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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阿江的手,翩羽扭头四下里张望着,忽地就只见那正厅里一下子涌出许多人来。
“翩羽,”打头的那个中年男子快步上前,一边将她拉过去上下打量着,一边颤着声儿叫着她的名字,“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翩羽呆愣愣地望着那人,忽地一扭头,看向她身后的许妈妈等人。
此时,许妈妈也好,三姑也好,阿江也罢,三个都那么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没一个人表现出,她们是走错了地方的意思。
翩羽心头一沉,回过头来,抬头看向徐世衡。
徐世衡,看着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除了脸上的神情有些激动。
她又看向他的身后。他的身后,长公主也仍是那般的端庄贤淑。此时的她,正拿着块帕子,情真意切地拭着眼角涌出的泪。
蓦地,翩羽只觉得膝头一软,胸口似被什么利爪狠挠了一把般,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她反手抓住徐世衡的胳膊,嘴唇微颤,用力支撑着双膝,鼻头忍不住一阵酸涩。
那个人……周湛他……果然说到做到。她选择了做女孩子,他,就真的不要她了……
她这摇摇欲坠的模样,叫徐世衡心疼地扶住她,看着她泛着红的眼眶柔声安抚道:“翩羽莫哭,以后爹再不让你受委屈了。”
翩羽用力吞咽着,硬生生吞下那梗在喉音的硬块,扯着唇角僵硬一笑,“我不哭。”她道。
那人说过,眼泪只能证明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长公主上前一步,对徐世衡笑道:“瞧你,翩羽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定然是累坏了。有什么话,等孩子歇过来再说也不迟。”
说着,也上前拉了翩羽的手,一边领着她往二门去,一边吩咐人去卸车上的行李,又吩咐将许妈妈等人带下去休息。
即将进二门时,翩羽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
车后,竟然果真绑着许多箱笼,她忍不住抽着唇角笑了起来——果然是他呢,连这点细节都想得如此周到逼真。
只是,他想她走,完全可以明着跟她说的,难道她还会死赖着他不成?!这算什么?!
这又算什么?!
她,到底算什么?!!
状元府看起来似极大,翩羽木然被长公主拉着手往正院去,那心头的巨痛,随着一步步僵硬挪动着的步伐,渐渐变成了钝痛,再渐渐的,变得麻木,变得有些愤怒……
“……二姑娘竟是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怪道老爷夫人爱得不行,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也都爱得不行呢,嗬嗬嗬嗬……”
一旁,一个看来挺得脸面的妈妈一边扶着长公主的手臂,一边如老鸹般嘎嘎笑着。
翩羽默默咬牙,只觉得此人的笑声无比刺耳。
“……打老爷夫人接了信,知道二姑娘要进京后,早早就派人收拾了院子,今儿一早更是早早就在前厅等着姑娘了呢……”
又一个容长脸型的丫鬟挤开阿江,伸手要去扶翩羽的另一边手臂。
翩羽只觉得这些人的马屁声是那么的聒噪,便微皱了眉,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
这含着淡淡杀气的眼,顿时就叫那丫鬟的笑如面具般僵在了脸上。
一行人进了正房,徐世衡和长公主双双往上首座了,全都含笑望着翩羽。便有人上前,往徐世衡的面前放了个软垫。
翩羽默默看了一眼那个软垫,然后抬头看向徐世衡,眼神里一片敌意。
徐世衡一怔,不禁一阵尴尬。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这寂静,叫翩羽觉得甚是舒适,只恨不能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全都就此化作乌有,连同她一起,全都化作粉末,再叫那风儿一吹,全无痕迹……
