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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刚回来,你嫂子吃过了,不用管她。”叶安北平日吃饭细嚼慢咽,今天却快了很多,想来等会还要赶着回大理寺,“若是在家里住的时间久,给你的清凉斋设个小厨房罢。”
府里只有他这个家主和老夫人有自己的厨房,寻常人家的女儿再宠,也不能越过这两者去。可叶央堂堂一个将军,待遇高点,不过分。
“用不着。”素来很好打发的女将军摇摇头,还是以公事为主,“吴尚书的嫡次女说见过爹爹神神秘秘地弄些旁的东西,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写信,我去他书房里找了——那些纸已被烧成灰烬,只发现了一小片残存的,交给大理寺的人辨识了,你留意下结果。另外我取了吴尚书房间里的帕子交由仵作检验,若查出了毒,麻烦你把府中所有下人带去审问。”
“……唉。”审犯人一事显然戳中了叶安北的伤心处,长长叹息之后才道,“我派人围住了画楼,将里面一应人等都问了个遍……幸亏你没进大理寺的牢房,不然也得被烦死。”
因为涉嫌江湖组织羽楼,大理寺上下不敢怠慢,能做八分的就要做到十分,将画楼整个查封,尤其是带着那支羽毛状金簪的小月,审的更是格外仔细。
“只不过打了几板子,哭的嚎的,什么都有!”并非叶安北心狠,他那牢狱里最坚强的私盐贩子挺过了好几轮酷刑仍不开口,眼下几位青楼女子只不过挨了最普通的板子,居然叫得像被杀了头,“但是无一人承认和羽楼有牵连,我也查过,那只是个普通风月窟,就几个护卫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船舫上没有搜出来毒药。”
查案要紧,可他也不是草菅人命之徒,没对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动大刑。
叶央若有所思,“小月说过,那簪子是客人送她的……有没有说是什么客人?”
“我看过那支金簪,仔细比较后发现,和羽楼的标志有几个细微之处不同。”叶安北放下碗筷,白玉一样的脸庞上有些阴郁,“小月说想不起客人的样子,她只把发簪当成普通的小玩意儿,看着精巧,才会一直带着的。你……”
停顿片刻,又道:“你能不能去问问晴芷,是否察觉出画楼有不对劲的地方?”
叶晴芷在那里当了许久的头牌,若有蛛丝马迹,她应该会发现才对。但在那个地方生活的数年对她来说定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无妨,我这就去问。”说干就干,叶央在桌上抓了两个三丁包子,急急忙忙地跑出门。
清凉斋离这里也不远,她吃东西的速度更快,两口一个包子,很快下了肚。还未走近,倒是有人先把院门开了。
“我就想着娘子得回来,心里老这么念叨,出门一看,果然回来了!”云枝笑着走上来,用手绢擦了擦叶央掌心的油,“从老爷那里回来的?吃了饭,怎么也没人服侍一二。”
不是她事儿多,大小姐本来就是随便的性子,她自己不留心就罢了,几个丫鬟还不帮着留意,真是要反了天去!
“去把晴芷叫来。”叶央边说边往里面走,“陈娘!赶紧磨墨,我要写封信送到军校!”
“……二小姐,在正屋坐着呢,半天了,都没回自己的小院。”云枝追上来解释一句。自打上午叶央出门后,叶晴芷便径直来了清凉斋,一坐就是一上午,她也不闹腾,只是要看叶央的书,要躺她的床。
因为叶大小姐吩咐过,阖府上下都把晴芷当正头主子看,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叶央点点头,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去找晴芷,否则又得多跑一趟。
清凉斋正屋随了主人的风格,没那些诗画古董,墙上挂着一对鸳鸯刀,因为云枝刚刚离开没人看着,晴芷便踮着脚去够鸳鸯刀的其中一把,像模像样地挥舞一下,却因为拿不动,带得身体摇摇晃晃,跟要抹颈自杀似的。
听见身后有动静,晴芷回头,手上力气一松,握不住那一把弯刀,铛的一声脆响,弯刀落地,正好砸在她脚面上!
