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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紫芝在滴答滴答的更漏声中和衣而眠。
李琦轻轻推开朗风轩卧房的门,借着幽暗的烛火换上寝衣,竭力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躺在她身边。然而,那极轻微的声响依然惊醒了她。紫芝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展臂轻轻抱住了他,闭着眼睛喃喃道:“你可算回来了,人家一直等你呢……”
“本来想早些回来陪你的,可是王妃一个劲儿的拉着我说话,根本就没法脱身。”李琦笑着叹了口气,见她尚未换衣卸妆,便又轻轻推了推她,“哎,你先起来,把钗环卸了,换件衣裳再睡。”
“哦。”紫芝依言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格外娇憨。
见她这副困极了的模样,李琦暗觉好笑,于是坐起身来亲手帮她除去钗钿发簪,解开发髻,又取来一件宽松的睡袍帮她换上。紫芝轻轻揉了揉眼睛,待头脑清醒些才开口问道:“王妃身子还好么?”
“嗯,挺好的。”他随口答道。
“你有空就多去陪陪她吧,这种时候,她一定很需要你的。”紫芝一边说着,一边便要下床去吹灭灯烛。
李琦却按着她躺下,微笑道:“你睡吧,我去灭蜡烛。”
烛火熄灭时,皎洁的月光仿佛一刹那洒满了整个房间。
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时无言。紫芝枕着他的手臂,歪着头看窗外的明月,忽然低低开口:“二十一郎,我想一辈子就这样,每天晚上都和你一起看月亮,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梦里还是和你在一起……一起看月亮……”
“你怎么这么喜欢月亮啊?”李琦笑着揽她入怀,在她粉嫩的嘴唇上轻轻吻了吻,“紫芝,无论是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因为,你就是我的月亮……”
月影迷离,更漏依稀,那衾枕间的甜言蜜语俘获了她的心。
…………
每当夜半醒来时,看到身旁熟睡的他,紫芝都会觉得心中异常安稳。因为太幸福,她几乎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生怕有一天猛然惊醒,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南柯梦一场。次日一早,她竟真的在睡梦中被一阵低语声惊醒,睁开眼睛去看,只见身侧的夫君已经披衣起身,而侍女白芷正跪在床前颤声说:“回禀殿下,刚才王妃那边遣人来请您过去,说是王妃她……她小产了。”
☆、第146章惊变
一夜之间,杜若憔悴得仿佛瘦了一大圈儿,伏在枕上嘤嘤啜泣着,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吴清越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一面殷勤地侍奉汤药,一面陪在她身边好言劝慰着。李琦匆匆走进卧房,看了一眼床上虚弱不堪的女子,心中亦生出几分怜惜,于是向站在一旁的太医质问道:“王妃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们太医署的人拿着朝廷俸禄,就是这样为本王做事的么?”
吴清越端着药碗侍立在一旁,听到询问,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太医何仲文紧张得抹了抹额上的汗,小心斟酌着言辞说:“启禀殿下,臣是从昨日起才开始为王妃看诊的,根据之前徐太医的记录,王妃这一胎虽然有些虚弱,但只要一直用些药性温和的方子好生调养着,倒也不碍事。只不过,魏县侯杜相公昨晚殁了,今天一早杜家的人送来消息,王妃乍闻祖父去世的噩耗,一时哀伤过度,这才动了胎气。臣无能,如今王妃虽已无性命之忧,但腹中的胎儿却没能保住……”
听太医如此解释,吴清越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掌心处竟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琦默然不语,只是在床前缓缓坐下,看着那个曾为他孕育生命的女人苍白如纸的面容,心中忽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开口说话,唯有杜若的哭泣声不时响起,听起来格外悲戚。
“阿若。”他第一次这样亲切地唤她的名字,声音十分温柔,“你好生歇着,先别急着回家了,这几日为杜相公办丧仪的时候,我都会替你去的。孩子的事你也不要多想了,先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
“殿下……”杜若哽咽着一把攥住他的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什么都没有了……太医说,以后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再也不能了……怎么办?因为这个孩子,你才对我好了那么一点点,以后……你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会?”李琦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竭力放软语气,“你也知道,我一向都不太在乎这些。况且你身为正妃,以后但凡是我的子女,都会尊你为嫡母的。”
“是么?”杜若幽凉地一笑,眼神空洞,“哪里还会有孩子呢?殿下,你不要再骗我了。咱们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殿下从不召其他娘子侍寝,日日夜夜只守着裴孺人,而她,偏偏又是个不能生的!”
