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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央追问道:“什么?你快说,说完了我去写折子,你还得润色一遍。”
左思右想,素和炤还是决定换个对自己安全的方式,把这件事说出来,“将军,你就不觉得奇怪,幕后势力为什么要和我朝储君过不去吗?”
“因为,因为……”叶央一时语塞。说真的,她居然“因为”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来!打击太子做什么?为了使朝中动荡,可大小事务,最终拍板决定还是皇帝,动荡了太子也没用啊!
“皇宫大内,不是那么好进的。”商从谨在旁补充,“想要在父皇身边动些手脚,着实不易。”
他们能想到这点,素和炤自觉目的已然达成,又道:“反贼目前得到的兵马粮草,都是从大祁弄来的,说明他们本身并无太多银钱,没有举兵谋反的能力,只能从内部下手……那么是否能如此推断,待到他们有大动作时,天子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边控制住皇帝,借此号令朝臣……或许不用号令,隐藏在朝中的反贼同党就一呼百应,拥护新君了!
“我派神策军在京外策应!”叶央皱起眉头,“虽然得了密旨,但神策军进入大内还是很困难,言堇……只能麻烦你提醒圣上,此事未解决前,务必小心身边的人。”
要去关心不负责任的爹,商从谨很为难,却还是点了头。
其实当朝天子之精干,已远超先人。开国皇帝只是手段强硬,论用人治下,还是当今的皇帝更强些,看似冰冷不近人情,却只是对朝臣来说如此,在百姓间,人人无不称赞皇帝爱民如子。
叶央虽然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但这样总好过对近臣宽容,对天下人苛刻。
“若有人胆敢对圣上有所动作……”她低低开口,“言堇,你说圣上身边那些个宫女太监,会不会有问题?”
反贼的势力渗透进宫中,收买或者顶替个把侍从,根本就不成问题。
商从谨咬着淡色的嘴唇,沉吟半晌回道:“父皇身边都是些老人了,应该不会有事。”再加上每餐都要验毒,几千禁军贴身保护,出事的几率很低。
听他如此保证,叶央才放了心,一挥手打发素和炤去将自己的大白话写成文绉绉的奏章了。
雨过天青,碧色如洗。次日早朝后,皇帝批评完了太子,安抚完了肃文侯,在甘露殿接见部分大臣,就黄河决堤一事商议对策,想想该封哪位大臣一个钦差,派他去看看——顺便再批评一下叶家兄妹。
“太子处事无方,无须旁人开脱!”皇帝生气时当然不拍桌子,光是气势和眼神,就足以让人颤抖,“你们二人居然敢如此狡辩!”
一直以来,他怜惜叶骏将军长子,才早早封了他三品寺卿,至于叶央,此人虽未女子却骁勇善战,又是位纯臣。
没错,女子为官,只能当一个不结党营私,完全依仗着皇帝才能走下去的纯臣。
皇帝素来很放心,可是今日,叶安北和叶央同时上了折子,双双为太子处理黄河改道一事开脱,还把事情推到了他们在查的反贼头上!
“反贼又如何?难道诸位爱卿一有个头疼脑热,也赖在了反贼头上?”皇帝冷哼一声,“我大祁不惧宵小,只怕那些不敢承认过失的懦夫!”
“圣上息怒,是臣愚钝!”叶安北深深一拜,十足地惶恐。
叶央做了这么久的官,哪怕连累了皇帝的亲儿子受重伤,都是有惊无险的过来了,今天是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挨骂,耷拉着一张脸,惶恐地不住求饶。
最后皇帝下了命令,潜台词是这样的:“虽然朕的江山要留给太子,但你们现在公开表示支持,是盼着朕早死吗?都给朕回家反省,罚三个月俸禄!”
叶骏将军死后,定国公府虽然有式微的趋向,这几年却还是一品爵位里出类拔萃的,谁能想到叶安北如此心急,娶了中书令的嫡女还嫌不够,急着向储君表忠心!怎么样,马屁拍错了地方,被皇帝申饬了吧?
——叶家两兄妹灰溜溜地出了甘露殿,在群臣嘲笑鄙夷地目光里,半分都没耽搁,一头扎进定国公府,闭门不出。
回府后,叶央脚步轻快,在岔路上和叶安北告别时还问:“大哥,你说皇帝明面上罚咱们的俸禄,日后会补回来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叶安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叹气,“表面上暂时安全,私底下你别偷懒,我等会儿还要去大理寺,已经掌握了几个前朝世家的谋反证据,只等抓人了。”
叶央赶忙给自己开脱:“还得养着几万神策军,少一两银子都够我头疼!”
不过定国公忙得很,没听她辩解,又急急走开了。
叶央勾了勾嘴角,一步步往清凉斋挪。明面上假装支持太子,引来圣上斥责,是他们约定好的一步棋。
如此一来,会给反贼造成错觉:“什么?一有坏事都是我们搞的鬼?连皇帝都不吃这一套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哪怕真是我们干的,他恐怕也不会信。”
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做些什么?这一招引蛇出洞,要多久才能见到成效?
