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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若是没个什么事,打死吉光也不相信。
“是为了照顾你吗?”她忍不住两眼放光道。
周湛横她一眼,“难道我才三岁?”
也是。周湛三岁承爵时,昌陵王府那边都不曾说是有人来照顾过他,如今他都是快成亲的人了……
提到“成亲”,吉光不由就想到在欣王府听到的那些八卦。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既然周湛不愿意提那些叫他敏感的问题,她便挑着他不甚敏感的亲事取笑他道:“我听说,宫里可是想把承平伯家的九姑娘说给爷呢,所以十一公主请了田九姑娘来帮忙,那田九姑娘才打死不肯过来。”
周湛又横她一眼,忽地掉转扇柄,不客气地一下子敲在她的脑袋上,骂道:“如今你怎么越变越鸡婆了?竟比寡言还不堪。”
那坐在前头驾驶座旁的寡言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痒,不由就伸手揉了揉。
*·*·*
白长史上任的那天,正是太后寿诞前一天。
周湛是最讨厌去正殿办事的,故而白长史只好屈尊来到后花园的清水阁里求见。
正押着吉光替他完成作业的周湛想了想,便交待了吉光几句,命她去打发来人。
吉光原就是个好奇宝宝,巴不得去看看周湛的这个不能喊舅舅,偏又是亲舅舅的长史大人长什么模样,便领了命颠颠地去了。
一看之下,吉光不禁又是一阵眨眼。若不是知道徐家都有哪些亲戚,她险些就要以为这位白临风白大人跟她爹沾着什么亲带着什么故了。
就只见眼前的男子年纪在四旬左右,生得有些未老先衰,头发都花白了,但那挺直的腰身和身上的某种气质,却是叫吉光忍不住就想起了她爹。
那是一种凛然的君子之气。
这种风度或许会讨别人的欢喜,却是吉光最为讨厌的一种气质。她那原本还带着好奇的眼顿时就沉了下去,便清了清嗓子,按着周湛的交待,对那位白大人说了一通什么尽心尽职之类的官面套话后,转身就要进去。
白临风刚刚到任,不想竟连王爷的面都不曾见着,且如今京里仍在盛传着景王宠爱一个小厮的风声,看着吉光这趾高气扬的模样,他便知道,这孩子就是那个受宠的小厮了。
于是他不由就冷了眼,冲着吉光的背影道:“你便是吉光?”
这带着森冷的腔调顿令吉光一阵不快,回身冲着那白大人僵硬而彬彬有礼地一颔首,脚跟一旋,却是理都不理他,昂首阔步地回了内院。
周湛正坐在他最心爱的摇椅里看着一本杂书,见她满脸不高兴地进来,便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她。
偏吉光在他面前是个藏不住话的,周湛不问,她也要发泄出来,便走到那宽大的书案后,用力拍着那镇纸压住作业,噘着嘴道:“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出去见他,真是个讨厌的人。”
周湛挑挑眉,仍是没有吱声。
吉光不用他鼓励,便继续往下抱怨道:“看着就是一副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模样。”说到这,她忽然一顿,转身推开椅子跑到周湛身边,蹲下身子望着他道:“他不会冲你拿那个舅舅的款吧?”
周湛一阵嗤笑,“他算我什么舅舅?!”
也是,他可是打小就过继出去的。吉光一时竟给忘了。
见她表情纠结,周湛不禁笑道:“才刚你不是还对那个人很感兴趣的吗?”
吉光一阵沉默。她一直觉得周湛活得太孤单了,所以听到他的亲舅舅来做这王府长史时,她便抱了幻想,觉得这许是他生母那边的亲戚特意派了人来照顾他的,不然也不会由一个从四品的官来做这五品的长史。
之前她在王家庄时,村里就有个伯伯家的孩子过继给叔叔家的例子。那大伯娘明明心里很疼过继出去的儿子,因怕嗣母有什么想法,所以都不敢往那孩子跟前凑。直到嗣母去世后,大伯娘才敢光明正大地去照顾那个过继出去的儿子。
吉光以为,这白家人许也是这样的。可今儿她虽然只跟那位白大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给她的感觉却是很不好,她不由得就想多了一些,生怕周湛一个不小心就吃了亏。
沉默半晌,吉光道:“我娘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个白大人,咱们再看看?”
看着吉光,周湛一阵微笑。这孩子在他面前总像个透明人儿一般,有什么想法从不藏着掖着,因此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他仍能体会得到她那护着他的心意。
他伸手一拨那吉光的长刘海,笑道:“快去写作业,写完了我还要带你去欣王府呢。明儿咱们可就要进宫去‘现眼’了。”
吉光白他一眼,“是‘献演’,不是‘现眼’!”
