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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筝忙着同别人说话,没留意她的抱怨,云枝却听得一清二楚,忍着笑差点把手里的筷子都掉了。自从叶央搬出了祖母的沉香堂,有了独自的小院,偶尔吃饭时便会被大小姐拉着同席,尝了不少好菜。
如今是别人府上做客,一个吃着一个看着,在西疆缺衣少食了两年的叶央发自肺腑地理解这种感受。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安慰云枝:“没事,咱和商从谨熟,得了空还来蹭饭吃。”
“有了怀王的宴席,方觉我那贺礼没白送出去。钱大娘,府上的淮扬菜颇有杭州楼外楼的味道,我当年随父亲外放时有兴趣过一次,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今日又尝到了!”菜过了一遍,有个丫鬟在吴贞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便放下筷子咬字清脆,扭头冲立侍在几位夫人身侧的钱大娘道。
叶央头一次想给吴贞儿捧场。毕竟商从谨家的厨子手艺的确好,不能因为看不惯她就否认这点。
被贵女死命一夸,钱大娘脸上呈现出很轻微的得意,“娘子有所不知,楼外楼里那位宋师傅正在后厨呢。”
连远在杭州的名厨都能请来,可见商从谨又多花心思。
不过深知吴贞儿秉性的王巧筝却微微蹙眉。在她印象里,吴贞儿并不是一个会夸别家的人啊……
“贞儿,人家连杭州的名厨都请来了,你送的若不是份贵礼,还抵不上呢!”女眷间有人开口。
果不其然,吴贞儿立刻接过话来,“那贺礼,可是我费了大力气才得来的。”
坐席间有小小的追问声,王巧筝叹了口气。就知道她家的姻亲是这副样子,爱借着旁人捧自己。
吴贞儿面露得色,继续说:“八十八味灵芝草,可比木头做的佩刀珍贵多了。唉,银钱花费都是虚的,重要的还是心意。”
叶央本来在埋头夹菜,闻言不禁一愣。她怎么知道自己送的是佩刀?
☆、第46章
因想着这个问题,吃东西也没了滋味。按说吴贞儿不会消息灵通到这个地步,叶央左思右想都没头绪,不知道她是怎么听来的。
似乎在吴贞儿开口之前,有个丫鬟贴在她耳旁说了几句,难道就是那时得到的消息?
送给主家的礼物贵贱不等,也没有说现场就拆开的。像吴贞儿这种炫耀得太明显,自己主动报出贺礼的情况太少见,有人捧场说了几句“果然珍贵”后,讨论声便歇了,让钱大娘取来些小玩意助兴。
适合宴席上的游戏不少,多为行雅令等文绉绉的东西,叶央只擅长投壶,便在一旁扮演为击鼓传花的击鼓人,用个小槌儿咚咚地敲着红漆花鼓。
吴贞儿每每行令时联出的句子工整又有意境,在北边那张桌子上罕逢对手,连几位夫人都夸了个好,恐怕坐到这边,都得把王巧筝压一头。如果叶央主导呢,恐怕就拉着大家玩起投壶射箭,自己独占鳌头了。
班里第二名一旦远离第一名,立刻焕发出异样的活力。吴贞儿当了万年的老二,明明身份不低学识不浅,当年京中却只有叶央的名字,让她极为不满,哪怕数年后叶央没招惹她,心里的怒火还一阵翻涌平息不下来。
现在自己备受称赞,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却只是个击鼓人,让人觉得分外解气,越来越觉得那株八十八味灵芝草送得物有所值。
宴会终有尽时,桌上的菜撤下去换了果酪,才吃没几口,就有上了年纪的夫人说乏了要回去。有人起头,便有赶着回家的也跟着告辞。王巧筝今日是跟母亲出来的,她家管得严,需早些回去。
“路上小心。”叶央同她告别,她虽然玩不好行令游戏,却没拉着大家比划拳脚,击鼓人也当的有滋有味。
王巧筝低头行了万福礼,又嘱咐她来家里坐坐,跟在母亲身后走了。王夫人端庄富态,眉目间一派淡然,隐隐透出的威势却让人不敢造次,生的女儿却柔柔弱弱的,还拉不下面子同作为姻亲的吴贞儿翻脸。
叶央不是自己来的,就算想先走也得问过哥哥们。此时人已经离席大半,她还未开口,钱大娘就又上了一碗酪子。
“云枝,你去外院看看,二哥和三哥到底好了没?别又和人聊得开心忘了时间,咱们该回去了。”叶央吃着东西吩咐,看了眼天色,恐怕都快过未时,还是没等到小厮传信。
院门口有人快走了几步,抢着回答:“二郎吃多了酒,嚷着头疼正在偏厅休息,恐怕一时半会儿走动不得,你要不要去瞧瞧?”
