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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国容只得恭声答应,也不敢再多问,随即起身从小楼之上飘然跃下,身法之轻盈,如一只在晚风中飞度寒塘的仙鹤。
萧逸峰悠闲地走着,一路向南,仿佛丝毫不担心雨势会变大,风微微吹起他的袍裾,整个人便都有了一种飘逸洒脱的神韵。城南远离宫城、皇城,居住在此的大多是寻常百姓,或是致仕荣归的官员,房价相比于城北的繁华区要便宜许多。萧逸峰虽是初来乍到,刚才却已向见多识广的老管家连城询问过,故而大体上也是知晓的。不过,他选择投宿城南却并非因为贪图房租便宜,而是想住在风景如画的曲江附近,一出门便能领略到最美的长安风情。
长安城夜晚实行宵禁,无论官民一律不准外出。此时夜幕将至,行人渐稀,萧逸峰才拐入曲池坊的一条巷子,就发觉四周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空荡荡的巷弄中,有一个人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一直保持着十步的距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黄昏的风夹带着湿润的花草香,清新甘美,而他,却隐隐从中嗅到了某种危险。
萧逸峰倏然转身,只见那人静静立于空无一人的十字街口,素衣翩翩,头戴一顶遮雨的斗笠,斗笠上垂下的轻纱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看身形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刘国容站在萧逸峰对面,透过遮面的轻纱和细密的雨帘,同样看不清他的容貌。她的十指在宽大的衣袖中微微动了动,然后刹那间出手如电,数十枚锋利的暗器从袖口处飞旋而出,直击对方的要害。
萧逸峰当然没有认出她。谁又能想得到呢,那个容色绝丽、默默坐在房间一隅弹琵琶的青楼女子,竟会是一个深藏不露、武功卓绝的江湖杀手。他当即拔剑格挡,然而仍有三枚菱花形的细小铁片,深深扎入了他脖颈处的肌肤。
伤口不深,然而他知道,这样的暗器上必定是淬了毒的。萧逸峰无心恋战,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想在毒发之前摆脱对方的追踪,去城外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采些草药解毒疗伤。趁着城门尚未关闭,他从距离曲池坊最近的启夏门出城,刘国容一路紧随其后,却并没有再急着动手。
暗器上的毒素似乎已经深入体内,萧逸峰喘息不定,只觉得自己的气力都快要耗尽了,而身后那个意欲对他不利的神秘人,仍似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暮色下的群山寂寂无人,他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上山的小径,刘国容再度发射暗器,然后抽出腰畔佩剑,以足点地飞掠而起,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双剑交击,那泛着寒光的锋刃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刺耳的兵戈声。刘国容始终占据着上风,一袭素衣迎风飞袂,清丽飘逸宛如仙子,手中的长剑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对方的身体,却并没有真正击中要害。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萧逸峰强抑住伤口处的剧烈痛楚,冷然问道。
刘国容默然不答,手上的攻势却愈发凌厉起来。
萧逸峰疾步向山上避去,行至半山腰处时,只见那林木幽深处竟藏有一座规模颇为不小的道观,白墙黑瓦,四周有数十名身披甲胄的侍卫游弋把守。觑了个空当,他纵身一跃翻过围墙,将自己藏匿于庭院一角茂密的树丛之中。
犹豫片刻,刘国容终于还是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尽管她知道,在凤娘铁腕掌控下的倚玉楼,无功而返的杀手会受到怎样严酷的惩罚。她从来都不愿意滥杀无辜,更何况,他非但不是她的敌人,而且还是少主宋君平十分要好的兄弟呢……
“少主……”刘国容轻喃一声,也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与那个人有关的事,心中便会泛起一阵温暖的柔情,“少主,容儿虽身陷牢笼受制于凤娘,事事身不由己,但只要是你在意的人,我便会竭尽所能保护他,绝不会伤他的性命……”
白鹤观太华公主的卧房内,灵曦独自坐在窗下的书案前,以手托腮想着心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窗外,看那檐下雨倾如注,仲春之夜的凉意透过窗牖飘浮在房中。她正自寂寥无趣,却忽见一道人影从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倏然闪过,看那身形,绝非自己身边的那几位近侍宫女。
“谁?”灵曦吓了一跳,不禁脱口喝问。
那人影敏捷如电,刹那间就从窗子飞掠进来,一面用手紧紧扼住灵曦的咽喉,一面沉声问道:“这道观里肯定有存放药材的库房吧?说,在哪里?若有一句不实,或是敢大声叫喊,我立刻杀了你!”
