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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澈微微一笑,温文有礼地回答:“陛下曾在梨园与王妃一起谈论音律歌舞,很欣赏王妃的品貌才华,彼此也十分投契,故而想请王妃入宫小聚。”
“入宫小聚?”李瑁轻笑一声,定睛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妻子,忽然隐约猜到了什么,双眸中依稀闪过一道愤怒的冷光,“如此小事,也需要劳驾淑仪娘娘亲自光临寒舍么?”
“寿王殿下。”刘澈轻唤了他一声,抬眼看去见四周并无旁人,才又压低了声音说,“殿下是贞顺皇后最疼爱的儿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愿意站在殿下您这边的。只是不久前,梅妃江氏刚刚以巫蛊之罪诬陷于我,陛下虽不曾轻信谗言,却难免对我心生芥蒂。我如今自身处境亦是艰难,所以,对陛下的旨意不敢有丝毫违逆。”
李瑁的神色略缓和了些,凝眸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召王妃入宫一事乃是由高将军提议,我也没办法阻拦,不过,目前事情还没有殿下与王妃想的那样严重。”刘澈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坦荡,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照料好王妃,在日暮之前,亲自送她回来。”
☆、第54章珺卿
月轮峰南麓,李琦沿着一条曲折幽深的石径上山,还未进白鹤观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欢笑声。这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孩子在宫里拘束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自然没有谁会真的去研习那些深奥枯燥的道家经典,名义上是跟随公主出宫修道,实际却几乎把此行当成了春游。
为了保证太华公主的安全,白鹤观的正门和东、西两个角门处都有禁军侍卫日夜把守,严禁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李琦才欲进门,却见站在门前的那个侍卫将手中长刀一横,威风凛凛地喝道:“什么人?这里乃是女冠清修之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那侍卫年纪很轻,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肤色白净,容仪俊美,身材虽略显瘦小,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矫健气质。然而不知为何,他上唇处竟有两撇歪歪斜斜的小胡子,显然是自己贴上去的,看起来颇为滑稽。李琦今日只着便装,身上那一袭月白色的圆领窄袖长袍甚是普通,见那侍卫并未认出自己,便很客气地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
“你……是盛王?”那少年侍卫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衣饰,显然并不相信,歪着头在他身边绕了几圈,这才大大咧咧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亲王不是都有金制鱼符的么?你的呢,拿来给我看看。”
李琦剑眉微蹙,有些不耐烦地说:“又不是入宫朝见,我随身带着鱼符做什么?”
“那就没办法了。”那少年侍卫两手一摊,颇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快走,快走!裴郎将吩咐过的,身份不明之人一概不许放行。你说你是亲王,他说他是郡王,没凭没据的,我又分不清你们谁是谁,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观里清修的贵人,这个罪责由谁来担啊?”
“唉,真是倒霉……”李琦在心中暗叹一声,也懒得再与他多言,转身绕开了这个啰嗦的少年侍卫,想从另一个方向直接进门。
“站住!”而那少年侍卫身形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又窜到了他面前,手中一柄长刀挥舞得虎虎生威,沉声喝道,“大胆贼子,这青天白日的,难道你还有本事硬闯进去不成?告诉你,我高珺卿可不是吃素的,想进这白鹤观,得先问问我手里这把青龙偃月刀!”
李琦仍是懒得理他,蹙着眉再度从他身边绕过,便径直向前走去。然而,这个自称“高珺卿”的少年侍卫果真武功了得,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长刀向李琦的左肩处挥去,劲力之大,连四周的风都被浸染上了一股凛然杀气。
“好啊,想动手是么?”李琦面色一沉,铮然拔出腰畔佩剑格挡,其速度之快与高珺卿相比毫不逊色。他贵为皇子亲王,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何尝被一个小小的侍卫如此忤逆过,此时不禁也有些恼了,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二人出手如电。刀剑相击时,高珺卿却忽然认出了李琦手中的那柄宝剑,双眸顿时亮了起来,一脸欣喜地大声叫道:“啊,这……这是青冥剑?这……这就是传说中欧冶子大师耗费毕生精力、用女娲补天遗石铸成的青冥剑!”