叶央听着声音耳熟,下意识回头去看,商从谨带着几分笑意惊飞了屋檐上的鸟,站在那里,目光幽深地望过来。
“你……哦,见过怀王。”她一时被吸进那抹眸色里,顿了片刻才想起要打个招呼。
“贞儿见过怀王,殿下万福!”吴贞儿不甘落后,紧跟着行礼点头,一干娘子也纷纷起身。吴贞儿未必多待见这位京中有名的煞神,可能和叶央对着干却让人很痛快——谁让怀王进门没有第一个跟自己说话呢?
商从谨把眼珠子从叶央脸上挪开,嘴唇抿了抿,凑成个不那么凌厉的表情,“言堇怠慢各位了。”
他作为东道主,却不宜独自出现在俱为女客的内院宴席上,只是府里尚无女主人,全由钱大娘出面打理,到底有些怠慢。商从谨年岁又不大,各位夫人倒是赞他处事有条理的多。
有了那场“不打不相识”,全京城都知道商从谨和叶央的关系了,这两个煞神凑一块儿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吴贞儿,没人对商从谨先跟叶央说话表示异议,反而庆幸被煞神之一点名的不是自己。
商从谨远远地站在院口,不便走近,叶央却一眼发现他身上多了样东西,总算明白吴贞儿是怎么知道自己送的佩刀了!
因为凶神恶煞的怀王殿下,正把那木质的佩刀挂在腰间呢!
定国公府合起来送了一份礼,叶央挑的佩刀是单独送的,用个精致点的盒子装了让云枝去交给聂侍卫,云枝回来说怀王很喜欢,当时就从聂侍卫手上接过来自己拿着了。她也没问,角落里是不是有旁人盯着。
恐怕商从谨回房以后就打开木盒,将佩刀挂在了腰间,出来时被吴贞儿的丫鬟看到了。
……不说别的,叶央深深觉得自己礼物送的不太对。按照怀王殿下这气质,应该送只毛茸茸的兔子中和一下煞气,送什么刀呀,商从谨手里拿双筷子都像凶器!
此时宴席上人已走了大半,留下的寥寥无几,商从谨就是故意等这个时候来的,想同叶央说几句话,却被旁人缠上了。
吴贞儿见不得别人把重心放在叶央身上,面对商从谨那张其实很温柔的冷脸,硬着头皮开口截话:“殿下天资斐然,若是把我那灵芝草制成丹丸,每日服一粒,益气功效甚好,更助些精神。”
“什么……灵芝?”商从谨一脸茫然,宾客送的大部分贺礼都没清点,他也不知道吴贞儿送了什么。
那种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呈现在脸上,冲淡了几分煞气,吴贞儿娇笑几声:“殿下是糊涂了,连我带来的东西都不记得。仔细看看……还把如此做工的佩刀戴在身上了,起初我还以为是沉香木,这么一看,却不像了,只是寻常的木头嘛!”
“的确不是沉香。”商从谨敛了神色。
叶央惦记着那碗没吃完的果酪,始终心不在焉。商从谨却以为她急着想回府,拖不到众宾客都离席的时候,所以有些沉不住气了。
……也不知吴贞儿什么时候能走。
“既然不是沉香,殿下为何要把这做工如此粗陋的佩刀戴在身上?”吴贞儿杏眼桃腮,说话时余光瞟了下叶央,暗自得意。总算能当中挤兑一次定国公府了,怀王摆宴还送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我送的。”身侧不远处有人沉声开口,叶央稳稳地坐在梨木的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桌沿,接过话来,轻轻扬起嘴角。
又来了!这种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表情,当年也是宴席结束后,叶央对她露出来的!世人皆传先定国公的女儿是个英雄,只有她知道叶央私底下多么傲慢无礼,说的话每每叫人下不来台!