灵曦自幼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等事,一时不禁吓得有些呆了。然而,待看清此人的面容,她瞬间就忘了害怕,用力去推他抵在自己咽喉处的手指,又惊又喜地说:“萧逸峰,你……你快放开我!”
☆、第60章邂逅
“是你?”萧逸峰立刻放开了灵曦,认出了这个适才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原来,姑娘就是在这道观里清修的女冠?”
“是啊,真巧……本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灵曦笑盈盈地低下头去,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待看到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迹时,又不禁吓得惊呼起来,“呀!你……你受伤了?”
“嗯,不但受了伤,而且……还中了毒。”体力不支的感觉愈发严重,萧逸峰以袖掩口轻咳了几声,那洁白的衣袖上也渐渐透出刺目的鲜红,“姑娘,能否劳烦你……去替我找几味药来?我拿了药之后马上就走,绝不会……绝不会给你们惹来什么麻烦的……”
灵曦甚是担心,忙扶着他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下,殷勤问道:“你说吧,需要什么药?”
“玄参、决明子、地骨皮、甘草、白茅根……”
“好。”灵曦忙点头答应着,又提笔蘸墨,匆匆在纸上记下一个个药名,“你别着急,慢慢说,我马上就叫人去给你取药。”
“还有冰片、木血竭、当归、仙鹤草、马齿苋……”萧逸峰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是倦极欲睡,头颈缓缓垂下,话还未说完,身子就已“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萧逸峰,你……你怎么了?”灵曦可真是被吓坏了,踌躇了半晌,才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见他还有呼吸,这才勉强镇定一些,扬声向屋外唤道,“来人哪!紫芝,念奴,你们快进来帮忙!”
次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盛王府的侍女碧落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主人的卧房,站在床边,隔着帐幔轻声唤道:“殿下……殿下,醒一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李琦微微睁开双眼,见此时天色尚早,卧房内仍是一片昏暗,便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喃喃道,“碧落,怎么连你也犯糊涂了?今天又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不用起那么早的……”
知道他平素休息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碧落连忙解释:“殿下,太华公主遣了个宫女到咱们府上来,说是有急事要见您。奴婢怕把公主的事情给耽搁了,所以才擅自进来,扰了殿下的清眠……”
“灵曦……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李琦睡眼惺忪地蹙了蹙眉,极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碧落躬身答应:“是,那奴婢先让她在外面候着。”
此时,紫芝正站在房门外向里面探头探脑地看着,一听他说出“不见”二字,忙略微提高了声音,笑吟吟地说:“盛王殿下,是我……”
“紫芝?”听出了她的声音,李琦仍是不予理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语气也是冷冷的,“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不行,那就来不及了!”紫芝娇嗔着跺了跺脚,按照灵曦和念奴教她的撒娇法子,可怜兮兮地说,“盛王殿下,公主知道你平日里不愿意起这么早的,所以才特地命我来,让我无论如何都得把你拽到白鹤观去。城门一开我就赶紧跑来了,那时候天还没亮呢,现在又累又饿,好不辛苦呢……若是回去得迟了,公主会责罚我的。”
少女的声音轻柔甜软,就像是新鲜出炉的糯米糖,让人根本无法狠下心来拒绝。李琦长叹一声,随即不情不愿地披衣坐起,对站在帐幔外的碧落吩咐道:“准备些好吃的点心,让她去西厢房中边吃边等吧。”
略显无奈的语气,然而,却并没有一丝愠怒与不耐烦,在说到“她”时,那温和的声音中分明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只不过,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碧落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一颗芳心忽然咯噔地沉了下去,须臾间,就已明白他的心意了。
西厢房的餐桌上摆满了碗碟杯盏——四个玫瑰青团,一碗八宝肉圆、三块雪蒸糕、两张葱油胡麻饼,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杏仁酥酪。紫芝把所有好吃的东西全都消灭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走出房门。一夜雨后初晴,云层中破空而出的朝阳洒下缕缕金光,那样辉煌灿烂,刹那间,便微微晃花了她的双眼。
然而,那璀璨的朝阳并非此处唯一的光源。几乎与此同时,盛王卧房的门缓缓开启,已然梳洗停当的少年皇子从室内走了出来,身穿一袭簇新的天青色广袖襕袍,丰神俊朗,仪容秀整,却忽然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李琦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却见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正对他抿着嘴儿笑呢,眼角弯弯,宜嗔宜喜,一双明眸如星辰般光华璀璨。只不过,显然是吃过东西后没有仔细擦嘴,她的唇角处还沾着一粒褐色的胡麻,看起来有些傻傻的,不过倒也十分可爱。
他对她温和地一笑,说:“走吧,我跟你去白鹤观。”
紫芝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又补充道:“殿下,去白鹤观之前,还得劳烦你去太医署请一位太医同行。公主说了,这太医不但医术要好,而且为人也得十分可靠,不能多嘴多舌的才行。”
李琦回身站定,伸手替她轻轻弹去嘴角的那一粒胡麻,然后才说:“你们又在搞什么名堂,白鹤观里不是有两位太医随时供灵曦传唤吗?”
