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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大祁现在的灾星就是个女人,十七八了还不出嫁,每天对着一群男人指手画脚,很不好。在别有用心之辈的煽动下,一些失了土地的农民还把黄河改道的事算在了她头上。
叶央表示,她是无辜的。
宁远将军又不是最近才当上的,怎么前两年就没事儿呢?
当然,这些都能含糊过去,却有一事,让她不得不急得团团转。之前为了打消反贼的戒心,叶央故意在皇上面前讨了一顿骂,目的是能让自己暗地里有所动作。
可流言一起,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幕后人正好借此由头,把矛头指向叶央,将各种天灾人祸,包括某户农家的牛拉了肚子都推到她头上去!据商从谨分析,恐怕过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有人上奏折,请求罢免她的官职,否则大祁依旧要完。
各种流言蜚语尘嚣直上的时候,皇帝估计是被弄得烦了,圣旨一道,上云“妇人当归内院”,让叶央在家歇两天。
当然,私下里却没让她放松对反贼的追查。可惜再这么下去,很难保证皇帝会不得不做出些举动,比如真的将她罢官,好来堵住悠悠众口。
谁能想到幕后人会顺水推舟,借了满朝文武来对付叶央?反正她在言官中的评价不怎么好,正好把名声搞臭了,还能顺便推到太子头上,说他与女子为党,着实不贤——当初叶家人可是在皇帝面前为太子强行辩解的,现在说他们没关系,谁信?谁信?
“这回真是玩儿得太大,把自己折进去了……”叶央握着那道“当归内院”的圣旨,眼神呆滞喃喃自语。
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将军,你到底在不在!我还找你有事呢!”
是素和炤。
“外男不进内院,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叶央收起圣旨,屏退了几个丫鬟,自己去开了院门,“都快酉时了,往我这里跑什么!”
素和炤原本一蹦一蹦的,想跳过墙头见将军,不料她突然开了门,最后跳了一下才站定,摇头叹道:“你一天没去外院了,我想见你都难!”
“圣上可说了,妇人不得干政。”叶央自嘲地笑了笑,“说吧,什么事。”
素和炤知道这几天,她被外头的流言气得火大,省略一切不必要的内容,只说了结果:“将军,你多加小心,贼人说不定会暗害于你。”
“害我?”叶央微愣,隔着一道门和他面面相觑,“害我做什么?”不是她太看轻自己,只是一个游离在各宗党派之外的五品将军,又没钱,也不在油水多的职位,似乎没什么必须死的理由。
是,她手里有兵,可神策军也不会听她和皇帝以外人的号令呀!
素和炤眼神闪躲一下,心里想着晴芷他的内容,笃定道:“莫要忘了,你一出事,反贼再有什么动作,神策军群龙无首,很难及时应援。”
“也对。”叶央觉得挺有道理,点了点头,“不过以我现在的身手,很难被人暗算了去。”
“小心为上。”素和炤又重复一遍,暗自叫苦。
叶晴芷昨夜摸到了外院他的屋子,大半夜惨白着一张脸,用柔嫩的少女嗓音说,羽楼中她的手下有人叛逃,恐怕会对叶央不利,要他去提醒将军。
素和炤迷迷糊糊地被人摇醒,见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得不轻,无奈道:“你和她住一个院子,就不能自己去说吗!”
谁知晴芷叹了口气,道叶央要她找到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让缠着了,而且若是她贸然提醒,恐怕会暴露身份,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只千足大蜈蚣,摆在旁边,笑眯眯地告诉他:“世人都传我们的标志是一支羽毛,实话告诉你,那其实是只南疆才有的蜈蚣,因为剧毒无比,生的腿脚又多,看上去毛茸茸的,才像羽毛。”
那蜈蚣落在床上,刚扭动一下,褥子上就黑了一块!毒性之猛,也不知道晴芷是怎么捏在手里的。
受制于人,素和炤只好来担负起预警的职责,巴巴地跑来通知叶央。
“知道了知道了。”叶央敷衍地点头。她是越挫越勇的人,可前提是,有还手的可能性。
如今这般只能承受,不能反击,已经磨去了她的八分锐气。
素和炤也不清楚她听进心里没有,见她转身往屋内走去,连院门都忘了关,正想偷眼看一看陈娘,叶央突然回头,想起什么似的奔了出来!