☆、第112章
如此过了三五日,叶央的生活很是惬意。
每隔一天,李校尉便会送信来汇报军校的近况,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每逢换季便格外注意防疫,一碗碗的汤药给战士们喝下去,这两年都没有出现大批患病的情况。
神策军无事,她又吃住在国公府里,韬光养晦,心情也好得很——不过在甘露殿被皇帝训斥一番后,定国公兄妹俩在朝中的风评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私底下虽然君明臣贤的,表面上还得装成战战兢兢。
这天上午,叶央照旧吃饱了在院中练武,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身形又潇洒,倒引来不少小丫鬟躲在门柱后偷看。云枝和陈娘几个跃跃欲试也想学几招,被她赶到了屋子里。
“我倒是想教,你们俩的嫁衣绣好了么!”叶央一瞪眼睛,窄袖的鸦青色劲装被汗水濡湿了一些,一滴汗滑过高傲上扬的眼尾,被她随手抹去。
陈娘手里捏着一块帕子走过来,柔声道:“娘子的手上沾了不少灰尘,还是不要去摸脸了,省的眼睛疼!还是擦一擦,若不折腾了,就赶紧去换身衣服。”前几日暑气还盛,一场场雨下来,却一层层削减了灼热,出过汗后的身子给凉风一吹,难免要生病的。
“好,好。”叶央敷衍地应了声,发现陈娘一瞪眼睛,急忙诚恳点头,小声嘀咕,“真是的,同素和炤那事儿就算定下了,还不去准备。”
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陈娘脸颊一红,跺了跺脚,走到旁边去了。
天气偏凉,舒服得很,叶央笑了笑,随手把帕子扔在了石桌上。还是云枝大方,坐在那里手中忙着针线活儿,不疾不徐的。
“娘子还没嫁人呢,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怎么能先离了府去。”她抬起头,眼波盈盈地扫过叶央,突然顿住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央摆摆手,忙道:“可别等我,你要有好出路,自行走罢。”
眼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享受的不过是片刻宁静。那种大家小姐闲散的生活,离叶央还远得很。
不过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有外院的小厮来报信,说老爷在朝晖堂等着,要她过去一趟。叶央赶忙去了,走到一半下起绵绵的小雨,她也没撑伞,穿过长廊,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正堂。
“阿央?”雨未成帘,更像是一层纱,隔着那层纱,商从谨在后面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浅淡的微笑,“怎么不撑伞。”
叶央拍了拍肩头的水珠,“听说你们叫我,是有急事吧?”
“……也不算太急。”商从谨抿抿嘴唇,声音很轻。她睫毛上还挂着些雨珠呢,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温柔了一点儿,不过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年少将军。
桌上放着一套文房四宝,叶安北执笔在纸上飞速写着什么,闻言抬头道:“怎么不急,我都快急死了。”
“那你倒是说啊!”叶央瞥了他一眼,“案子查的怎么样?别白被圣上骂了一顿,日后翻身的本钱都没有。”
叶安北叹息道:“抓人不难,难的是把人都抓干净。要知道放过一个,日后都是不小的麻烦。”所以哪怕手上掌握了一部分人的名单,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更头疼的是,前些时候文吴二位大人的尸身还在大理寺,哪怕天气转凉,也得尽快入土为安才是。叶安北本想找个冰窖存放,毕竟堂堂的朝廷命官,不能和无主的尸首挤同一个地方,可惜银子有限。叶央那儿倒是财大气粗地租了不少冰窖,却是用来储存火药的——朝廷命官和一大堆兵器挤在一起,更加不像话。
于是草草验尸后,两位大人只能归还给了家人。哪怕这样,叶安北还是招惹了一通埋怨!
“对了,黄河决堤一事到底查出了真相没有?”叶央一抖下摆,坐在大哥对面,举手投足比普通书生还利落,托着下巴发问,
商从谨的消息最快,闻言走上前道:“派出的钦差已经查明,说并非筑河堤的材料出问题。”
“那就怪了……”叶央喃喃。
“——是选的地方不对。”商从谨补完后一句,和她并排坐着,因为两张椅子之间的小桌上没有放茶盏,手边就是叶央修长有力的指头,整日提剑挥拳,指甲并不长,修得整齐干净。
叶央没有留意到商从谨落在自己指尖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有话赶紧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是地动。”知道她性格直来直去,不爱听人废话,商从谨立刻道,“河堤修好后因地动损毁,才会再次决堤。”
古代消息传得很慢,直到今日才清楚原委也不稀奇。叶央歪头想了想,黄河改道,又赶上地震,大祁真是倒霉到没边儿了。每桩事拆开来看,都不是大问题,但合在一起,只让人觉得头疼。
淹毁的都是耕地,明年的收成肯定会影响一些,哪怕手里握着袁夫人的高产稻种,也难存下多少余粮。并不是大祁百姓不够勤劳,而是为了准备不日后同库支的一战,国库里的粮食当然越多越好。
叶央不清楚皇帝打算再派多少兵去西疆,但大军出发后每日消耗的粮草,一定会是个可怕而庞大的数字,于是又道:“言堇,先放一放其他的事,能够在雨中使用的火药,你研制的如何了?”
