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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闲王忽道:“听闻十七郎前几日将一骆氏少年赶了出来?”
谢十七郎淡道:“小儿狂妄。”
闲王笑道:“那小儿也的确狂妄,这几日他时常在酒肆里饮酒,酒醉后口出狂言,说了不少胡话。只不过我倒是好奇,骆氏少年做了何事竟值得你大动肝火?以你的性子,你鲜少会见行商之人。”
谢十七郎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原以为小儿有大才,想悉心培养之,如今看来,太过急功近利,弃了也罢。”
听到骆堂的名字,施瑶微微抬眼,见两位王爷不过是闲聊,又收回了目光,继续默默地吃饭。
闲王又道:“起初能入十七郎的眼,此小儿倒也有能耐。若能得十七郎栽培,小儿以后前途无限,虽是商贾,但弃商从文,有十七郎相助,也非难事。可惜呀……”
闲王摇着手中的酒杯。
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前几日骆氏少年被十七郎你赶出来时,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虽说夏季已过,但喜爱秋天来阳城游玩的燕阳人也不少,其中便有秦州王氏。王氏族人对那一位少年颇有留意。”
“是么?”
闲王叹气道:“数十年前王谢两家交好,然,自从你父亲拒了王氏贵女,而你母亲离开巫族后,王谢两家交情便大不如以前。相反,倒有对敌之意。听闻朝堂之上,王谢政见必会不合,吵得皇兄脑袋都疼了。”
谢十七郎瞥了闲王一眼。
“王爷远离朝堂,没想到对朝堂之事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闲王笑说:“十七郎也知我的封号不过是虚名,坊间说得多,我便也知道得多。”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且不说这个,十七郎这一次是皇命在身?亦或是来阳城游玩?”
说着,他看了施瑶一眼,说道:“估摸是后者吧。”
谢十七郎道:“王爷正解。”他也看了施瑶一眼,说道:“本来也没想要来阳城,这丫头吵着要来阳城游玩,吵得我脑袋疼,所以索性来阳城小住一段时日。再过几个月,族长过生辰,也该回燕阳了。到时候回了燕阳,少不了要面圣,想必有一阵子要忙了。”
施瑶一听,心中嘀咕了好几声。
谢十七郎真真是睁眼说瞎话。他是主公,她哪里敢在他身边吵来吵去,不怕他一个不高兴又让她去面壁思过么?谢十七郎来阳城绝对有事情要做的,估摸着还是大事。
兴许还是皇帝暗中下令的。
施瑶想得入神,一时半会竟没听到谢十七郎唤她。直到谢十七郎的杯子搁在食案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时,她才回过神来。
谢十七郎不悦地道:“在想什么?”
施瑶轻咳一声,道:“回郎主的话,阿瑶只是走神了。”
谢十七郎无奈地对闲王道:“你瞧瞧,在我的墨城王府里待了几个月便被我宠成这样了。”
施瑶被呛了声。
谢十七郎的目光飘来。
她又咳了几声,说道:“被水呛到了。”她执起茶杯,喝了几口温茶,心中又腹诽道,又睁眼说瞎话了!
谢十七郎又说:“之前与王爷也说过,我母亲与她们施家颇有渊源,所以才会将她带离边疆。带回墨城后,也没有拘着她的性子,虽然对圣上说是为婢,但阿葭与她交好,在我母亲面前提后,母亲似有收她为义女之意。不过碍于身份,恐怕路途艰难。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法子?”
此话一出,施瑶着着实实愣住了。
谢十七郎如此一说,是在告诉闲王,她如今虽是罪臣之女,但以后定会摆脱这层身份。若谢十七郎母亲当真认了她为义女,嫁给闲王也算是门当户对了,阻碍定会少很多。
她看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并没有看她,而是微笑地看着闲王。
冷不丁的,施瑶心中有几分感动。果真如阿葭所言,她的兄长真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闲王沉吟片刻后,说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十七郎可记得立太子后陛下曾经大赦天下?当时便有罪臣获释。虽说施氏一族犯了谋逆之罪,但毕竟祸不及妻儿。且再过个一两年,陛下心里头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皇太孙还未立,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到时候皇太孙一立,若十七郎向陛下求情,摆脱罪臣之女的身份应该不难。”
谢十七郎颔首道:“此法甚好。”
说着,他对施瑶道:“还不起来多谢闲王?”