“你刚才说,有人可能会害我?”她的表情,高兴得就像有人要给她几万两银子。
“不是可能,是一定。”素和炤正色道。
叶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帮我写封信送去怀王府。”
好、好什么?完了,将军半生顺风顺水,最近只不过被人议论了几句——虽然不止是几句,可也不能就这么疯了呀!
听见有人要害自己,怎么还笑呢?
叶央的欣喜,一直持续到这天晚上,星月晦暗的一个夜晚,心里打什么鬼主意,都不会有人知道。
睡前的那段时间很是乏味,除了看书绣花,没什么可做的。女将军当然不会绣花,只好捧着本书,在烛火下看,陈娘陪在旁边,一针一线地绣嫁衣。
“成个亲真麻烦,要准备这么多。”叶央翻了一页书,心思显然不在上面,懒懒地单手托腮,歪在桌子上看她绣花,“又不是没给你银子,在外面买现成的就是了。”
陈娘抿嘴一笑:“这件鸳鸯芙蓉的盖头啊,我是给娘子准备的。我想着,您肯定懒得准备这些零零碎碎的,所以干脆先弄好,绣工比不上外头,到底也是个心意。”
叶央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挤出一句:“……白天弄罢,晚上费眼睛。”
“哪儿有,这烛火亮堂着呢。”一幅图样完成几分,陈娘的手在笸箩里翻找,想拿出从前买的金线。
就在此时,云枝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有茶壶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边,“晚上就别喝茶了,我取了些桂花饮,桂花是府中院子里的,味道很香,我扫下很多,若喜欢还有呢。”
说罢,热酽酽地给她倒了一杯。
叶央喜欢闻起来香口感却不甜的东西,眼睛在烛光下一亮,赶忙伸手捧起,大口喝掉一半。
“咳,咳……”喝得太急还呛了嗓子,她伏在桌上不住咳嗽。
云枝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埋怨:“娘子,这可不是军校里,你饮慢些,也不会误了军机的。”
“咳咳!”叶央仍在咳嗽。
咳着咳着,就喷出了一口血。
“娘子!”云枝大惊失色,一时间张着嘴巴,除了反复呼唤,竟然想不起来要说些别的什么!
陈娘尖叫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不多时闯进几个丫鬟小厮,见叶央痛苦地伏在桌上,面前好大一滩鲜红,个个脸色剧变,赶忙去禀报老爷。
三更半夜,定国公府闹起来动静格外大,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几户人家。
商从谨稳坐怀王府,听了聂侍卫禀报,松了口气,“中毒了吗?中毒我就放心了——咳,不是,你赶紧派个太医去瞧瞧,做仔细些,别让人看出破绽。”
☆、第113章
亥时三刻,早过了宵禁,定国公府门前还是灯火通明,有人进进出出,且无人敢管——听说叶将军被奸佞所害,身中奇毒,腹痛如绞,吐血不止呢!
那一批批人都是大夫,给将军解毒的大夫!
连怀王府都派了御医,此事当然不容小觑。不过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听起来凶险,事态却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毒药是叶央问商从谨要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看上去要厉害,发作时动静越大越好,二是要能救回来,毕竟她还不打算以身殉职。怀王殿下认识的奇人最多,选一种合适的毒倒不是难题,还自作主张地帮她添了一条:“发作时最好没什么感觉。”
药是跟着信一起送来的,那时候他还不死心的问:“就不能做个假,装一装?”