这寂静的尴尬中,长公主周蕙娘拿眼一扫翩羽,忙欠着身子作势要去扶她,口中说道:“快扶住二姑娘,快别行礼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于是那容长脸型的丫鬟真个儿过来扶住了翩羽,原本将软垫放在地上的那个小丫鬟也极机灵地收走了那软垫。
徐世衡微松了口气,咳嗽一声,对翩羽笑道:“一路颠簸,想来你也是累了,就不必多礼了。不过,这还是你头一次见你母亲,去给你母亲见个礼……”
“我母亲死了!”翩羽突兀道。
顿时,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翩羽看看一脸难看的徐世衡和长公主,忽然只觉得一身疲惫,便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向着那二人屈膝一礼,说了句,“我累了,容我先告退。”
不待他们开口允许,她便自顾自地地转身走了出去。
掀了帘子来到廊下,看着满眼陌生的人和景物,她不禁一片茫然。她忽然意识到,她竟无处可去……
屋里,传来长公主温柔的声音。
“看来这孩子真是累坏了,脸色那么差。来人,快带二姑娘回房去休息,谁也不许扰了她。”
“是。”
有人齐齐应着,又有人出来扶了她的手臂,将她引往不知何处。
翩羽不在乎她们要领她去哪里,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只空壳般,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她任由人引领着进了一处院落,正指挥着人收拾箱笼的许妈妈见她进来,忙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翩羽,又惊疑地问着一直跟着翩羽的阿江,“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翩羽抬头看看许妈妈,又扭头看看廊下那些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箱笼,忽地笑了。
“这里面,不会也是空的吧。”她道。
许妈妈还没反应得过来,翩羽已经推开她的手进了屋子。
这正屋是一明两暗的格局,翩羽偏头看了看,见东厢放着张如堡垒一般夸张的拔步千工床,顿觉一阵眼饧力乏。
她打着哈欠过来,迫不及待地甩掉脚上的鞋,嘴里喃喃说了声,“我累了,不许吵我,让我睡会儿。”手一挥,打落那纱账,往床上一倒,连被子都来不及拉开,便这般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小吉光要发狠了~~~王爷,千万顶住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二姑娘”
第一百四十九章·“二姑娘”
翩羽是被某个训斥的声音吵醒的。
那个声音在门外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不知道老爷夫人那里正等着二姑娘去请安吗?都这时辰了,还让姑娘睡懒觉,叫人知道了,这是要人说二姑娘不懂礼数啊,还是说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经心故意怠慢?”
翩羽睁开眼,就只见眼前一片昏暗,她迷茫了好一阵,直到看清这如堡垒般有着一道宽宽榻步廊的拔步床,才想起她这是身在何处。
紧接着,她便想起了更多,包括她是怎么到这里的。
顿时,胸口处又如撕裂般一阵尖利的痛。
她抬起手臂压住眼,轻浅地呼吸着。等她意识到,她的眼眶里只是一阵灼热,却并没有半点眼泪涌出来时,连她自己都惊奇了一下。
(“这是你第几次‘只哭最后一次’了?”)
脑际,忽地响起那人半带调侃的声音。
这声音,顿时激得翩羽一阵恼怒。她蓦地翻身坐起,正打算拿门外那个吵醒她的声音煞一煞脾气,就听得许妈妈不紧不慢道:
“新四奶奶就是这么管府上下人的吗?一个下人也能在姑娘的屋子里乱喊乱叫。惊扰了姑娘,该叫人说是府里的下人规矩不好呢,还该说是新四奶奶御下无方?”
这“新四奶奶”四个字,顿时就叫翩羽抽了抽唇角,却又有气无力地有些笑不出来。
只听得许妈妈微顿了顿,缓缓又道,“抑或是,新四奶奶看我们姑娘刚来,这是想要拿捏我们姑娘,好做出个为人后母的榜样来?”