“伤着没有?”叶央迈过门槛,急急跑过来查看。
还好是刀背先落地,叶晴芷勉强地摇摇头,眼中立刻漫起了一层泪花,面上却不哭,一瘸一拐状若无事地往外面蹦跶,连句话都不跟旁人说。
叶央先是一愣,接着哭笑不得地去拦她,“回来回来,我不会生气的。”
晴芷试探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脸色,见叶央并未动怒,才放了心,松口气道:“我,我怕阿央姐姐会骂……”
锦衣华服,端庄可爱,晴芷今日打扮得很用心,可那种神色像是还在画楼里,讨好那些獐头鼠目的客人,生怕他们动了火气,警惕又怕挨打。
“你没受伤,我就不骂你。”叶央赶紧拉她坐下,捡起地上的鸳鸯刀,收刀归鞘,重新挂回了墙壁,“今天可有人不听你吩咐了?中午吃的什么?送过来时饭菜热不热?”
晴芷一一作答,没有了“一定要多赚银子”的想法,心态就像个小孩子。
叶央放了心,试探着开口:“我问你一些画楼的事情,若有方便的,告诉我行吗?”
“阿央姐姐,你要问什么就直说,对别人不开口,对你,我什么都不瞒着。”晴芷微微一笑,眼眸灿若有光,鬓发间的宝石簪坠儿一晃一晃的。
“……画楼里,那个小月,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戴的羽状金簪你可还有印象?她大约是什么时候得到那支发簪的?”午饭吃得太急,叶央的胃有些不舒服,抬手捂住肚子揉了揉。
晴芷见状,立刻倒了杯茶给她,眉头皱起来,“小月?怎么又提那个贱……啊,不对!金簪?那就是个穷酸鬼送的便宜货,也就她当个宝贝,时不时拿出来戴一番。话说,那簪子怎么了?”
“金簪可是文大人送的?太仆寺的文大人,应该常来画楼吧?”叶央不着急喝茶,又是追问。
这回晴芷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文大人……自己没什么银子,还爱充大方,他是小月屋里的常客,簪子或许就是他送的。”
一个不确定的回答,让叶央皱起眉头,原因却不止是没问出什么线索。
纵然是贵女中最没有规矩的那一类,也不会开口闭口都是银子。可她和晴芷的成长环境不同,在西疆没吃没喝的时候,也分外看重钱财,只希望在家住的这段时间,能改了她的毛病。
关于羽状金簪,晴芷只说有可能是文大人所赠。而这羽楼的标志,也是叶央在文大人遗物里找到的,这种可能性便不会太低。
“那,画楼里有没有行迹鬼祟的?或者你看见过其他人还有和那金簪一样图案的东西?”文大人,吴尚书,太多疑点头绪全无,让她心力交瘁。
许是看出叶央的疲惫,晴芷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帮叶央揉了揉额角,“一样图案的?那倒没有,大家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接待客人,每天要赚的银子必须达到一定数目,不然画楼的鸨母会骂的,连着几天没有进账,就没东西吃。”
她的手上有淡淡香气,闻之心旷神怡。叶央放松了一些,又被晴芷几句话勾出了心酸的情绪,保证道:“鸨母在大理寺的牢里,我替你出气。”
按照叶晴芷的描述,画楼似乎真和羽楼没关系。若那是个反贼的老巢,一番搜查下来总会有蛛丝马迹,为了防止他们把证据处理掉,叶安北甚至还派了人在运河打捞,也没查出什么。
叶央这边得了消息,又马不停蹄地回去苍雪苑,一一告诉大哥,末了道:“你寻个由头,倒不用上刑,将鸨母多关押几天再放了。”
“我也正有此意。”叶安北的理由倒不是为了给晴芷出气,“既然明着搜不出什么,就把人放回去暗中监视,若真和羽楼有关,迟早会露出马脚。”
只是到现在才欲擒故纵,也不知好不好使。
叶央这边的线索着实有限,有些地方还要和商从谨商量。三人里,就素和炤还在军校守着,她想了想,决定与其自己劳累,不如让手下奔波,干脆放弃写信,派人把素和炤从军校叫了过来。
定国公府并无门客,外院是偶尔接待朝中同僚的地方,自老国公去世后,第一个使用这里的小辈,居然是叶央。
外院朝晖堂的匾额,是第一代定国公亲笔提的,武将出身的人学识通常不会太高,这三个字显不出什么风骨,和几位书法大家的更是不能比,叶央抬头望去,只觉得一板一眼,写得极为认真。
她在正堂坐了片刻,一身青衫的素和炤才在小厮的带路下到来,风尘仆仆,靴子上还沾着不少泥土。
见了幕僚,叶央不满地开口:“人家都是部下在等,怎么到你这儿就反过来了?”因为事情太多,她的性子愈发急躁。
“我从军校过来之前,总得把神策军的事务一一检查过吧?谁知道将军你要把我留在这儿几天。”小厮退下后,偌大的朝晖正堂只有他们二人,素和炤说话就随意了许多。
“没了你,也有李校尉他们,少拿借口敷衍我……还是你不想进京城?”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时辰已是不早,叶央等得的确很久,看来今天都得晚睡。
素和炤一副告饶的表情,“我的将军呀,你就行行好!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觉得皇帝想砍头,缺脑袋,才把我叫来么?”