听她用这样的口吻说起紫芝,李琦顿觉不悦,微微蹙着眉没有说话,半晌,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其他人退下。
“裴孺人……是她在处心积虑地害我吧?”杜若仍在喃喃自语,泪水已然干涸的眸子里蓦地射出两道怨毒的光,“对,一定是她!殿下,昨天我本来好好的,晚膳时吃了她送来的雁肉,然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裴氏那个贱人,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所以就嫉妒我,在雁肉里给我下药……”
“住口!”李琦冷冷地打断,“紫芝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害你。”
“殿下,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杜若恨恨地咬了咬牙,仿佛是被他这样坚定的语气所激怒,“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都不去问一问、查一查,居然还和以前一样全心全意地相信裴孺人,这样做公平吗?殿下,我腹中的孩儿是你的骨血啊,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让人给害死了,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报仇么?”
“孩子没有了,我心里也很难过。”李琦强忍着心中怒火,对她耐心地解释,“可是太医也说了,你是因为乍闻噩耗才动了胎气,与旁人无关。而且,那只大雁是我在禁苑亲手所杀,捕获之后就立刻派人给你送来了,根本就没经过紫芝的手,她如何用这个害你?依王妃的意思,难道竟是我蓄意谋害你不成?”
杜若被他说得一怔,随即又不甘心地反驳道:“那又如何?她想害我根本就不用亲自动手,只要随口吩咐一声,自然会有手下人争着抢着替她去做。殿下只当她是个贤良人,处处维护,却不知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是有心机的……”
“够了!”李琦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终于拂袖而起,“王妃放心,我会派人去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也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殿下,我没有无理取闹!”杜若也觉得十分委屈,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咱们的孩子白白冤死啊……”
李琦举步离开,适才心中对她生出的怜惜荡然无存。
听说杜若小产,紫芝简单梳洗一番后也赶过来探望,刚一踏进院子,就听几个侍女在廊檐下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你说说,这可怎生是好?王妃好不容易才怀上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唉,可不是么?自从王妃有了喜,咱们这些下人也跟着得了不少赏赐,就盼着小公子早日出世,咱们也能再跟着沾些光呢。”
“我听阿昭姐姐说,咱们王妃八成是被裴孺人给害的。王妃本来好好的,天天吃着吴娘子亲手做的药膳,身子一天比一天结实,可自从昨晚吃了裴孺人送来的雁肉,忽然就觉得不舒服……”
“依我看哪,肯定就是裴孺人暗地里使坏。你们想想看,她本来就只是个侧室,如果王妃顺利产下小公子,岂不是要把殿下的宠爱全都夺走了?”
“嘘,你小声点!裴娘子来了,可千万别让她听见。”
侍女们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散了。
雁肉……紫芝心中咯噔一沉,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借机陷害她,略一思忖,便决定先回朗风轩再作打算。就在此时,李琦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她只是淡淡问道:“紫芝,你怎么也来了?”
他语气温和,然而面色却冷如寒霜,显然十分不悦。紫芝只当他是听信了谗言,心中愈发不安,忙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殿下,你听我说,我没有想害王妃的意思,真的……”
“我当然知道。”李琦点点头,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原是我疏忽了。以后一定要记住,不要轻易送给别人吃的东西,容易落人话柄,知道了吗?”
“嗯。”紫芝忙答应了一声,心里忽然就觉得暖暖的。
“放心。”他微笑,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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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个孩子并不是他所期盼的,但这几天以来,他心中的失落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一个晴朗的午后,李琦独自躺在府中后苑的草地上,以手为枕,仰头望天,凝视着碧空中飘浮的朵朵白云,心绪也跟着飞到了远处。
紫芝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一时调皮,便拔了根草在他腮边轻轻挠痒。
他一笑,握住她的手问:“干嘛?”
紫芝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道:“心情不好的话,我陪你聊聊吧。”
李琦默然不语,只是把她的纤纤玉指凑到唇边吻了吻,良久才低低开口:“紫芝,唱首歌给我听吧。”
紫芝低头问他:“想听什么?”
他想了想,说:“《西洲曲》。”
紫芝会心一笑,忽然想起自己初来盛王府的那一天,与他在马车上一起边吃莲子边唱《西洲曲》,不知何时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那样温暖安逸的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忆及此处,她心中的柔情愈发要漫溢出来,不禁用手指轻轻抚平他微锁的眉,柔声歌唱: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清音婉转,不染杂尘,一如她纯净明澈的笑靥。
李琦闭着眼睛静静听着,恍惚间仿佛坠入了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境。
就在他朦胧欲睡时,耳边忽然传来府中总管马绍嵇的声音:“殿下,臣幸不辱命,已经将谋害王妃腹中胎儿的凶手抓出来了。”
他心中一动,蓦地睁开了眼睛。
☆、第147章良缘
李琦坐起身来,示意马绍嵇也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问:“是谁?”
