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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水璃目送夏青青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头,这才带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到了位于后宅的小院。
这个小院位于兴化府后宅的左角,曾经是吴知府少爷的书房,而吴少爷在当时倭寇入侵时也已经不幸被杀害。
当时孟云泽受伤后,因为军营中条件太差,不适合养伤,所以搬到了兴化府诊治。那个时候新的知府大人未上任,兴化府正处于战时警备阶段,府中住的多是军中的将领。现在随着倭寇的撤离和节节后退,兴化府的战事已经平稳,大多数将领都随着军队撤离兴化,奔赴抗倭的更前沿。
同时,王知府上任后,拖家带口地来了一家子人,顾水璃一路上看到一些陌生的丫鬟仆妇走来走去,便觉得再住在这儿确实有些不太方便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孟云泽已经起来了。他穿着簇新的青色长衫坐在桌旁,微微沉着脸,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身前,是王虎和张峰两个人,微微垂着头立得笔直,像两棵挺拔的青松。
顾水璃见这阵势,便知道他们必定在商议昨晚的行刺事件。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润甫,你起来了。用过了膳没有?”
孟云泽沉着的脸立即生动了起来,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吃过了。孙姨娘和夏小姐都送走了?”
顾水璃点点头,“不但她们走了,连于大夫也走了。”
孟云泽倒是不意外,淡淡笑道:“于大夫之前为我诊治的时候就提过想回福州的事儿,可能见有顺路的马车,便跟着他们一道回去了。”想了想又道:“这次我能够病情好转,全靠于大夫的精湛医术。以后回到福州,咱们一定要去好好感谢他老人家。”
顾水璃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道:“那是肯定的。”她看了看木头一样立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的两个人,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那个吴……吴宁,后来怎么样了?”
孟云泽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即轻松地笑着,“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自有我来处理。”
顾水璃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心道,那个吴宁还是她引出来的呢,现在就将她撇在一边了。想了想,又道:“润甫,咱们在兴化府城里租一个小院子,搬出去住吧。你看,现在王知府一大家子人都搬来了,住在这儿挺不方面的,总感觉寄人篱下。”
孟云泽挑了挑眉,很有些不解,“过几日我的伤彻底好了,就要回军营了,到时候就送你回福州去,租房子干什么呀?”
顾水璃心突地一跳,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还提回军营的事情?我没有押着你回福州都是好的,你还要回什么军营。”她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地看着他,“我告诉你,孟云泽,你不给我老老实实地把伤养好了,哪儿都不准去!而且,你的伤一日不好,我就一日守着你。不,就算是你的伤好了,我也只盯着你,哪儿都不去!”
王虎和张峰两位都低着头竭力忍着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们一向威风凛凛的参将大人在夫人面前吃瘪的样子。
室内沉默了会儿,孟云泽低声叹道:“这里条件不好,你住在这儿也不方便。而且……”他面上闪过一丝阴霾,“那背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实在是太危险……”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越发要守着你啊?”顾水璃又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他,“若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以放心……”
孟云泽神色微震,他担心她,而她却也挂念着他。在暗藏的危机没有消除前,与其天各一方,彼此牵挂和担忧,还不如守在一处,也落个安心。他犹豫了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罢了罢了,就依夫人所言吧!”回头又吩咐王虎:“你等会儿带着孟兴去兴化府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要安全隐蔽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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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孟海也来告辞,他来兴化已有小半个月,福州的一大摊子事情都离不开他,打算明日便启程回福州。
孟云泽知道他事情多,也不挽留,只是交代了福州两个铺子和参将府里的一些事宜,孟海都一一应下,转身告退时,孟云泽又唤住了他:“海叔,请留步。”
孟海立即收住步伐,转身恭敬地躬了腰,垂头问道:“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孟云泽微微蹙了眉,右手搁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思量了会儿方道:“您走的时候,将邓小姐带回福州吧。”
顾水璃凉凉地泼他的冷水,“人家小筠才舍不得走!你忘了吗,当时孙姨娘和青青他们说了好几次,说走的时候要带她一起回福州,她都没有吭声。今日连于大夫都搭顺风车走了,她还没有动静。对了,早上送青青他们走的时候,连王知府的夫人都在门口相送,却没有看见邓如筠,说不定是不好意思露面,怕孙姨娘和青青强拉她回福州呢!”