看着她转到书案后去用功的身影,周湛那挑成八字型的的眉尖渐渐便落了下来。
“献演”,“现眼”,两个词同音不同字,偏她一耳朵就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第八十三章·贺寿
第八十三章·贺寿
自古以来戏子都被划归为下九流,即便是在民风开放的大周,戏子们的地位也不比前朝高上多少。
但这却并不妨碍那些身份尊贵的王侯勋贵们,以玩票的性质偶尔客串一两出戏,甚至这爱好在世人眼里,还是颇为风雅的一种爱好。
因此,由四皇子和六公主挑头的这出戏,非旦不为世人所诟病,还引得各家公子小姐们纷纷追捧,甚至找着门路都想要在其中参与一脚——说来也是,参与这事儿不仅能向太后表孝心,还能在圣德帝面前露脸,更重要的是,还能跟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够不着的王孙公主们交好。
可这演戏却是不比其他,多少还是需要一点天赋的。四皇子和六公主原本还自我感觉良好,直到那天巴巴请了圣德帝过来看戏,却叫众人看了一场笑话后,他们才头一次意识到,平日的排演和真正上台表演那是两回事,若是不下一回大苦力,真就这么将戏献上去,那可真应了周湛的那句话——不是“献演”,而是“现眼”了。
于是众人凑头一商议,痛定思痛,决定将如赵英娘这样实在不会演戏的人统统给替掉。好在愿意参演的人还很多,矮子里面拔将军,终于叫众王孙公主们将这件事搞定了,就连小吉光都因她那过人的天赋而入了诸皇子公主的眼,死拖活拽地非逼着她也参演进来。
吉光原就是个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的好奇宝宝,如今她在圣德帝面前又过了明路,没了顾忌,那心里便有点意动。只是她还没表态,她主子周湛就已经先替她答应了下来。也算周湛不糊涂,知道这种场合是各家公子小姐们争抢风光的时候,只替她挑了个台词不多的跑龙套角色。
进了十月里,在红锦的指导下,这出戏才第一次真正有了一出戏的模样。
只是,到了十月初九,暨太后寿诞的前一天,景王府长史白临风白大人第一天上工的那天,出嫁刚满一年的六公主府里却突然传出消息,说是挑大梁演秋香的六公主被查出有了身孕,且还有些不稳的样子。这一下,就算六公主想上台,别人也不敢让她上台了。
等吉光写完作业,被周湛带着来到欣王府时,欣王周沂和十一公主周泠等人正为此事急得一阵上火。那十一公主看到吉光,两眼顿时一阵大亮,也顾不得其他了,扑过去就拉住吉光,将她往四皇子的面前一推,咬牙道:“实在不行,她上。”
这会儿吉光和周湛都是才进府门,根本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禁一阵茫然。
四皇子却是一拍巴掌,道:“对啊,他记得所有人的台词!且之前六姐没空时,也是他跟我对的戏,秋香的戏他也熟。”又摸着下巴把吉光一阵上下打量,道:“亏得他年纪小,这会儿叫他演个女孩,应该还能像个模样。”
直到这时周湛和吉光才从别人口里听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吉光吓得一阵连连摆手,“我可不行,再说了,我身上还担着个家丁的角色呢!”
“以你的本事,一人担两角也不是问题,何况那不过是个只有一句台词的跑龙套,随便找个什么人替了也一样。”一旁,周湛也摸着下巴坏笑道。
见周湛不仅不帮她说话,竟还落井下石,吉光的腮帮立马就鼓了起来。
“救场如救火,”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场外指导红锦不满地一推吉光,“这会儿可不是你拿乔的时候。”
红锦和这些玩票的哥儿姐儿们可不同,人家是专业演员,是拿演戏当事业来做的,自然把演戏这件事看得甚是神圣。
如今吉光也算是红锦的半个弟子,见师傅这么说,她只得无声地垂了头。想了想,她忽地又抬起头来,却是没了刚才的迟疑,闪亮着双眼道:“那我尽力试试。”——这事儿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挑战呢。
看着小丫头那闪亮的眼,周湛的眼不由也弯了一弯。他忽然觉得,他不方便去做,或没那个天赋、没那个耐心、没那个时间去做的事,让这小丫头替他去尝试,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
十月初十,太后寿诞。
一早,周湛便进宫去贺寿了。
吉光则跟着阿樟、四哥和欣王府那些所谓的“后勤人员”,直接去了御花园的小戏台布景。
他们的戏,自然不能跟锦绣班的大戏相提并论,好在圣德帝一开始就把这出戏定了个基调——“这是小辈们的孝心”——故而他们也不会像真正的戏班那样,面对所有文武众臣表演。因此,当圣德帝亲自扶着太后的銮驾过来时,后面跟着的不过是些皇亲国戚,和少数几个被皇帝钦点随侍的朝中重臣。
吉光有个好处,一旦认真做事,便是极认真的一个人,因此不管是圣德帝也好,太后也好,这会儿都不在她的眼睛里,她只在那后台里帮着各位王孙公主们收拾着装扮,一边还小大人儿似的安抚着那些因初次上台而惴惴不安的贵人们,一边又要时不时地应对那些因慌张突然忘了台词过来求救的人。她的镇定,倒是渐渐叫那人心浮动的后台也跟着慢慢沉淀了下来。
周湛过来时,就看到吉光穿着身浅绿的小袄,配着一袭鹅黄的长裙,腰间一束深绿的束腰,整个人儿似一把小嫩葱似的站在十一公主身后,正跟十一公主对着台词。
见他过来,吉光的眼中明显亮了一下,这光亮,顿令他那晦暗的心情也跟着亮了一亮。见吉光抛开那嘴里仍在念念有词的十一公主向他冲来,他忙不叠地伸手接住她,嘴里喝着“慢些”,手上却是扶着她的肩,又将她一阵上下打量。