吴贞儿瞳孔微微缩起,手指不自觉捏紧了丝帕,一瞬间也顾不得旁的,讥笑道:“堂堂一品国公,就送了这么个破烂货。虽说礼轻情意重,可礼也未免太轻了些罢!”
说完她闭上嘴,很耐心地等着叶央的回答,可惜席上人已经撤了大半,没人看见叶央出丑了。
“这礼……轻吗?”更加茫然的询问出自商从谨之口。
吴贞儿立刻道:“佩刀估计值个四五钱银子,若殿下觉得礼重,只能是送的人重了。”
一言既出,几乎是当着旁人的面说叶央和商从谨有私情!大祁不甚保守,大家私底下可以开些小玩笑,但这种事却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商从谨脸色微变,蹙眉正色道:“娘子,毕竟我还是这府里的主子,定国公府已经送了份太贵重的贺礼,若是再受一份,言堇便有愧了。”
“贞儿唐突,望殿下恕罪。”似乎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吴贞儿躬身拜了拜,嘴上求着恕罪,暗地里牙齿咬得死紧。
只是不值钱的木头刀,就立刻拿出来戴在身上,长眼睛的都看出有鬼了!
“况且此佩刀并非沉香,却带有隐隐香气,且是花香,乃是市面上罕见的……冷香木。”商从谨望着叶央,缓缓道,“定国公府连送两份大礼,费心了。”
一直带着隔岸观火表情的叶央,仿佛跟自己没关系似的坐在旁边看他和吴贞儿交谈,猛地听到那个陌生的词,十足的疑惑,“冷香木?”
吴贞儿猜价挺准,那佩刀真是她五钱银子买来随手包了包送出去的,可商从谨提到的冷香木却闻所未闻……不会是他为了帮自己找借口,故意编出来的吧?
“言堇曾去过南疆一次。”某一年的先皇后忌日,皇帝又抽了风,找了个借口把小儿子赶出宫,那次商从谨走得挺远,“南疆潮热,四季如夏,密林幽谷中却有几处极阴冷的洼地,树木在阴冷处死去,又在水汽浸润下长久不枯,质地逐年坚硬。而洼地之外的气候如常,开满了各色野花,木材便沾染了挥散不去的花香味道,所以命名冷香木。和普通香料不同的是,冷香木天气愈冷则香气愈浓,这点做不得假。寻得一块冷香木太难,故而市面上极少出现。”
叶央听罢,不由得点点头。
她买下这佩刀的时候,上面只有极浅淡的香味,可刚刚清风拂过,她却闻见商从谨身上的那股花香,果真天越冷木材越香。
难道说,她在无意中买到了宝贝?这么一想,心情立刻好起来。
吴贞儿脸色却很难看,“……好,好!原来如此,倒是贞儿孤陋寡闻了,如今得殿下一席话,长了不少见识!”说完便借口时辰已迟,带着丫鬟匆匆离去。吴夫人叹息女儿不服输的性子终于在外吃了苦头,冲商从谨连声赔了几句好话,也走了。
宾客三三两两的告辞,偌大的院子终于清静起来,只剩下怀王和叶大小姐。叶央笑了几声,仰起脸问:“你那番话是真的,还是为了骗吴贞儿编出来的?”
“我不会在你面前说谎。”商从谨一步步踱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叶央笑得更开心:“那我是侥幸在小店里买到了稀罕的冷香木?值多少银子?”