孟云泽眉头蹙得更紧,“刘总兵和夏副总兵两位大人都已经知道了邓小姐家里的困境,并答应帮她出面,她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他想了想,又吩咐翠翠去请邓如筠过来,亲自和她说这件事情。
顾水璃一直没有消除对邓如筠的怀疑,巴不得快些打发走这个麻烦的女子。虽说她的确生世可怜,但是她几乎天天穿着一身孝服,苦着一张脸到孟云泽面前晃悠一下,挂着一副“都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兄长,你要对我负责”的哀怨表情。所以每每邓如筠一出现,孟云泽再好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看着邓如筠的目光总是既内疚又怜惜。
没多久,邓如筠就娉娉婷婷地随翠翠一起走了过来。她仍然是雷打不动的一身白色的孝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顾水璃不禁觉得心里膈应得很。平时倒也罢了,现在是她和孟云泽的新婚时期,满院子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邓如筠这样子走进来,总有几分故意触霉头的意思。
双方见过礼后,孟云泽开门见山地说:“小……邓小姐,我们已经将你家的事情向刘、夏两位总兵大人禀告过了,两位大人也都表示要替你做主。现在两位大人都已经回了福州,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儿毕竟不太好,还是也回福州去吧,你家里的事情也需要你去处理。”
邓如筠微微愣了下,面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随即看了一眼顾水璃,笑盈盈地道:“顾姐姐还在这儿呢。青青他们走了,顾姐姐没人陪多闷啊,我就留在这儿多住些日子,陪陪顾姐姐。顾姐姐回福州的时候,我再陪着她一块儿回去。”
顾水璃倒是没有半点儿意外,慢慢踱到邓如筠身边,笑嘻嘻地说:“如筠妹子真贴心。不过你家里的事情才是大事,现在两位总兵大人都已经答应出面为你撑腰,你还是要趁热打铁,快些回去解决了药铺的事情要紧。刘总兵和夏副总兵都是大忙人,万一时间拖长了,他们贵人多忘事,再去找他们就不好了……”她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亲热地拉着邓如筠冰凉的小手,“至于我你就不用记挂了,你孟六哥知道照顾我的。”
“可是……”邓如筠微蹙眉头,轻咬嘴唇,眉眼之间立刻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作出一副病西施的娇柔之态。她小心翼翼地瞥了孟云泽一眼,声音微颤,“都怨我前些日子只顾着忙了,没有休息好,近些日子身上有些不适,昨晚上便睡得沉了些。今日早上头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怎么也起不来,连青青妹妹他们走了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听仆人们说起的。”她说着说着,眼圈慢慢红了,雾蒙蒙的大眼睛泛着水光,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密密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声音里也带了些委屈,“既然顾姐姐不喜欢我留下,那我便还是走吧。只不过……早知道随青青妹妹他们一起走就好了,现在我一个人……”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垂头立在那儿,小心翼翼,楚楚可怜,似乎自己是随波的浮萍,等着别人左右她的命运。
顾水璃心中冷笑,幸好自己是女子,不然看到这样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作出如此委屈之态,只怕心都要疼了,立即要生出一股呵护之意,却不知一直对她怀有愧疚之心的孟云泽又会如何。