这句话一出口,外面顿时没了声气儿。
停顿片刻,先前那个声音才拔高了音量喝道:“放肆……”
翩羽皱眉,生怕许妈妈吃了亏,一扭头,看到拔步床隔间里矮柜上放着的一套茶具,便伸手拿过一只茶盏往地上摔去。
“咣”的一声,顿叫屋外有些混乱的叫嚷声为之一静。
翩羽却忽地一阵乏力,险些栽倒在床边。她以手臂支撑起自己,这才迟钝地感觉到,额际如戴了道铁箍般正隐隐抽痛着——竟似已经有大半年不曾发作过的头痛又发作了一般。
经过这一年多的调理,她那头痛的老毛病已经好了大半,就算偶有发作,也不过是叫她觉得额头似有道铁箍箍着般一阵紧绷,已经很少再像当初那般痛得她死去活来了。
想着她的病是因谁而好转的,翩羽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
那外间的诸人听到里间的动静,忙都急急掀了帘子进来。
许妈妈头一个冲了进来,见翩羽软软地伏在床沿上,许妈妈吓了一跳,忙脱鞋上了榻板,过去将她扶起,连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又伸手去抚她的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忙回头冲阿江喝道:“药!”
那边,三姑看着不对,早翻了药出来,阿江也倒了水,许妈妈忙伺候着翩羽吃了药,便要扶她睡下。
翩羽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靠在许妈妈的身上,抬眼往拔步床外看去。就只见随着许妈妈冲进卧室的,还有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妈妈,和昨儿她曾见过的那个容长脸的丫鬟。
翩羽的眼扫过那个丫鬟,看向那个妈妈。
那个妈妈生着一张和气生财的团圆脸,偏唇边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叫人看了不太顺眼。
“这位妈妈是?”她问。
那个妈妈倒不像之前在外面那么嚣张了,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一礼,恭敬答道:“老奴是夫人派给二姑娘的教养嬷嬷,夫家姓庞。”
翩羽的眼微微一闪。昨儿因她心神不属,故而听到那声“二姑娘”时不曾有什么反应,如今再次听到,不由得她不多想了一二。
“妈妈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她道,“您是派给二姑娘的教养嬷嬷,来我房里做什么?”
那庞妈妈的眼飞快一抬,又垂眼恭敬笑道:“二姑娘可不就是姑娘嘛。”
果然如此。翩羽心下冷冷一笑。显然是这府里的众人都已经认了那个高明瑞为“大姑娘”,所以她才会是“二姑娘”。
这般想着,那股因周湛而郁积的怨气,顿时便找着了发泄的出口。
“哦,”她软软靠在许妈妈的怀里,声音里故意带上三分稚气,“我还当妈妈说的是我伯父家的二姐姐呢,原来不是。可我怎么就成了‘二姑娘’了?难道我爹除了我之外,还另有一个女儿不成?且还是个姐姐。我竟是头一次听说呢。”
庞妈妈飞快抬眼看看她,又垂下眼笑道:“二姑娘一直不在府里,怕是不太清楚,咱们府里还有个大姑娘,比姑娘年长了半岁,是……”
“难道是哪个姨娘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翩羽打断了。
庞妈妈一噎,再次飞快抬头看向翩羽。她打死也不信,翩羽会不知道高明瑞的存在。可偏偏眼前这位“二姑娘”,那眼神看着要多天真有多天真,要多直白有多直白,竟一点儿不似作伪。
庞妈妈不由一阵迟疑,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笑道:“姑娘误会了,大姑娘是夫人的女儿。老爷说,一家子不分彼此,这般叫着亲香……”
“哦,”翩羽似理解了一般缓缓一点头,“就是说,我那位姐姐,跟我二舅舅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因为我二舅母改嫁给了我二舅舅,所以她带来的孩子,也都改跟了我二舅舅姓。”
庞妈妈顿时又是一噎。
许妈妈冷笑道:“这哪能一样?那位姑娘还是姓高,可不姓徐。”
“原来是这样啊。”翩羽故作天真地叹息一声,“既这么着,等什么时候那个高姐姐正式姓了徐,再改口叫我‘二姑娘’吧。不然叫别人听到,怕是要叫高姐姐难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