思索了片刻,商从谨报出个数字:“约莫十两。”他夸大
“这么少?”叶央失望地开口,“我还以为,自己买了个稀世珍宝呢。”
云枝极有眼色地把远处一张椅子搬过来给商从谨坐,自己退到一边。商从谨抚摸着佩刀,如实相告:“冷香木罕见,可香味最多三五年便消散了,木材质地又不甚坚硬,不能做桌椅家具,再加上找寻困难,往往要在密林中行进数月才得那么一块,慢慢的也就没什么人寻找,有价无市罢了。”
“原来如此。”叶央点点头。木材罕见,但没什么大用处,所以不太值钱。可不管怎么说,五钱银子买来了十两的东西,还是很划算的,又扭头吩咐云枝,“明日你取五两银子给那佩刀店的老板送去,咱也不能占太多便宜。”
“其实……他已经得了好处。”商从谨沉吟半晌,借老板之手把簪子送出去后,他又让聂侍卫送了十两过去。
叶央不明所以,在院中又坐了一会儿,率先站起来,“不和你说了,我去偏厅瞧瞧二哥。”
☆、第47章
在从前,叶二郎曾以一种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口吻,绘声绘色地形容了数年前七岁的叶央如何让吴贞儿下不来台的,而且还是当众。如今可算一报还一报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儿时的叶大小姐把一排树都砍了,所以现在她的人际关系处于荒漠地带,还未防风固沙。
论才学,论京中的交际圈,吴贞儿都在叶央之上,不过骄傲的人往往太自信,被捧惯了也想不到会有跌入低谷的那天,吴家娘子还需多磨练磨练心性。
好在比起和没什么共同话题的贵女们交朋友,叶央还有更重要的事做,比如把她喝得醉醺醺的二哥从怀王府的偏厅拖出来,然后扔到回家的马车上。
叶二郎估计最近迷上了风流名士的调调,动辄豪饮一番,就差衣衫不整地出来闲逛了,不过他酒量比叶央还差,此时被两个小厮搀扶着,哼哼唧唧地说了些谁都听不懂的内容,摇晃着扶着马车钻进去了。
“云枝,去问问三哥,咱们的马车等会转道,顺路去趟肃文侯家成不成。”叶央歪靠着马车壁,虽然是询问的意思,可话里的笃定并不少,看来根本没打算问兄长的意见。
云枝应了一声钻出车厢,对另一辆略走在前面的四驾马车的车夫招呼一声,接着喊了几句话,不多时等到答复,回来告诉叶央:“娘子,三郎说晚饭前回来便是了,若要在王家用饭,得差人回去说一声。”
不仅如此,叶三郎还把自己的两个小丫鬟派过去,却被叶央打发回来,说带着云枝就足够。
“若是娘子要在王家用饭,总得有人回去禀报呀。”主子重视自己,云枝自是得意,抿唇笑道,“不过……还是回府罢。”
叶央本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闻言开口:“为何?”
“娘子忘了,王家的规矩……”云枝的话只说了一半,叶央就连连点头。大户人家的各种礼数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还是老肃文侯儿子多管不过来,又有讨好皇帝的意思,所以有些规矩才做的不那么周到。别说世家守孝都是在祖坟旁边搭一间草庐,睡在地上,每天还得痛哭一顿。光是一个吃饭,就有三大点九小点要遵守。
叶央在王家用过一次饭,吃的胃都疼,此后定要长个教训。
“那就去聊聊天,不到傍晚我们就回来。”叶央说着,又歪回了马车壁,眼神飘忽,沉默半晌复而开口,“你猜我去找巧筝,是要说点什么?”
云枝歪着头,表情认真地想了想,“娘子不说,那谁猜的出嘛。”
于是叶央坐正,矮着身子往前蹭了几步故意压低声音,“今日的宴席上,四品以上的贵眷来了大半,你看谁分位最高?”
“这……”云枝咬唇,她一个丫鬟,哪有此等见识,可叶央问话又不能不答,便硬着头皮道,“国公家的娘子,王爷家的娘子,还有谁呀?”
马车走得很稳,给叶央提供了非常良好的悄悄话环境,她神秘兮兮地摇摇头,“如今的大祁,皇帝之下还有谁最有权势?”
这话恐怕连叶家长子都不好说的,但云枝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叶央就放心大胆地抛出了结论:“当然是中书令大人了!”
这是她研究了无数书籍,又多方打听得出的结论。皇帝的一切命令,都由中书省发出,帮着皇帝处理政事的中书令大人,肯定和叶安北那个只管破案的大理寺卿不一样。
前朝设有丞相一职,只可惜奸相专权,故而本朝废除丞相,却保留了宰相——前者是官职,后者是职务范围,说简单些,不管具体职位是什么,只要直接替皇帝下达意见,都可以称一声“宰相。”
“娘子?”云枝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不免有些疑惑。叶央的兴趣一直是上房揭瓦,行武为主,怎么今日突然弃武从文,研究起朝堂局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