她看向孟云泽,只见他轻皱眉头,凝神听着邓如筠在那儿自怨自怜地说着,听到最后就展颜笑了,“邓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家海叔明日就要启程回福州,到时候你随他一起回去吧。”想了会儿,又接着道:“你回去后,也不要和你的堂叔堂婶把关系搞僵,毕竟他们名义上还是你的亲人,以后你出嫁了,他们也是你的靠山。至于保住药铺的事情,除了两位总兵大人亲自出面,一些琐碎事宜也可以让海叔帮忙打理。海叔在福州生意圈呆了几年,还是有些人脉的。”
孟海也适时上前躬身笑道:“邓小姐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只管吩咐。”
☆、劝离邓如筠(下)
顾水璃看着邓如筠憋屈的神情,几乎想抚掌大笑。
方才邓如筠娇娇柔柔地说了半天,无非是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她前些日子为孟云泽的婚事忙得伤了身体不说,还错过了和夏青青他们一起回福州的机会,二是她有心留下来陪着顾水璃,可是顾水璃却又不领情,三是自己一人回福州很不安全,她又不想给孟云泽添麻烦。话里话外无非是要激起孟云泽的怜惜之心,从而顺理成章地继续留下来。
可是孟云泽却不知是假粗心还是真大意,三层意思一个没有听出来,直接就安排了她的回程,还让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水璃看着孟云泽那张正义肃然的脸,他挺直了腰背端坐在那儿,看向邓如筠的目光一派清明,带着兄长的关爱。顾水璃心中甚是满意,恨不得扑上去亲他一口以资奖励。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呆,用这样的态度对这个心思不明的女子,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她立即在这钉了钉子的板子上再加上一锤子,笑着嘱咐孟海:“海叔啊,这邓小姐一路上的安全就拜托您了。”
孟海也是肃容,沉声道:“请将军、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护送邓小姐安全回福州。”
果然邓如筠又是呆了半晌儿,犹犹豫豫了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前日已经答应了王知府大人的陈姨娘,这个月十五陪她去城外的宝莲寺上香。”她声音低了下去,红晕慢慢浮上了白玉一般的脸颊,“陈姨娘一直未孕,听说宝莲寺求子极灵验,便想去试一试……”
顾水璃闻言忍不住又对这个邓如筠叹服不已,想不到短短几日她又和王知府的家眷打得火热了。自己连王知府带来了几个姨娘都不知道,这个邓如筠便已经知道其中有一个陈姨娘急于求子,还适时地让她“听说”了城外有一家宝莲寺可以求子。她不禁心中暗自腹诽,这王知府的家眷刚到没有几日,却是到哪里去“听说”去,总还是出自这位邓小姐之口罢了。
果然,孟云泽的脸也沉了下来,沉默了会儿方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自己做决定吧。我们毕竟不是你的亲兄嫂,有些事情也不好替你决定太多。你若定下来回福州的日子,就找人通知我一声,我再安排人手护送你回去。”
邓如筠听到这一番话有些不解,正待开口询问,顾水璃已经笑着为她答了疑,“是呀,如筠妹妹,我和你孟六哥马上就要搬出去住了。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通知我们一声。”
“搬出去?搬到哪儿去?”邓如筠面色发白,急声问道。
顾水璃笑道:“地方还在找,不过总是要搬出这里的。王知府一家都已经住进来了,我们借了人家的宅子办婚事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难不成还继续住在这儿打扰?”她微微笑着,看着邓如筠有些不知所措的双眼,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寄人篱下太久了总是不太好的。”
邓如筠闻言更是窘迫不安,颤声道:“刘大哥他们已经搬去军营了,若……若你们也搬走了,那我……我一个人怎么办?”