李琦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冷声道:“哼,你倒是识货。”
“喂,咱们下个赌注吧。”高珺卿愈发兴高采烈,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仿佛现在就想把那柄宝剑抢过来据为己有,“咱们两个比试一场,如果你能赢,我就放你悄悄溜进白鹤观逛一圈儿,但若是我赢了,你就得把这青冥剑让给我,怎么样?”
“想赌,也可以。”李琦轻轻一笑,语气温和平淡,墨玉般的眸子里却隐隐弥漫着睥睨天地的凌厉杀气,用剑尖一指高珺卿的脖颈,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如果你输了,我就要取你的这颗项上人头。”
那样清冽而冷峻的眼神,让年少轻狂的高珺卿也不禁心中一寒——青冥剑固然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神兵,可若当真为此赔上自己的小命,那可就大大的不值了……高珺卿不免有些犹豫起来,想与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个赌注,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此时怯战实在是太丢面子,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那……那好吧。一言为定,谁都不许反悔!”
高珺卿嘴上说得豪迈,心里却暗暗打起了小算盘:反正自己轻功好得很,就算真的输了,大不了撒腿就跑呗……嗯,对,实在不行就回西北去找爹爹。整个安西四镇可都是他们高家的地盘,在那里,他高珺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还能真被这个冒充盛王的小贼捉回去砍了脑袋不成?想到这里,高珺卿顿时豪情满怀、斗志昂扬,挥起自己心爱的青龙偃月刀,大喝一声,直击对手肋下的空门。
“珺卿,住手!”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厉喝,一位身披甲胄的青年将领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高珺卿不看也知道,此人正是自己的表哥兼顶头上司——负责管理白鹤观众侍卫的羽林军左郎将裴修。
“九哥,你看!”高珺卿根本就没有停手的意思,一边将手中的长刀挥舞得上下翻飞,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就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竟敢冒充亲王擅闯白鹤观,哼,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你给我住手!”裴修急得满头大汗,也来不及多想,就拔出佩剑冲到了激战正酣的两人面前,一剑将高珺卿手中的长刀震落,厉声斥道,“珺卿,你这是要做什么?在盛王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无礼!”
“他、他真的是……”高珺卿闻言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适才挥刀相向的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李琦也顺势收剑,然而心念一转,忽然就很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侍卫,于是将手腕向上偏移,剑尖避开了高珺卿的要害,只在他鼻尖下轻轻掠过,刮去了那两撇滑稽的小胡子。
“哎呀!”高珺卿吓得尖叫一声,慌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脸,直到确定自己并没有被那一剑害得破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惊慌之下,高珺卿也忘了要把声音压得低沉些,这一声清脆的叫喊,听起来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没有了那两撇古怪的小胡子,高珺卿的容颜显得愈发俊俏,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英气逼人,尽管一举一动都透着男儿的潇洒与刚健,然而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脖颈处并没有喉结。李琦不禁讶然,原来,面前这一身戎装、武艺非凡的少年侍卫,竟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小姑娘。
与她相比,羽林军左郎将裴修似乎都显得过于斯文了一些,尽管也穿着一身笔挺的戎装,但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位风流儒雅的翩翩文士。这裴修乃是尚书左丞相裴耀卿之侄,少年时曾与盛王李琦一同在宫中习武,彼此有同窗之谊。别看他长得温文秀雅,实际上武功却颇为了得,刚刚二十出头就已升任正五品郎将之职,并非全靠家族的门荫。
“裴郎将,好久不见啊。”李琦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那女扮男装、威风凛凛的高珺卿,笑叹道,“裴郎将,和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站在一起,论起威仪和气势,你可真的是被她给比下去了。”
裴修忙躬身见礼,然后又狠狠瞪了这顽皮的小表妹一眼,目光中却依稀带着些长兄的宠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家不要到军伍之中来胡闹,可她却偏不听,如今倒好,闯祸了吧?盛王殿下,看在小妹年少无知的份上,您千万别跟她计较,我这就把她撵回家去好生教训一顿,以后,再不许她踏入军中半步。”说罢,又用刀鞘在高珺卿的左臂上使劲敲了一下,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盛王殿下赔罪?”