既然朝廷难做,她能帮上忙的,只有最快地提升大祁将士的实力。
沉默片刻,商从谨胸有成竹地开口:“没问题。”
同库支交战时,因为下雨火药无法使用,让叶央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大亏,所以格外注意这些。和商从谨折腾了许久,才做出了能够隔绝水汽的罐子防止火药受潮——以铁打造,密封储存,但产量很低。
毕竟有那许多铁,还不如打成能反复使用的刀剑呢。
所以一旦开战,新的炮弹必须省着点用,还是晴天要好些。
“咱们神策军是没事了,大哥那儿的麻烦还没解决呢。”说话时叶央往对面瞟了一眼,因为怀王殿下在,所以上首的位置要留给他,叶安北坐在旁边,又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不过商从谨更喜欢挨着叶央坐,为避耳目而且事关重大,周围没有丫鬟小厮。他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如今能安安静静的挨着她坐,正好。
叶安北只是下朝后因事回来一趟,眼下写完了东西,将一张纸吹干墨迹交到叶央手上,叮嘱道:“找神策军里的生面孔,装扮成普通路人,在这几家府邸附近时刻留意着动静,尤其是宵禁之前的傍晚。该留心的人,和要打听的事,我都写在上面了,你先看一看,若哪里有不明白的,赶紧问我。”
他叫叶央过来,就是因为这个。叶央不敢拖延,扫过一眼后点头道:“都记住了,我马上准备人手。”无非是监视几位大人的人际往来,还难不倒神策军。
于是叶安北放了心,顶着在朝中交恶的压力,接着去大理寺了。
“线索又细又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理出个头目。”叶央半是抱怨的长叹出声,一侧头发现怀王殿下又在走神。
这些天他总是这样,旁人看不出来,叶央却是清楚得很。只有和人说话时才勉强撑出一副温和的态度,若是片刻没人离他,立刻就把脸沉下来。当然了,他温柔时和发怒时表情都差不多,温柔时说不定还更吓人些。
雨大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淌下屋檐。商从谨剑眉星目,一双眼睛黏在地上,被叶央问了两次才回神,“我是借着寺卿大人的由头过来的,他一走,我也不好多呆了。”
“嗯……有道理。”叶央爽脆地点点头,手一挥道,“那你赶紧回去罢,等会儿雨又打了。”
……怎么能这样呢!
商从谨张大眼睛,哑口无言。难道,难道阿央不应该留一留他?
非常没有待客之道的叶央,还催了一遍:“愣着做什么,早些走啊。”
“……我,我还是陪你疏理一遍已有的线索好了。”商从谨磕磕巴巴地开口,顿了片刻,走开几步拿起叶安北之前用过却没收拾起来的纸笔,沾了些墨汁,像是要把接下来说的内容一一记录。
直到这时,叶央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有点赶客的意思。不过不怪她,在军营久了,每天要面对的都是一群糙男人,她若是想让手下勤快些,就不能只说一句“你们看着办”,得把命令清晰准确地表达出来。
时间一久,什么小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心思都没了——真的不怪她。
不过看商从谨那副样子,的确很有意思。他一不自在,就会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只那张脸还冷冰冰的。
叶央轻笑一声,换了个坐姿,开始步入正题:“起因是太仆寺的马种一点点消失,文大人死于羽楼的不传之毒魂色销,跟素和炤是同一种,所以能断定是他们下的手。”
商从谨点一点头,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文大人和羽楼有关。”
“羽楼的线索也出现在画楼中……”叶央叹了口气,可惜将那里守了几天,一无所获,除了找回叶晴芷,“但画楼并无异状,若文大人和反贼有牵连,那里恐怕只是个接头的地方。”
和着雨声,她的右手食指敲打着桌面,不自觉敲出一串军校里的晨鼓节奏,“军器监的人显然也不清白,居然敢在宫中下手。查得再细,也不知前朝余孽还有无残存,也不知文大人是否被他们所害。”
“前朝……余孽?”商从谨提笔欲记,笔尖落在纸上,点出了一滴墨渍,才觉得不对,追问道,“你说什么?”
叶央和他一样疑惑,重复一遍:“羽楼残部联合前朝世家,企图谋反——难道不是这样?”
“难道,是这样吗?”商从谨将笔架在砚台上声调犹豫,凝神想了想,眉头皱起,隔着几步的距离和她对望,蓦地紧张起来,“坏了!我们着眼的地方不同,也想偏了!这一招,怕是使错了!”
什么意思?
叶央从他的脸上读到了太多紧张,开口时总觉得声音飘得很远,不像自己发出来的,“你是说,谋反幕后人,并不是前朝皇帝的旧部?”
……
多事之秋,当真为多事之秋。
泥沙淤积,黄河改道,本是每朝都会面临的问题。但大祁备战在即,这问题就更严重了些。最关键的是,又赶上了地动,虽无百姓伤亡,可难以加固河堤,造成的损失也不少。
只不过凌驾于这个消息之上的,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女子乱政,才会致使黄河震怒,我朝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