顾水璃立即警觉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孟云泽,只要他敢说出一句邀请邓如筠和他们共住的话语,她便会立刻变脸。
果然,孟云泽感受到了顾水璃的视线,不寒而噤地打了个冷战。他垂眼看着桌子,斟酌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如此,你明日还是随海叔一起回福州去吧。至于王知府的那个姨娘那儿……城外的那个宝莲寺也不是非要你陪着去不可……这样吧,你去和那个什么姨娘说明理由,她必定不会怪你的。若你……不好意思开口,就让阿璃陪你去吧……”
顾水璃见自己莫名地被扯进去了,忍不住瞪着孟云泽。见他面带哀求之色,又想着不管邓如筠是不是那背后下毒之人,都还是越早打发越好,便笑着拉起了邓如筠的胳膊,“你孟六哥说得很是。上个香而已,也不是非得你去陪着不可。再说,求子这种事情,你一个未婚的女子陪着也不是很妥。这样吧,我陪着你去向那陈姨娘告罪,十五那日,我代替你陪着她去上香,”她突然放低了声音,轻声笑道,“顺便啊,也为自己求一求……”
她本是随口一说,话音刚落,屋内几个人却都是身子一震。邓如筠是震惊,孟海是欣慰,孟云泽则是既感动又感激,他深深望着顾水璃,眼里的柔情似水,温温地、暖暖地包裹着她。
有了顾水璃的亲自出马,事情自然解决地很圆满。那陈姨娘更是受宠若惊,毕竟,王知府是正四品的官员,而孟云泽是正三品的武将,能够和孟参将的夫人亲近,陈姨娘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第二日早上,顾水璃又一次站在兴化府衙门口送行,望着载着邓如筠的马车远去,她只觉得全身一阵轻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对邓如筠的怀疑从未消除,也一直觉得邓如筠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的单纯柔弱,她只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和她有什么交集,但是同时也知道这只是奢望。只要孟云泽对邓达浩一日有着愧疚之心,邓如筠就一日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回到小院的时候,刚进院门,就见小桃一阵小碎步走过来行礼,压低了嗓音道:“将军和王虎、张峰两位大哥正在商议事情呢。”顾水璃走到房门口,果然听到房里传来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只是他们的声音太低,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顾水璃想了想,稍稍放重了脚步声,果然,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停了下来。
孟云泽本来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见顾水璃进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轻声问道:“海叔和邓小姐都送走了?”
顾水璃点点头,见王虎和张峰二人也是面色沉重,忍不住心中暗惊,便问道:“润甫,怎么都这么严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云泽愣了愣,忙笑道:“没有的事儿。就是……军中传来了一点儿消息……这都是咱们大老爷们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顾水璃知道,自从孟云泽受伤以后,就不再管军中的事情,这番托词实在是无法令人信服。她想到那日被王虎和张峰带走的吴宁,她曾经问过孟云泽几次,但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而新婚晚上的行刺事件,也没有流露一点儿出去。当时在场的几个人过后都绝口不提,连最多话、最好打听的翠翠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嘱托,表现得好像全然没有那回事情一样,以至于顾水璃恨不得都在怀疑到底那晚的行刺事件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那个吴宁到底怎么样了?他招了没有?背后之人是谁?”她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屋内三个人都有些吃惊。王虎和张峰自然仍是垂头不语,孟云泽想了想,轻声道:“他……还没有招……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你还是不要操心了。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努力护得你的周全的……”
“什么叫我的周全?”顾水璃有些急,“人家的目的主要在你的身上啊!”
“他们就是知道我不好对付,所以才会转为对付你啊!”孟云泽声音有些沉重,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愧疚,“他们知道,伤害你比伤害我,更加让我心痛……”
“我……我想见见那个吴宁……”顾水璃犹豫了会儿,突然道:“也许他是吃软不吃硬之人,如果换一种方法,慢慢劝慰和引诱,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呢!”