“凭什么?我又没做错事。”高珺卿眉梢一挑,语气中满是少年人的桀骜不驯,“九哥,不是你说要对进出的人都逐一盘查的么?他没有能证明身份的鱼符,又要硬闯,我当然要阻拦了。”
“你……”裴修气得直跺脚,却又拿自家的这个小表妹全无办法,一怒之下便又扬起手中的刀鞘,作势要打她。
高珺卿灵巧地闪身躲开,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上唇处那已经不存在了的胡须,又向表哥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儿,便一转身跑下山去了。
裴修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息,将佩刀重新挂回到腰间之后,对李琦拱手一揖道:“珺卿从小在西北长大,无法无天的惯了,谁也管不了她,唉……裴某替小妹向殿下赔罪了。”
李琦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倒没什么,只是刚才听她一口一个‘小贼’地叫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坦。”
裴修心中愈发忐忑,忙垂首道:“殿下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从明天起,我就多派几个人在家中看住她,绝不让她再出来胡闹……”
“令妹那一身武艺当真是了得,我估计,只怕是没有谁能看得住她吧?”李琦边说边走进了白鹤观的大门,回头示意裴修不必再跟着,见他神情中犹带不安,便又笑道,“放心,我不会把此事张扬出去。难得这珺卿姑娘如此忠于职守,若是真喜欢在这里做事,就让她留下吧。”
☆、第55章纸鸢
午后的阳光暖得令人昏昏欲睡,白鹤观的库房外,两个守门的小内侍正躲在廊檐的阴影下打着盹儿,身子斜倚在门柱上,嘴巴一张一合地打着轻鼾,睡得甚是香甜。乘人不备,念奴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没多久就拿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出来,对站在不远处的紫芝扬手晃了晃,一脸得意的笑容。
“念奴,你真厉害!快,教我放风筝吧。”紫芝亲热地上前挽住她的手,兴奋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可是……我们就这样偷偷拿走公主的东西,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不会。”念奴自信满满地打着保票,仿佛这偌大的白鹤观都由她一个人做主似的,拍着胸脯说道,“你就放心好了,公主正在书房里听几位道长讲经呢,估计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再说了,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又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出宫来玩,一定要尽兴才是。”
白鹤观修建竣工之后,寿王李瑁又从长安请来几位颇负盛名的女道士,专门负责为太华公主讲授道家经典。这些女道士的年纪可都不小了,其中最年轻的也已年过四旬,所以,尽管她们都是大名鼎鼎、修为深厚的炼师,说起话来却不免有些唠叨。灵曦虽贵为公主,但此时此刻,却反不如身边这些小宫女逍遥自在,自然也无暇管束她们。
“嗯……说的也是。”紫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双含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下意识地向白鹤观大门的方向望去,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唉,其实公主也挺寂寞的,每天就盼着盛王殿下能过来看看她,可是……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殿下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少拿公主当挡箭牌,依我看哪,分明就是你在想人家。”念奴毫不客气地替她把实话说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羞红的小脸儿,又笑着调侃道,“紫芝,你别总是害羞嘛,我看盛王殿下也挺喜欢你的,你呀,就干脆嫁给他算了。”
“嫁……嫁给他?”紫芝闻言惊诧不已,一时间说话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这……这怎么可能?以我的身份……这种事,又如何能自己做得了主?”