认识她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
就只见吉光那平日总是高高束在头顶的马尾,此刻被盘成一个乖巧的双鬟髻,发尾处束着鹅黄水绿双色丝带,衬着那张日渐白皙的小脸和那乌黑明亮的眉眼,更显出她的娇小俏丽。
忽的,周湛就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似的复杂感受,竟隐隐有些舍不得让她这副模样出去被人瞧了。
吉光却是不知道这位爷的“为父心态”,只弯着那对猫眼,抬头望着他笑道:“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周湛原是和圣德帝一起陪在太后身边的,因太后如今已经老糊涂到连他都认不出来了,他看着只觉得心酸难受,这才找着理由避了出来。
看到吉光这明媚的笑容,周湛忍不住就习惯性地伸手想要去拨她的刘海,不想叫吉光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别乱动!红锦姐姐好不容易才帮我打扮好的,等一下就要开场了呢。”吉光抓住他的手笑道。
周湛正垂眼看着她握着他的手,那四皇子周沂过来了。
和周湛打了声招呼,四皇子便毫无心机地将一只手肘搁在吉光的肩上,指着吉光对周湛笑道:“看着如何?这么一打扮,差点认不出来了吧?这会儿我说他是个丫头,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周湛眉头一挑,不由死死盯了一眼他那搁在吉光肩上的手,才刚要有所行动,就只见吉光忽地一斜肩,却是叫那四皇子一个立足不稳,险些跌了个踉跄,她则皱着眉头揉着肩抱怨道:“疼!”
四皇子愣了愣,忽地哈哈一笑,伸手轻薄地一刮吉光的下巴,笑道:“不过是叫你扮个秋香,你还真以为你是个秋香了?这么一搁竟还能搁痛了你,你还真当你是个姑娘家了呢。”
说着,却是拧眉将她一阵上下打量,不放心道:“你能行吗?你这模样,看着最多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哪能演得秋香?”
十一公主听了他的话,便放了台词本子,过来也将吉光上下一阵打量,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这时候到哪里去找人顶替六姐呢。”又道,“不过既然红锦都说吉光能行,应该能行吧。再说了,父皇都说了,心意为重。”
想了想,她便扭头过去问着周湛,外面都来了些什么人。听说来的不过都是些家里人,十一公主这才稍稍放了点心,又看着周湛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多陪陪老祖宗?”
周湛心头一黯,忍不住怅然道:“她都认不出我了。”
“那你就更要多陪一陪她。”十一公主道。
这道理周湛自然知道,点了点头,又交待了吉光几句,转身便要出去,可他才刚一抬脚,却是又回身把吉光叫了过去。
吉光笑嘻嘻地过去,问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周湛看看她,却是什么吩咐都没有,只伸手抓过她,手指用力在她的下巴上搓了一把。看着她细嫩的肌肤渐渐泛起一片红,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转身出了后台。
“怎么了?”十一公主见状,便也凑过来看着吉光的下巴。
“是下巴上沾了什么东西吗?”始作俑者四皇子关心地问着,伸手又要去摸吉光的下巴。
心里隐约有所感觉的吉光忙推开他的手,揉着那被搓痛的下巴一阵无语。
对于吉光能否胜任“秋香”一角,不仅十一公主和四皇子心里打鼓,周湛心里也在打着鼓,但等看到吉光上了场,看到她所扮演的秋香扭头冲着唐伯虎嫣然一笑的模样时,他那悬着的心忽地就安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戏里,众人看到的,是个带着些许娇憨的小秋香,一时竟连圣德帝都忘了,那扮演秋香的小吉光不过才十一二岁。
这会儿圣德帝正陪着老太后坐在首座上,周湛则站在老太后的身后陪侍着,他正看戏看得入神,忽然就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以熟悉的腔调喊着他的名字。
“湛儿,那个演老夫人的,可是十一丫头?”
周湛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问话的人,竟是老太后。
老太后这些年来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倒是还能知道身边的人谁是谁,糊涂时,连圣德帝都认不出来。
见她这会竟清醒了,周湛心头一阵激动,面上却是不显,只若无其事般在太后身边蹲下,指点着戏台上的人,一一告诉着她,这是谁扮的,那是谁演的。
见台上扮演的,竟都是她的小辈,老太后听得一阵高兴。
那圣德帝见这会儿太后难得清醒,心头也是一阵百感交集,便也探身过来笑道:“都是孩子们替老祖宗做寿的一片孝心。”
老太后听了连连点头,便拉着周湛一阵絮絮叨叨,又说起当年还在娘家时,第一次看社戏,看的就是这出《唐伯虎》。然而,说着说着,老太后便又犯了糊涂。
周湛抬眼,那眼不经意间和圣德帝的眼对在一处,二人各自在各自的眼里看到的,是相同的失落和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