被他的指尖轻轻一碰,紫芝娇嫩的脸颊上瞬时腾起了一层红云,低着头默默行至府中备好的马车前,见四周无人,这才替灵曦缓缓道出实情:“昨天晚上,公主救了一位身受重伤的公子,因怕惹人闲话,故而也不敢请白鹤观的太医前来看诊。殿下是公主最信得过的人,遇到这种事,自然要劳烦殿下找一位可靠的太医来了。”
李琦只是轻轻一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即掀开帘子上了马车,见紫芝还在下面站着,便探身对她伸出一只手,微笑道:“你也上来坐吧。”
紫芝略一犹豫,便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靠在车厢一角红着脸坐了。这马车本来十分宽敞,就算是三四个人共乘也不会显得很拥挤,然而此时与他并肩而坐,紫芝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一双小手汗津津的,眼睛也不知该看向哪里。李琦却没有再跟她说话,只是闭着眼睛端然正坐,不一会儿竟似睡着了一般,头颈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地微微晃动着。
紫芝歪着头细细打量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柔情——他似乎真的很疲倦,面色都比平日里略显萧索,而那双英挺浓黑的剑眉却又如此好看,就像是用黛墨一笔一笔精心描画出来的一般。太医署距离十六王宅并不远,没多久,马车就在路旁停了下来,驾车的内侍隔着帘子禀报道:“殿下,太医署到了。”
李琦仍自沉睡,对周围的情况全然不知,马车陡然停下时,他的身子便因为惯性猛地向前栽了一下,几乎跌下座位。紫芝忙伸手去扶,不料,他身子却斜斜地一倾,头直接靠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你醒一醒……”情急之下,紫芝忙用双手环住他的腰,这才勉力扶住了他,一颗含羞的小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从胸腔内弹了出来。
她抱着他,以一种并不舒服的姿势,然而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那样温馨和暖,就像是现在彼此肌肤相触时她感受到的、他的体温。
驾车的内侍对里面的情况全然不知,掀开帘子想要请自家主人下车时,却被这暧昧至极的画面吓了一跳,慌忙放下帘子躲在车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李琦此时才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缓缓坐直身子向车窗外看去,一脸茫然地问:“紫芝,咱们到哪儿了?”
☆、第61章新台
“到……到太医署了。”见李琦醒来,紫芝忙把自己的小手从他腰间拿开,低着头不敢看他,脸颊微微泛红,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哦。”李琦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并未察觉到少女神色间的异样,当即掀开帘子下车,见她也提着裙裾要跟着自己下来,便又阻止道,“你不用跟着了,就在车上坐着等我吧。”
紫芝复又坐回到车里,轻轻揉了揉刚才被他压得酸痛的肩膀,忽然间又想起一事,忙从车窗探出头去,道:“盛王殿下,公主还特地嘱咐了,说她现在还不想向那位萧公子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要请殿下和太医大人替她保密哦。”
李琦回首一笑:“知道了。”
此时天色尚早,各个官署衙门里的官吏们大都还没来办公,不过,好在太医署中每晚都有太医轮值,以备宫中和诸王、公主府随时传召。李琦找了一位相熟的太医,让他先带着药箱快马加鞭赶往月轮峰,自己则又回到马车中,舒适地靠在车厢一角,闭上双眼,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紫芝又往角落处悄悄挪了挪,见这一路上他只是睡觉,也不太爱搭理人,几乎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心中虽有些小小的不悦,但与他初次同乘一车的紧张也渐渐缓解了许多。微风轻轻吹起帘帷,金色的阳光映在他年轻的侧脸上,那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暗影,愈发衬得他五官精致、俊美无匹。
见他呼吸均匀,似已熟睡,紫芝一时促狭心起,便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英挺的剑眉。李琦依然闭着眼睛,却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干嘛?”