“怎么就不可能了?”念奴笑盈盈地侧首看她,语气竟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在宫中,有才貌的宫女被亲王所纳者可大有人在。盛王殿下如此受陛下钟爱,只要他提出要纳你为妾,是绝不会有人反对的。到时候,你在王府中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又能时常与自己喜欢的人相见,岂不是一件美事?”
紫芝却微露黯然之色,摇头道:“念奴,你也是知道的,我虽出身河东裴氏,门楣并不算低,可如今却是因罪没入掖庭的官奴,身份比寻常宫女还要卑微许多。亲王之妾身份何等尊贵,我……我纵然心里喜欢他,也是不敢高攀的。”
念奴的小嘴儿微微张了张,似是想反驳她的话,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随手在墙角折了几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默默把玩着。见那两个守门的小内侍睡得正香,念奴一时促狭心起,便又放轻脚步悄悄走了过去,强忍着笑,在他们的头上每人插了一根草标。
紫芝见状亦不禁掩口一笑,心中那一丝因思慕而生、若隐若现的惆怅,也在刹那间飘散在三月温煦的春风中。恶作剧大功告成,念奴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拉住她的手,粲然一笑道:“走,咱们去放风筝吧!”
李琦才一踏进白鹤观的庭院,就见两个身着道袍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连路都不看,一前一后地撞在了他的身上。他躲闪不及,先是被撞得一个趔趄,随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其中一个快要摔倒的娇小女孩儿,心中不禁苦笑着叹息:唉,也不知今天这是冲撞了哪路煞神,诸事不顺,不宜出门啊……
“紫芝?念奴?”待看清这两个女孩儿的容貌,他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宽容而无奈的笑,“拜托,你们就不能睁大眼睛看看路么?如此冒冒失失的,像个什么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紫芝连忙道歉,适才与他撞了个满怀险些摔倒,此刻手臂仍被他扶着,那种心跳骤然加速的感觉,就像是触电一般。再想起之前与念奴说的那番谈婚论嫁的话,她那张清秀白嫩的小脸儿便微微红了红,嗫嚅着解释道:“盛王殿下,我……我们不小心弄坏了公主的风筝,一时着急,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
“拿来,给我看看。”李琦接过她手中的风筝,看了看笑道,“这种风筝在长安坊间随处都能买得到,就算真的弄坏了,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再遣人下山去买一个也就是了。”
念奴却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顿足道:“这个不一样的……这风筝是寿王殿下送公主入观时一起带过来的,公主喜欢得不得了,特地命人放在库房中好生收藏着。我一时好奇,就偷偷拿出来玩……”
“呦,几日不见,你倒是愈发出息了,难不成还想去做飞天大盗么?”李琦随口调侃她一句,然后转了转风筝那几乎要断成两截的骨架,略一观察,便指着中间那几枚竹制的铆钉说,“你看,就是这几枚钉子松了而已,稍微用力拧一下不就好了?很简单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摆弄着那竹木骨架上的铆钉,神态甚是专注,仿佛真的会修风筝似的。紫芝大喜过望,然而见他半晌都拿着风筝没再说话,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问道:“怎么样,弄好了么?”
“嗯……这个么……”李琦轻咳一声,看着自己手中那彻底断成两截的风筝骨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已经彻底坏了。”
紫芝欲哭无泪,想来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念奴却是灵机一动,拉着紫芝的衣袖就要溜之大吉,压低了声音说:“快走快走!反正东西是他弄坏的,不关咱们的事。”
“哎,你……”见这小姑娘如此耍赖,李琦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几步追上前去,弯起食指在念奴的额头上重重一敲,笑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好心帮你们,你倒好,竟敢恩将仇报?”
“哎呦——”念奴捂着头痛呼一声,泪眼盈盈地抬头看着他,带着哭音嗔道,“盛王殿下,你……你欺负我也就罢了,干嘛使那么大的劲儿啊?”