施瑶登时明白了谢十七郎的意思,他这是在给她找机会呀!顿时,施瑶将今日谢十七郎在成衣铺子里折磨了她小半个时辰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心中满满都是感激之情。
她施施然起身,本想欠身行礼的,但脑袋的发簪太重,她只好微微颔首。
“多谢王爷。”随后,她举杯行到闲王的食案前,又道:“阿瑶敬王爷一杯,再次感谢王爷。”说罢,她一饮而尽。岂料抬首饮酒时,头顶发簪太重,一不小心,往后踉跄了几步。她连忙以手相扶,脑袋一晃,又向前倾去,还不小心甩出两支步摇,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闲王的辣油汤羹上,登时溅起了油珠子,污了闲王月牙白的衣裳。
施瑶终于稳住了脑袋。
然而,在她见到闲王衣裳的红油时,她整张脸都红透了。一时半会,支支吾吾的,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反倒是脸蛋越来越红,不过须臾,已经红得像是傍晚的夕阳。
看着辣油汤羹上的金步摇,施瑶觉得自己可以跳进那一碗辣油汤羹里了。
幸好闲王宽宏大量,轻笑道:“阿瑶的感激之情,本王感受到了。如此郑重,委实让本王受宠若惊。”他对谢十七郎道:“我马车里还有干净的衣裳在,容我先去更衣。”
他起身对施瑶道:“你不必介怀,头一回有人这般对我表示谢意,倒也有趣。”
☆、第5章.24|
闲王离开后,雅间里便只剩谢十七郎与施瑶两人。
谢十七郎唤了小厮进来收拾。
施瑶则默不作声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片刻后,小厮收拾完,换了一张新的食案。新的菜肴也陆续上了来。闲王还未回来,雅间里有些沉默。
此时,谢十七郎道:“待回去后,再给你添两支新的金步摇。”
施瑶一直低垂着眼,也不吭声。
谢十七郎又道:“阳城里的首饰都是些俗物,你若看不上眼,我让人从燕阳带些回来。”尽管刚刚施瑶丢了脸,可没由来的谢十七郎却很是愉悦。不过如今瞧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又不禁想出言安慰。
似是想起什么,他有些笨拙地道:“阳城里有一家甜食铺子,是波斯人开的,里头卖的三角糕闻名遐迩……”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尚在身边,阿妹也才三四岁。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彼时还只是个少年郎的他每每惹哭了阿葭,便会带她去吃甜食。阿葭喜爱甜食,然而母亲不允许她吃太多,每次阿葭嘴馋时必会悄悄地来找他。他那时也算稳重,也不会拂母亲的意,唯有惹哭阿葭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甜食安慰她。
再后来父亲与母亲归隐田园,将阿葭也带了离开,只留下他一人。
此法也有十余年没有用了,如今用起来颇为生疏。
施瑶抬起眼。
她道:“郎主如此戏弄阿瑶,心情可愉悦?”
施瑶终于开口了!
这句话她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之前她一直在默默地为谢十七郎寻找借口,想着他一定是为了帮助她才做出这些戏弄她的事情。堂堂一位王爷,堂堂谢家十七郎又岂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情?
然而,她想错了。
谢十七郎就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让她反反复复地换衣服,将她打扮成老妪,还让她像一个疯婆子似的去见自己的意中人。
她是主公!
所以她忍了!可是人的忍耐性是有限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已经无路可退了!再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了!她什么都可以忍,就连当初在墨城王府时,他玩弄她的身体她也不在意!
可是现在他却让她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忍无可忍了!
施瑶霍然站起,许是速度太快,头顶的发簪又掉了两根,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阿瑶不明白郎主的反常,更不明白郎主为何要如此戏弄阿瑶?郎主若不愿助阿瑶,当初便不该答应阿瑶的条件。既然答应了,郎主为何又要这般戏弄我?郎主是贵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阿瑶不过是郎主手中的玩物,任由郎主搓揉捏扁。可尽管如此,泥人也是有脾气的!也是有尊严的!君子一诺千金,郎主何故不遵守诺言?”
她说出来了!
这番话她在今早被要求换衣裳的时候,她就想对着谢十七郎的脸喷出来的!可是她忍住了。兴许是方才喝了酒,胆子一壮,她什么顾忌都抛之脑后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通通都吐了出来。
然而,话音落时,她却有些后悔了,悄悄地打量了下谢十七郎的脸色。
只见他神色晦明晦暗的,施瑶一时半会也揣摩不透。她咽了口唾沫,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时,雅间外响起了小童行礼的声音。
不一会,闲王走进。
施瑶只好将嘴里的话音吞下。
闲王换了一身干净的宽袍大袖,这一回并没有束上腰带,颇有潇洒之风。只是施瑶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谢十七郎的表情。
闲王重回席位坐下,与谢十七郎继续款款而谈。
施瑶仔细地辨别谢十七郎声音里的喜怒,觉得与先前并无差别时方微微松了口气。这时施瑶才略微有心情去欣赏闲王。
瞅着风度翩翩的闲王,见他时不时向自己点头微笑,施瑶顿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执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果酒,甜辣的味儿袭来,人生似乎又美好了一些。蓦然,只听闲王说道:“十七郎怎地脸色如此差?”
施瑶回过神,旋即看向谢十七郎。
果真谢十七郎的面色与先前不大一样,微微有些苍白。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她气出来的吧?
谢十七郎摆摆手,说道:“无碍,兴许是雅间里有些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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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后,闲王便与谢十七郎告辞了。待闲王离去后,谢十七郎看也没看施瑶一眼,便上了马车。施瑶心情忐忑得很,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过,自然是另外一辆。
施瑶在马车里回想着自己在雅间里说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怎地就如此肆无忌惮!
那是谢十七郎!
她又非谢葭,那些话怎能乱说!
回了谢家别院后,谢十七郎半句话也没说。施瑶看着谢十七郎远去的背影,心情更加忐忑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其实是谢十七郎不对的,他明明就是在戏弄她,让她在闲王面前丢脸,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的的确确在帮助她。他今日还说了,要替她洗去罪臣之女的身份。
施瑶回了屋子后,整个人坐立不安的。
她在屋子里徘徊。
从珠已经被她屏退,她现在心情不好,更不想见到从珠。她频频望向门外,此时难免盼着谢十七郎遣小童来寻她,骂一顿也好什么都罢,他什么都不说,面色晦明晦暗的,委实可怕极了。
只不过让施瑶失望的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门口半个小童的影子都没有。
她叹了声。
而此时有脚步声响起,施瑶心中一喜,抬眼望去时,却是见到了阿盛。施瑶微微有些失望,她敛去面上神色,道:“从曼来了?”
“回姑娘的话,从曼已经到了阳城。”
施瑶说道:“先不着急带过来,将从曼安置在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