孟云泽面色一变,想了想才道:“吴宁已经连夜送到军营里去了。毕竟这里是兴化府的衙门,这件事情我还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将他留在这儿也不好。在军营里,我们有的是方法让他开口。”
顾水璃想到那张清秀的脸和那包含恶毒和怨意的双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到也许还有其他像毒蛇一样的人藏在背后,心中又恨又怕。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
她突然想到刚刚送走的邓如筠,如果她真的是背后之人,那么将她送走到底是对还是错?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又能够指使多少人为她做这样凶险的事情?万一是自己怀疑错了呢?也许邓如筠真的是无辜的,那么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是否会善罢甘休,或者还会使出什么更邪恶的手段……顾水璃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似乎看到面前有一张巨大的网正等着自己和孟云泽,可是却无法找到破网的方法,只觉得头痛无比……
“六爷,顾小……不,六奶奶,小的找到合适的宅子了……”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孟兴欢快喜悦的声音,好似一股清风,吹散了室内沉闷窒息的气息,令人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存稿君的支撑,下周不得不减少更新量了,可能隔日更吧,请见谅!
☆、兴化府新宅
孟兴找的宅子离兴化府衙不远,也属于兴化府的富人区。宅子的原主人在倭寇攻城之前就带着妻儿搬去了福州,所以倭寇攻进来后,这座空宅子便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
孟兴年纪虽小,办事情却很牢靠,在兴化府找到一座这样的宅子的确算得上是百里挑一。倭寇攻城后,曾在兴化府内屠城十日,很多官员和富户的住宅都被倭寇破门而入,大肆杀戮抢劫。兴化府解围后,留得一命、又稍微有些渠道的人家便纷纷搬出了城。兴化府内死的死、走的走,留下了许多空宅子。虽然还有许多比这里更好的住宅,但大多在倭寇攻进来时破坏严重,甚至有死伤事件,对于新婚的孟云泽和顾水璃未免不太吉利。因此孟兴左挑右选,居然选中了这么一处相对干净、安全的地方,也确实颇为不易。
第二日上午,顾水璃带着翠翠和小桃,在孟兴的带领下,在王虎等人的严密保护下,兴致勃勃地去看了那个住宅。
这是一间三进两院的宅子,位于兴化府主街道的一条支巷里,巷子里极幽静,但是出门走不了多远便是繁华的街道,算得上是闹中取静的地段。
走进宅门,里面布局简洁大方,房子的主人应该是去年刚刚修整过房屋,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石砖,墙壁和廊柱也重新刷过,青瓦灰墙,红色的围栏,处处透着干净整洁。院子里还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青翠欲滴的绿中点缀着点点姹紫嫣红,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顾水璃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幽静雅致的小院,立即拍板决定住到这里。刚好房子的主人已经不打算再搬回来,正急于出手。孟兴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和对方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竟谈下了一个极优惠的价格。顾水璃回去和孟云泽商量了之后,他们便将这座住宅买了下来,在兴化府安下了一个小家。
三日后,孟云泽和顾水璃正式搬入了新家。
搬家这日,王知府自然还是挽留了一番,见孟云泽态度坚决,便也不好过多强留,只是送上了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贺礼,恭贺乔迁之喜。
搬到新住宅以后,顾水璃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终于不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这个小院没有兴化府后宅高大宽敞,更比不上福州城里的夏府和孟府,但是这是顾水璃穿越到这个时空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她能够自己做主的地方。她一步入小院,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适和自在。这种久违的感觉,除了穿越前的日子,就只有在云水岛上的那段美好时光曾经有过了。
孟兴没有随孟海一起回福州,而是借机留了下来,他和王虎、张峰等几个侍卫住了前院。孟云泽和顾水璃住了正屋,翠翠和小桃住了厢房。顾水璃又雇了一个烧火做饭的王妈妈和一个看门的老苍头,舒舒服服地在这兴化府住了下来。