李琦却只是一笑,毫不怜香惜玉地说:“别装了,我若真用力,你现在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念奴哭得愈发厉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抽噎着。紫芝看得心疼不已,忙上前温柔地轻抚她的额头,关切道:“很痛吗?来,我帮你揉揉。”
“嗯,痛……好痛……”念奴依旧哭得很卖力,然而那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却滴溜溜地一转,露出一抹明亮而狡黠的光,在紫芝耳畔轻声道,“没事,骗他的。”
紫芝先是一怔,随即也抿嘴儿笑了,嗔怪而爱怜地瞪了她一眼,方欲开口说话,却忽听身后传来灵曦清脆甜美的声音:“二十一哥,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
见是公主来了,念奴心虚不已,匆匆抹了一把眼泪就想开溜,然而,此时想躲避众人的视线已并非易事。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伸手向天上一指,故作惊喜道:“看,流星!”
“啊,快许愿……”灵曦和紫芝皆抬头去看,一脸的期待与虔诚,满心欢喜地想对流星许下那女儿家最甜蜜的愿望,全然没注意到念奴早已逃之夭夭。
见这两个小姑娘还真被她给唬住了,李琦无奈地以手抚额,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喟然长叹道:“这大白天的,哪儿有流星啊?”
☆、第56章萧郎
望着念奴仓皇远遁的背影,李琦不禁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风筝“残骸”递还给灵曦,略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满怀歉意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啊,我一不小心,就又把你的东西弄坏了。”
“哼,是吗?”灵曦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紫芝,目光意味深长,“二十一哥,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爱管别人的闲事了?这可不像你哦……不过呢,也没关系,反正十八哥送我的风筝本是一对儿,除了这个,还有一个美人风筝收在库房里。紫芝,你快去替我取过来吧。”
紫芝正被公主那含笑的目光盯得心慌意乱,听闻吩咐,便赶忙答应了一声去了。库房外的那两个小内侍此时才悠悠转醒,打着哈欠抻了个舒服的懒腰,一见紫芝过来,忙站起身来殷勤道:“呦,紫芝姑娘来了,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么?”
这两个小内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胖一瘦,长得却都颇为讨喜,此时头上还各插着一根狗尾巴草,自己竟都浑然不觉,那副样子实在是滑稽得很。看到念奴如此逗趣的“杰作”,紫芝强忍笑意许久,终于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待发觉彼此头上都被插了一根草标时,也不禁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待紫芝取来风筝,灵曦在庭院中选了一块空地站定,大模大样地把风筝往天上那么用力一甩,然后赶快转动手柄放出引线,深吸了口气快跑几步,那风筝竟真的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美人风筝越飞越远,渐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恍如御风而行的绰约仙子。只不过,她放风筝的姿势实在是有些不雅,李琦站在一旁看着,忽然低头在紫芝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四目相对时,二人皆忍不住掩口一笑。
“哼,笑什么笑?只怕啊,你们还不如我呢……”灵曦不满地嘟起了小嘴儿,然而话未说完,便觉手中骤然一轻,竟是那风筝的引线断了。
含笑的美人随风远去,灵曦心中忽觉一阵失落,也未及细想,便匆匆追下了山。月轮峰的石径两侧多植有樱树,如今恰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山风拂过,花雨纷飞,暗香浮动,此景美不胜收。灵曦一手提着裙裾,如山中的小鹿般轻盈地跑下了百余级石阶,行至山麓处时,却见一白衣少年正端坐于骏马之上,一手牵缰勒马,另一只手中所执的恰是她的风筝。
见有人来,那白衣少年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动作矫健,身姿挺拔,腰间一柄长剑熠熠生辉,站在漫天纷飞的樱花雨中,宛如画中人。他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风筝递还给灵曦,含笑问道:“姑娘,这风筝是你的吧?”