“——我把希望寄托在反贼身上,他们既然谋划好要害我,必然会留意着国公府的动静,就怕在外头找的大夫里也有他们的人,那时候就近一查探,若是伪装成中毒,也说不过去。”毒发前一个时辰,叶央捏着鹅毛笔,在信纸上写着潦草的字,“只要我一倒下,造成奸计得逞的错觉,对方觉得我无法再统领神策,肯定会有新的动作。”
而且,只要一中毒,她的身份就从“活蹦乱跳的”年少将军变成了“受害者”,就不信那时候还有人缠着不放!
计划的根本来自素和炤,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有人要害将军,叶央才会出此下策,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自虐狂,有事没事都爱吃个药的。不过素和炤如此笃定,倒教人觉得很奇怪……
话说回来,商从谨提供的那一剂药真是立竿见影,来来往往的大夫一进清凉斋给她号脉,只见从帷帐伸出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有力,指腹和掌心都有薄薄的茧子,立刻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二指搭上手腕,生怕号脉出了差错,再被有意见的神策军找上门去。
血也吐了,脸色也蜡黄了。只要给叶央瞧过病的大夫,都摇头叹息说毒性霸道,一切只能看天意。
而当事人精神头很好,只是身体略无力些。
一切都按部就班,她只觉得对不起陈娘她们,身旁的几个小丫鬟都是没经过什么大事儿的,贸然告诉她们底细,只怕装不出那副担忧的样子,倒叫人看出了破绽。
故而知道真相的,唯有提供道具的商从谨,和出坏主意的素和炤两个。
天亮之前,又多了一个。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国公府外院,某处偏僻的角落,因为黎明前那段时间人睡得最熟,少了顾忌,晴芷的声音便格外尖利,“反复说了多少遍,有人要暗害叶央,让你去提醒!结果呢?你就是这样提醒的?”
因为焦躁,她咬住下唇的模样很是狰狞,快步逼近,右手五指扼住素和炤的脖颈,“羽楼最好的毒无色无味,直到发作前都不会有任何异状,你怎么就不能小心些!若是叶央死了……她一死,这府里的主子非得把我赶出去不可!”
“咳……”素和炤并非动弹不得,却因为忌惮她身上藏着的那些千足蜈蚣不敢太过挣扎,“你自己都说了不好验出来,我们怎么防备?”
晴芷一时语塞,想到叶央那副命悬一线的样子,心头怒火更旺盛了些,将他重重地甩在了一旁,“总之,都是你的错!”
羽楼从来是出手不留活口,所以她只擅下毒不擅解毒,不然哪儿还有闲工夫和他废话?
素和炤踉跄退出几步,撑着一棵杨树站稳身子,脸上沾些了灰尘,那股与生俱来的妩媚就不太明显,喘着粗气道:“你再这样我可真还手了,我在房里留了封信,将你的身份写的一清二楚,只要我死了定然会被人发现,到时候,看你的阿央姐姐还会不会再要你。”
叶家人多少都有一些不甘受制于人的傲气,和是不是没名分的庶女无关。晴芷不想被他威胁,瞪着眼睛,像头发怒的小兽,冷哼道:“杀了你,我就去找那封信。”
“信在别人那儿,我嘱咐那人说只要本幕僚一死,就立刻送到将军手上。”素和炤显然也不傻,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一副无赖嘴脸,不过却不再逗她了,如实道,“将军平安的很,不过是我们将计就计,演了出戏。”
晴芷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眉梢一喜,仍然犹豫道:“可是……她的脉象做不得假。”
没错,伏在叶央床前哭泣时,她抓着叶央的手臂感受脉象,虚浮紊乱,情况的确严重。
“脉象是真的,却并非无药可解。”素和炤瞧见她眼睛微红,多嘴解释了一句,“将军说此事机密,你千万不要透露给别人,连她身旁的云枝和陈娘都不知道。”
旁人不知道,独独她清楚。这种特殊的对待让晴芷很是满意,郑重地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收起横眉立目的表情,“都是什么馊主意……罢了罢了,没事就好。”