顾水璃选择在兴化府安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了一番思量。目前,大部分倭寇盘踞在离兴化府不远的平海卫,和倭寇对持着的梁军的军营也设在附近,骑马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可以到兴化府城。即使以后孟云泽身体痊愈回了军营,也方便随时抽空回来。
安顿下来后,顾水璃开始了她在兴化府的居家小日子。
兴化府经过了倭寇的蹂.躏后,城里的住户或死或逃,减少了大半,街上冷清了许多,也更加幽静。顾水璃每日伺候着孟云泽养伤,闲时偶尔带着翠翠、孟兴他们出去逛一逛,购置一些日用品,将小小的宅子布置得温馨而舒适。白日里做做饭、养养花,晚上更是两个人的甜蜜世界,你侬我侬,恩爱无限,新婚的日子过得温馨而满足。顾水璃甜蜜地想着,这就是所谓的蜜月吧。
平静的日子犹如幽林深处潺潺的流水,缓缓流逝着。顾水璃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正在不远处进行的战争并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她只愿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和孟云泽相守的日子,不论是以前条件艰苦的云水岛,还是现在偏居一隅的小院,与她而言,都是天堂。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不论是以前在云水岛,还是现在。随着孟云泽身体的一日日好转,顾水璃欣慰的同时,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顾水璃不能再每日早上睁开眼就看到孟云泽侧身躺在一旁,用手支着头,一脸柔情地看着她。近几日来,她每每一醒来就发现身旁空荡荡、冷冰冰,心情也顿时失落了许多,走出房门,果不其然看到孟云泽正在院子里练功。有时候是他一人独自练拳、舞剑,有时候则是王虎和张峰等人在一旁陪练。顾水璃沉着脸埋怨了他几次,总被孟云泽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一番给绕了过去。
他汗涔涔的、红通通的脸凑到她面前,一双眼睛晶亮,闪着精光,面容却又是讨好的,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拉着她的袖子讨着饶,有时候甚至嬉皮笑脸地往她脸上凑。顾水璃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只能瞪着他,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随着孟云泽身体的好转,他不再继续只做一个一心养伤的闲散人。渐渐的,家里常常会出现一些身着戎装的军中人士,名为探望孟云泽,实际上他们一来,就关在会客室里,低低的嗓音不知在密谋着什么。顾水璃每次看到那紧闭的门窗,心情就说不出的沉闷。那是一个只属于孟云泽的、她无法走进去的世界,那里充满了腥风血雨,她一想到孟云泽随时都会重新投入到那个世界去,内心就说不出的郁闷和沉重。
当然,顾水璃也有着自己的秘密。她的好闺蜜夏青青经常会利用送军信的渠道,谋点儿小私利,给顾水璃寄信。信中无非是诉说顾水璃离开后她一个人的无趣,再就是讲讲身边以及福州城内的一些趣事,比如铭哥儿终于学会了骑马,比如福州城里来了一个极有趣的马戏班子,再比如,邓如筠终于在两位总兵大人的干预下,保住了她的药铺,她自己单独搬了出来,住到了药铺后面的院子里,正式抛头露面做起了生意……
她的信中也会谈一谈便捷酒楼的情况,便捷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乔子渊正打算在西城门附近再开一家分店。最近一次的信中,夏青青还在信笺中夹了一张七百两的银票,说是便捷酒楼上两个月的利润,乔子渊拜托她转交的。
当时读这封信时正值傍晚,与往常每一个傍晚一样宁静祥和。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窸窸窣窣的虫鸣,偶尔也可以听到前院隐隐传来孟兴和侍卫们的几句说笑声。室内,一盏小小的油灯如豆,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芒,围成一个小小的光圈,温柔地笼罩着一左一右靠坐在软蹋上的孟云泽和顾水璃。
顾水璃看到那一张银票时,眼睛好似被针刺了般微微一缩,心也立即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竭力沉住气,偷偷瞟了一眼懒洋洋地靠坐在身旁的孟云泽,见他手持一卷兵书,正看得入神。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动声色的将银票连同信一起塞回了信封里,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告诉孟云泽。
她紧紧捏着信,偷偷看着孟云泽俊朗的眉眼,他是那样专注地沉浸在书中,眉头偶尔轻轻蹙起,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想通了之后,又舒展了眉眼,露出轻松怡然的微笑。油灯的火苗微微跳跃着,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面上的表情也似乎在不断变幻,显出了几分神秘,让顾水璃想到了那个她无法进入的属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