除了父皇与两位同母兄长之外,灵曦几乎从未与任何男子这样近地接触过,此时不禁有些好奇地抬头打量着他,只见这少年比她略年长些,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疏朗,气度豪放,与她平日里见到的皇室贵胄全然不同,一双眼睛清澈坦荡,眉宇间亦无丝毫来自于宫廷的阴影,俊朗如山中修竹。
灵曦一时看得有些痴了,怔了半晌,才低下头微笑着应了一声:“嗯,是我的……多谢公子。”
她接过风筝,随即转身向山上走去,才踏上几级石阶,又不禁悄悄回首向山下望去,漫山花海,寂寥无人,一种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宛如此时心底悄然萌生的情愫。那少年仍站在樱花树下目送着她,临风傲立,长衣如雪。
刹那间,她的脚步竟变得有些沉重,与他遥遥相望时,仿佛整个世界都霎时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不知缘何而骤然急促的心跳,依然砰砰作响。灵曦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一走,就会错过某种她穷尽一生也再难追寻到的、至纯至美的东西。
“等等!”见那少年纵身上马,灵曦下意识地匆匆跑下石阶,鼓足勇气唤住他,眨着一双俏丽可人的大眼睛,有些腼腆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怔,然而,这略显突兀的问题却丝毫没有令他感到不悦,只是在心中暗自摇头笑叹:都说西京长安繁华无比、冠绝中外,没想到这里的女孩儿竟也如此奔放,比起咱们辽东的姑娘也毫不逊色呢。怪不得大师兄在此流连一年有余,乐不思蜀……嗯,有趣,有趣。
“在下萧逸峰,幸会!”少年朗然一笑,坐在马背上对灵曦客气地拱了拱手,随即轻踩马镫,扬鞭纵马,一骑绝尘而去。
萧逸峰策马而行,从长安城正南的明德门入城,一路向北行至皇城之东的平康坊。他本是营州人氏,出身豪富之家,其家族世代居于营州城外的桃花坞,拥有良田万倾,修建巨宅名曰“云浦山庄”。父亲萧缜既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又是威震一方的武林高手,虽无官职爵位,但在营州乃至辽东一带,俨然是非同寻常的重要人物。
萧逸峰自幼随父习武,如今虽未及弱冠,在江湖上却也已经小有名气,此番西行,一来是为了游历大好河山,二来也是为了到长安寻找自己的大师兄宋君平。父亲早年在长安的平康坊曾置办过一座宅子,如今,师兄宋君平就住在这里。
街巷一角,两扇半旧的黑漆大门紧闭,萧逸峰将马拴在路边的垂杨下,走上前去敲门。半晌,那大门才“吱呀”一声地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粗布青衣的白胡子老头儿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睡眼惺忪地问道:“你找谁啊?”
“连叔,是我。”萧逸峰提高了嗓音,伸手将老头儿那耷拉得快要闭上的眼皮强行扒开,开玩笑道,“你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么?不分白天黑夜的就是睡觉,连叔,依我看哪,你真快成了那深水潭里冬眠的老乌龟。”
这老头儿名唤连城,乃是萧家云浦山庄的一个管事,如今跟在宋君平身边,帮助他打理长安这一带的生意。这连城老爷子虽然贪睡,常年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憨模样,但做起事来却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手腕,萧家年轻一辈的人无论尊卑,都尊称他一声“连叔”。
认出眼前之人是谁,连城依然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打着呵欠说道:“哦,是少爷来了……诶?你这孩子,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自己跑到长安来干什么?”
这老头儿连城有些耳背,以己度人,生怕别人也听不到他讲话,故而说起话来那是声如洪钟。萧逸峰久不见他,此时忽然被他那大嗓门一震,不禁趔趄着后退几步,强自镇定心神,捂着耳朵大声问道:“连叔,我大师兄在吗?”
“什么?哦……你要找你大师兄啊。”连城侧着耳朵,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宋公子出门办事去了,你若找他有事,就去东市的倚玉楼寻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