“没……没事。”紫芝吓了一跳,慌忙把手缩了回来,坐在一旁怯怯地看着他,见他半晌不语,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殿下昨晚没睡好么?”
“岂止是没睡好?”李琦半闭着眼睛笑了笑,对她说,“是根本没睡。昨晚我一直在想事情,天快亮的时候才刚刚有些倦意,才躺下睡了一会儿,就又被你们给叫起来了。”
“啊?”紫芝颇为惊讶,红着脸低下了头,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早去打扰殿下……”
“不关你的事。”李琦轻轻摆了摆手,略显疲惫的脸庞上却有着极为宁和的神情,声音低沉而轻缓,让人听着心里便觉得暖融融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会儿到了白鹤观,再找你们公主算账去。其实仔细想想也怪不得你们,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若是心里有事,晚上就很难安寝。”
紫芝心中关切,不由轻轻问了一句:“不知殿下是为何事烦心?”
李琦只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随手掀开帘子,侧头望向车窗外那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许久都没有说话。紫芝正自悔多言,却听他缓缓开口问道:“紫芝,你知道寿王妃的事吗?”
“嗯。”紫芝轻轻点头,想起宫人们这几日私下里的议论与窃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我听别人说起过,寿王妃姿容绝世、温柔纯善,又精通音律歌舞,是个才华横溢的美丽女子,与陛下互相引为知音……”
“呵,知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李琦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然后缓缓吟道,“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他所吟诵的乃是《诗经》中的《新台》,意在讽刺卫宣公罔顾礼法、父夺子妻。紫芝闻言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不禁轻轻牵住了他的袍袖,劝阻道:“殿下慎言,这些话若是传入旁人耳中……”
“若是传入旁人耳中,恐怕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要来取我的性命呢。”李琦笑着接口,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却霎时布满了阴霾,“生在帝王之家,有荣耀亦有悲哀,阿娘一走,就什么都不一样了……紫芝,昨晚我一直在想,父皇对天下苍生皆有生杀予夺之权,于他而言,我们这些所谓的亲生儿子究竟算是什么?呵呵,恐怕……还不如他身边一只养了多年的小猫小狗更亲近吧?”
紫芝没敢接话,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忽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糕点,殷勤地递给他道:“我记得殿下说过,心里觉得苦的时候,吃点甜食会觉得好一些。喏,这糕还温着呢,殿下先尝一尝吧。”
手帕上还带着少女的体温。李琦饶有兴致地打开,只见手帕里面包着一块清甜香软的雪蒸糕,微微有些压扁了,不过,看起来依然很好吃。他低头轻轻嗅了嗅,然后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笑道:“你呀,倒是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吃的。”
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刚才在殿下府上,碧落姑娘拿了那么多好吃的给我,我一时吃不完,又怕搁在那里浪费了,所以……嘿嘿,所以就干脆偷偷揣起来带走了。”
“噢,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呢。”李琦故作恍然大悟状,看着女孩儿的如花笑靥,刹那间,只觉得昨夜的忧心与烦闷全都一扫而空,于是笑着调侃她,“原来是借花献佛,先偷偷拿了我家的东西,然后再跑到我面前来做个大大的人情,是么?”
“人家……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紫芝嘟起了粉嫩可爱的小嘴儿,想都没想,就别过头去娇嗔道,“记得某人可是大方得很,那天在延庆殿吃早饭的时候,还跟我说要请客呢,哼,只怕现在早就忘了吧?”
这话中撒娇的意味太过明显,才一说出口,紫芝就有些后悔了,生怕在他听来自己太过放肆无礼,惹他不悦。心中正自忐忑,却见李琦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是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似乎有人说过要请我吃好吃的来着,怎么,钱攒够了没有啊?”