天还未亮,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幽怨似鬼,细细弱弱的。素和炤无奈道:“你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才对,却什么都不透露,才是将军会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你清楚她这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唯一的女将军,听上去风光,可私底下叶央苦笑着说过,她对领兵的天分并不很够,只是更加勤奋拼命而已。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幕,天边隐隐泛出一道白,府里已经有了下人活动的声音,这场谈话需尽早结束。晴芷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只是被派去给姓文的下药,好控制他。太仆寺那夜下手的另有其人,胸口那一刀并不只是为了掩盖魂色销的发作痕迹。前朝旧部已散,他急于向新主子投诚,却没被人看上,对方还嫌他碍事,干脆杀了清净。”
“新主子?难道……”素和炤挠了挠脸颊,往树后走了几步。刚刚听见有人往这边来的脚步声,提早有行动,发觉不对还能赶紧溜掉。
晴芷却不在乎这些,拢着手站在原地,“你们应该早就想到了。欲乱大祁者,并不只有一位。”
的确不止有一位。
吴尚书代表的是新贵势力,招惹世家嫉恨也就罢了。太仆寺的文大人死因呢?据叶晴芷所说,他原本也是反贼同党,但前朝余孽早在被朝廷发现之前,就走漏了消息,被人无声无息地逐一消灭。
所以目前掌握的线索,才会多而凌乱,又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因为并不是一方势力留下的。
但那股势力诛杀前朝旧部,并不为了社稷安稳,而是意图取而代之。
“于是你才能平安地活到现在,从羽楼手上逃出去,并不是我们能力有限,而是后来无暇顾及你。。”晴芷斜了他一眼,一头青丝很长,垂到了腰间,被她一圈圈绕在指头上,“新的势力并不需要前朝妖妃的后人做借口,现在所缺的,不过是一道证明身份的旨意罢了。另外,以他的身份,还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深宫,对你们的皇帝下手。”
“果然是他么……”素和炤背靠着杨树,粗糙的树皮隔着衣服,触感仍然格外明显,他轻咳了一声又道,“既然你因为将军不想和那些人为伍,又怎么……”
“对此事置之不理是吗?”晴芷微笑,言辞间依旧没有身为大祁子民的忠诚,“我是被羽楼养起来的,如果不是他们被那股势力伤了根本,在尽数覆亡前引来库支援助,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语气应该是愤懑的。尽管叶央下过命令,府中无人敢议论她的出身,可私底下,晴芷却感受到那些落在身上的不善眼神,如芒在背。
小时候的事情,叶晴芷能记住的不多,只有那个短命又懦弱的娘亲和叶央罢了。平心而论,叶央并不是个好姐姐,总是欺负她,满脸的趾高气昂,外头传的什么年少英勇,都是昏话!有几个人和叶央接触过,还能夸她一句的?
姐姐是好是坏,晴芷分辨不清,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她现在除了这个亲人,再无旁人可依靠。就像羽楼,因为没有别的地方能去,所以才选了那里作为栖身之地。
但是,在定城逃难之前叶央突然大发善心,这就成了晴芷认定她比羽楼更好的理由。一别多年,所有对她的情感都沉淀成了愧疚,在这个家里,只要不去触老爷夫人的霉头,晴芷相信,没人敢和她对着干。
多美好的生活。
天越来越亮,叶晴芷觉得自己的生命里也有了光,心情上佳,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丢给了素和炤,“在我杀死羽楼老主人之前,所掌握的新消息,便是库支的使者已经潜入京城,你若闲得慌,不妨在京里搜一搜。能私下里抓住,千万要交给我。”
她露出一个诡谲至极的笑容,阴气森森,乌发垂在脸颊两侧,被风轻轻吹动,广袖一挥,打个呵欠沿着小径回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