叶央瞪他一眼,开始说正事,“户部吴尚书在宫宴上毒发身亡,这消息你想必听说过。我这里新得了消息,你帮忙分析些许,看看还有哪处遗漏。”
把零零碎碎地线索又整理一遍,叶央补充道:“从吴尚书房里拿走的帕子验过了,上面没有毒。”
“将军,若你潜入尚书府投毒,会被发现么?”素和炤忽视了这句话,在下首坐着,上身前倾,冲她笑了笑。
叶央摇头道:“以我的功夫,绝对不会。”别说投毒,就是她直接进去把人杀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那不就得了。”素和炤一摊手,“杀人的是谁不重要,最多能证明,幕后真凶手下有身手过人的家伙。关键是要弄清,他们的目的。”
“目的?”叶央重复这两个字,“当然是谋反了。”
素和炤眯起眼睛,神情更加狡猾,“这只是根本目的。凶手杀害文吴两位大人,是想得到什么,或者说,影响什么?”
“一掌军马,一掌赋税。”有了幕僚提醒,叶央明白几分,“若非这两个人被收买,那就是凶手想扰乱大祁对这两方面的控制!假如真的要造反,直接养精蓄锐,时机成熟后出兵就是了,如今先动了手,说明……”
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第107章
世上但凡别有用心的,谁不希望自己那点儿阴谋诡计能够瞒过众人?
叶央能肯定,倘若反贼有悄无声息解决问题的方式,绝不会拖着不用。现在弄出这么大动静,只能说明,毒杀官员是他唯一的手段。
“想扰乱大祁对于军马银两的掌控,足以证明两点,一是凶手自身并无拥兵谋反的实力,换言之,他们仅仅能在朝中搞些鬼……”静默片刻后,叶央抬头望着房梁,半是感叹地继续道,“所以推断出的第二点,是反贼一定在朝堂之间。”
她已经不难想象,接下来对方会做些什么出来。
频繁杀害朝廷的栋梁之才,扰乱朝纲,在某个夜里,逼宫谋反——这是能以最小人数换取最大益处的方式,从内部瓦解。
不过杀害官员的难度并不低,最关键的是反贼只能对文臣下手,拿府中戒备森严的武将却没办法。况且有了吴尚书的教训,最近文武百官都警惕的很,想要悄无声息的杀人几乎不可能,而一旦留下线索,就是大理寺出动的时候了。
“可惜京官加上皇亲国戚,那么多人,难道还能一一搜查?”素和炤叹了口气,歪靠在座椅上摇扇子,“将军,咱们神策现在也算是戍守京郊的大军,你近日多加警惕。”
叶央却道:“无皇命不得进京,我们到底不是禁卫军,只做好份内的事就够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出什么乱子。皇上说让神策军保护哪里,她就照做,如果真想操心大内安全,得先请旨一道。
朝晖堂四处通达,虽是深夜议事,叶央却大敞着门,只在入口处隔了一道薄纱似的屏风,一来防止隔墙有耳,二来旁人看里面也看不分明。
又问了几句军校事物,叶央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音量便压低了些许。大半夜的,什么人会到这里?