马绍嵇回答:“是许娘子。”
“许倩?”李琦颇有些意外,微微冷笑,“平时倒看不出来,她竟是个有心机的。”
“是啊,臣也不曾料到。”马绍嵇似乎很惋惜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事情倒也赶巧。那天裴娘子给王妃送去一只大雁,王妃嫌厨房里的下人粗手笨脚,就命吴娘子亲自替她做药膳。许娘子与吴娘子一向交好,闲来无事便过去帮她打打下手,正巧吴娘子身子有些乏了,就让许娘子替她看着锅里的药膳,自己先回卧房休息一会儿。见厨房里没有旁人,许娘子一时动了歪心思,便趁机往药膳中添了一大把薏苡仁。”
“薏苡仁?”听到此处,紫芝露出不解的神色,“这个我也经常吃的,太医说既能健脾祛湿,又能美白肌肤,是很好的食材呢……会有什么问题吗?”
“裴娘子有所不知,这薏苡仁虽是好东西,孕妇多食却会有滑胎的危险。”马绍嵇向她解释了一句,又对李琦说,“更巧的是,次日又恰逢魏县侯杜相公骤然去世,若非殿下命臣去查,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王妃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动了胎气。许娘子心存侥幸,至今仍不肯承认自己是有意谋害王妃,只说她以为那些薏苡仁是要放进药膳里的,就随手搁进去了。殿下,您看要不要给她用点刑,好让她赶快招认……”
“不必了。”李琦摆了摆手,目光中微微露出些倦意,“替我拟一封休书,让她回家去也就是了。我这么做只是想给王妃一个交代,并不是想取谁的性命。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了。”
“殿下,这……”马绍嵇颇感意外,没想到盛王就这样轻易放了人,才想出言劝谏,却见内侍引着一位丰神俊美的白袍青年从仪门方向走来,正是寿王李瑁。
李瑁似是心情不错,远远地就开口笑道:“二十一郎,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堂堂亲王就这么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真名士自风流,本王这是不拘小节。”李琦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又伸手拉起身边的女子,“是吧,紫芝?”
紫芝对夫君莞尔一笑:“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李琦点点头,又对马绍嵇吩咐道:“阿绍,替我把裴娘子好生送回去。”
马绍嵇答应了一声,便与紫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李瑁今日只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色圆领长袍,做普通士子打扮,显然是出门时有意隐藏身份。李琦仔细打量着兄长的一身装束,笑问道:“十八哥,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啊?该不会又是要去那秦楼楚馆……”
李瑁笑而不答,只是说:“出门办点私事,顺路过来看看你。”
李琦也不再问,只与他随意地聊着天:“听说你已经向父皇请旨,再过几日就要到城外给大伯守陵去了。”
“是啊,你倒是消息灵通。”李瑁点了点头,提及此事时眉目间似有悲伤之色,“当年宫闱之争何其残酷,阿娘的前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我一出生就被送入宁王府,多亏大伯的细心照料才得以保全。这些年来,我心里视他如同亲父,能在陵前多陪陪他,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心意。”
李琦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颔首道:“这样也好。借此机会不但可以暂时避开太子的注意力,也能让父皇明白,其实你一直都是一个性情淡泊的人,根本无意于争权夺势。咱们以退为进,日后未必没有反击的机会。”
“二十一郎,其实我是真的想放弃了。”李瑁微笑凝视着他,目光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阿娘就替我安排好了一切,为我结交权臣,不遗余力地帮我争夺储君之位。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为了储位而活,可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李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问道:“十八哥,难道你就不想把失去的一切再抢回来?包括太子之位,也包括她……”
李瑁淡淡一笑:“想,但是不能。”
“为什么?”李琦不解地反问,“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你就甘心把自己的一生全都消磨在风花雪月之中?十八哥,有些事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之所以现在没有行动,只是因为我需要积蓄力量。你应该知道,以太真娘子如今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她若想助你一臂之力,简直易如反掌。”
李瑁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行。父皇并非昏庸无能之辈,如果我再有所行动,只怕会给她带来危险。”
李琦一字一句地问:“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李瑁一笑,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一定要以牺牲她为代价,那这江山,我宁可不要。”
李琦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叹了口气:“十八哥,须知青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百年之后,没有人会知道你的仁善贤德,他们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优柔寡断、懦弱无能的寿王。”
“那又如何?”李瑁面不改色,语气依旧平静,“为了百年之后的虚名而活,难道不是更可悲吗?与其留名青史,我倒更希望自己和家人都能平安。”
李琦似是有所感触,默然半晌,才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担心,城外比不得长安舒适,你去那边能住得惯吗?”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予不改其乐。”李瑁洒然一笑,眉目间忽然流露出一抹温柔的光彩,“你不用担心,这次会有一位温柔细心的好女子与我同去,她会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断不会有什么疏漏。”
“哦?”李琦听出他话中之意,立刻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十八哥又要娶新嫂子了。”
李瑁笑着摆了摆手,当即告辞:“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这就该去接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