那一笑光芒璀璨,宛如春风吹开了枝头第一朵樱花,清澈,温暖,纯净得几近透明——这才是她所熟识的他。少女的芳心没来由地一动,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钱袋,一脸骄傲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那当然了,本姑娘可是言而有信的人哦。只要殿下一句话,我随时奉陪!”
白鹤观内,太医为受伤后昏迷不醒的萧逸峰诊过脉、开了药方,便下山回太医署去了。太华公主李灵曦始终坐在床前,凝视着少年面颊上仅存的一抹血色,心中也说不清是欣喜还是难过。她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的鼻翼,指尖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似是要把这个并不算熟识的俊朗少年,深深印在心里。
人生的际遇是何等奇妙——
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此时竟近得触手可及。
☆、第62章女冠
萧逸峰醒来时,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幅很陌生的画面——小小的屋子全由木头建成,房间内只有床榻、桌椅等几件生活必备的陈设,简单而古拙,看起来与他昏迷前身处的那座道观迥然相异。侧耳听去,窗外似乎还隐隐有淙淙的溪水声,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洒进房内,清风吹来时,空气中弥漫着幽淡的花草香。
床边的胡凳上,一位身着道袍的妙龄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俯身,低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眉黛含愁,那张芙蓉般的娇俏脸儿近得几乎要贴在了他的脸上。萧逸峰用力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个明丽娇艳的女孩儿,不禁微微一笑,问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萧逸峰,你终于醒了!”灵曦惊喜不已,几乎要从那胡凳上跳了起来,眉眼间的愁云霎时散去,仿佛是连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李灵曦,在山上的白鹤观修道。”
世人皆知皇帝李隆基极宠爱幼女太华公主,然而在宫外,却甚少有人知晓公主的闺名,况且大唐女子修道之风盛行,故而萧逸峰并未察觉灵曦的特殊身份,见她衣饰不凡,也只当她是长安城中某个官宦人家的千金。他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房间内还站着一对少年少女,那少年看起来似与他同龄,身着一袭簇新的天青色广袖襕袍,眉清目朗,气度雍容;那少女娇小玲珑,清秀可爱,衣饰虽比灵曦略简素些,却仍旧掩不住那容颜的丽质天成。
见萧逸峰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那少年微笑着点头致意,又上前几步轻轻一敲灵曦的额头,笑斥道:“灵曦,你怎么如此不知礼数,竟直呼人家萧公子的姓名。”
“人家萧公子都不介意呢,偏偏就是你多管闲事。”灵曦对那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指着他向萧逸峰介绍道,“你看,这个貌似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实则古板无趣的家伙就是我哥,和我一样也姓李,单名一个琦字。我们李氏一族兄弟众多,他排行第二十一,你就唤他二十一郎好了。”
“古板无趣?”李琦轻笑一声,以袖掩口很优雅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回头盯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清丽少女,问道,“紫芝,你说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紫芝先是摇头,然后抬眼偷觑灵曦的神色,又用力点了点头,一副墙头草两边倒的模样。萧逸峰本非官宦世家出身,对于那些皇子亲王的名讳也并不熟悉,故而闻言只是坐起身来拱了拱手,含笑唤道:“李二十一兄。”
“哎,你身上有伤,还是先躺下吧。”灵曦生怕他伤口再次撕裂,连忙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本来啊,我是想把你留在白鹤观养伤的,可是我哥偏偏不让,说道观里人多口杂,终究是有些不方便,也怕你的仇家再度寻上门来对你不利。我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叫人把你搬到这山谷中来了。”
萧逸峰对她感激地一笑:“多谢姑娘费心。”
“这里是以前修建道观时匠人们住的木屋,既清静又隐蔽,你就安心在这里歇息吧,每日都会有医师来给你诊脉、换药的。”灵曦螓首低垂,起身欲离开时,娇美如玉的脸庞上忽而现出了一抹羞赧的红晕,嫣然一笑道,“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到了巳时,灵曦自回山上的白鹤观听几位女道士授课,又命素来行事稳重的宫女云姝到这木屋中来,替自己照顾伤势未愈的萧逸峰。李琦早已困得哈欠连天,将妹妹灵曦送回白鹤观之后,正欲下山回家继续蒙头大睡,却听紫芝在身后唤他:“盛王殿下,公主让我来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