“娘子?”隔着屏风,云枝的声音模模糊糊,“我端了茶水,方便送进去吗?”
“进来罢。”听出是自己人,叶央放心了些许,正好说得口干舌燥,也需要茶水润润喉咙。
但是来的人,并不止云枝一个。
晴芷一头青丝披散下来,未施粉黛的小脸显得莹白如玉,楚楚可怜,一见到叶央就抱怨:“我等了好久,你怎么还不去睡?云枝说要送茶到这里,我就跟过来了。”
“大半夜的,喝茶还怕睡不着呢。”素和炤看了看冰裂纹青瓷杯里澄澈碧绿的液体,一歪脑袋,“有没有夜宵,上一点儿。”
叶央不满地拍了拍桌子,“你是来赴宴,还是来议事的!”
吼完幕僚,又站起来,对晴芷和颜悦色道:“朝中事杂,这些日子会忙些。你都多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怕黑的话叫丫鬟多留盏灯就是了,不用等我。”
晴芷这般披头散发地出来,虽然衣衫整齐,一路从内院奔到外院却是不妥,规矩严点的人家,那打扮连卧房门都出不得。她显然也没意识到这点,兀自低着头,很不高兴地嘟囔着什么。
叶央没听清,刚想询问,素和炤抢先开了口:“这是哪位?你新收的丫鬟?”
“收什么收!”叶央皱起眉,恶狠狠瞪着口无遮拦的幕僚,心下盘算什么时候找到了可替代的,就赶紧把他开除,“这是我堂妹,亲妹子。”
她不准备对晴芷的来历多解释,只淡淡介绍了身份,素和炤笑道:“是么,我瞧着有些眼熟。”
晴芷闻言,惊恐地往叶央身后缩了缩,十足的不安。
另一个身份是从前画楼的头牌,叶晴芷只要一踏出府门,难免会被人认出来——可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似乎还是被道破了身份。
“别怕,他这家伙就这样,看见美人就觉得眼熟,从前还这么说过陈娘呢。”搭讪用的手段比叶二郎都老套,叶央丢了一记眼刀给素和炤,拍了拍晴芷单薄的肩膀安慰她,“回去睡罢,莫要等我了。”
云枝给二人续了杯茶,知道他们又要谈正事,便陪着晴芷离开了。
叶晴芷老大不乐意,走一步回三次头,瘦巴巴的小身体裹在繁复的昂贵锦缎里,十分舍不得叶央。给她做衣服的绸缎,都是这两年叶将军得的赏赐,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款式花纹,把人衬得更美。
“回去回去,以后也别等我。”叶央摆摆手,嘴角含笑,仿佛回到了九岁时的自己,在哄着小妹妹。
晴芷不情不愿地走远,脚步蹬蹬的,也不知在和谁置气。
听说叶央的名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天下女子来说,叶将军是榜样,是能在朝堂间和男人争一席之地的表率,叶将军做的事,她们这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半分。可对叶晴芷来说,那个名字不仅象征着巾帼英雄,还缠绕着整整八年的思念。
她是叶将军的妹妹,每次听见有人夸叶央,自己也跟着高兴,连学舞学琵琶时挨了鸨母的打,都不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能和叶央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晴芷倒不希望她的名声如此高了。这些天,叶央没有一次是入了夜就能歇下来的,可她起得却比那些粗使婆子还早。
“是我给阿央姐姐添麻烦了,害她整日不得休息……”回去清凉斋的路上,晴芷嘀嘀咕咕地自怨自艾。
因为她的打扮,云枝怕撞见了旁人,再传出什么闲话,所以和来时一样挑小路走,不过月上中天,小径上也没什么人,闻言笑道:“二小姐说的是哪儿的话,娘子自从做了官,大多数日子都是这般的,若是住在军校里,还更忙些呢,吃得也比不上府里,还不让我和陈娘跟着。”
“住在军校?”晴芷脚步一顿,又追上她。
“一年里,娘子是有半年不在家的,听说是最近朝廷的事多了起来,才回了家。唉,我也不懂,只是听了个大概。”云枝四下看看,确认真的无人,才敢说几句主家的事。这,这也不算嚼舌头吧?主子问话,她必须知无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