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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时,日头上来,算是一天里洗头的极好时机,琳娘先替青青用桂花胰子洗了头,又捉了孙琢,院子里一阵喊打喊杀,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洗完他那一头乱发,就用布巾将两个小孩的头包了起来,让他们自己去玩,这才重新生起炉子烧水,预备她和张铭洗头用的热水。
张铭看罢书出了书房,见琳娘已经将水烧热了,正要给自己洗头,就笑道:“你怎么又不叫我帮忙?”
琳娘一时被桂花胰子迷了眼睛,说不得话,张铭就上前去,拿了布巾,在清水漂干净,将她眼睛细细的擦干净,又道:“我来吧。”琳娘犹不舒服,红着眼睛,只能点头。
手里头这一把长发,足足一米长,琳娘得了瑾娘的教育,无事时就会擦些芝麻油护理,因此生的又浓又黑,是盘发的好料子,只不过如今张铭和她还囊中羞涩,平日里只能用琉璃簪虚虚的挽了,一拆就会全散开。张铭替她细细打上桂花胰子,木樨味儿一向是他最中意的,甜香味儿淡淡的,最是适合小姑娘。
用揉出的泡沫将头发整个搓了一遍,再用清水漂了两遍,张铭算是男人中较心细的那一种了,又用芝麻油替琳娘将发梢敷了一遍,再漂了一遍,算是可以正式收工。张铭拿了块布巾,蒙住琳娘眼睛,包住她头发,想了想,又低下头,含住了她嘴唇,厮磨了一阵,才专心擦起头发来。
琳娘没试过这样,她记忆里不过和张铭亲过两次,其余都是张铭趁她睡着的时候亲的,因此紧张的默不作声,等到张铭掀开她眼前的布巾,见到他面色不改,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你可真是,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张铭嘻嘻一笑:“那有什么,好了,替我洗吧。”
琳娘手脚麻利,替张铭洗头时也不像他那样存了调戏人的心思,就很快了。
张铭脸上尚未生出胡须,还算少年人,他面容白净,长相清俊,洗完头之后头发散着,倒有几分潇洒味儿。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自恋道:“只消再给我几年,就是翩翩君子了。”
他和琳娘原本气氛暧昧,这么一说,就打破了。琳娘被他带着,如今嘴角也会抽抽,就收拾了脸盆布巾,不再理他。
张铭站在一旁,看她忙东忙西,心里就不由叹了一声。揠苗助长不好这个理他小学就懂,现在
却总是忍不住去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呢?
他能穿越到这个时空来,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某一天穿回去呢?
到时候留给这个小女孩的不是一具尸体,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时候她怎么办呢?
要是感情深了,他却死了,他们怎么办呢?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第24章风雪
那以后,张铭就和孙琢一道跟着常春习武,常春教他们的东西其实很寻常,讲究一力降十惠,适合走武路子的人,对张铭这样体弱的人来说并不适合,他就自行减了练习量,只求锻炼身体,平日里还是读书写字为主。
孙琢则练的勤快,他和常春待在一处的时间反而比在张铭家的时间久,他不知在常春那处知道了什么,对他越发推崇起来。又跟着张铭看了许多《三十六计》、《列国志》,反而对于四书五经越发不耐烦起来。张铭知道这事被孙炳知道了他就要倒霉,因此细细嘱咐了孙琢,让他不要走漏风声,又允诺过完年后他就会寻机会将孙琢一并带到县里,到时候他们再另寻孙琢入行伍的出路。
常春和里长家的长工契快到了,里长家怕他生出什么歪心思,就不再派活计给他,因此就十分闲,他在里长家后面的河滩地上自己搭了个草棚子,每天喂马为乐,里长家马车上那两匹老马原来是他自己的,他就顺便教张铭和孙琢骑马。张铭想谢他,时常邀他到自家吃饭,被拒了许多次后,他想了个办法,让琳娘做好了放在食盒里,由他去学骑马时顺便带给常春,久而久之,也生出些情分来。
时间就这么飞快的滑了过去。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访亲友,大年初二祭先祖,初三初四逛庙会,十五晚上街上走。”
这是张铭前世里的过年习俗,在这世界也差不多,不过这朝没有做豆腐罢了。转眼已是二十五,赵氏好不容易说动她那执拗的冤家,得了许可,来张铭家接孙琢了。
她穿着一身新衣,披红戴绿,倒比自己女儿还爱俏,此刻手里捏着孙琢下巴生出的小肥肉,嘴里不断嚷嚷:“还是瘦了,我的心肝儿,你姐夫没让你吃饱?”
孙琢最不耐烦她这套,对着天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你就睁眼说瞎话吧,我都重了五六斤了。”
张铭在一旁做了个假笑道:“是我的不是,琢儿平时看书看的晚,一投入就不让人打扰,这段日子睡的少了些。我没注意提醒他。”
孙琢站在赵氏一旁,对他姐夫扯谎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反而挤眉弄眼,冲他作了个鬼脸。张铭抬手用袖子遮笑,在赵氏眼里反倒像惭愧了。她十分得意,就卖乖道:“瘦点也行,他那狠心爹看了兴许也会肉痛呢,到时候事情就算揭过了。”
琳娘原本因为怕赵氏嘴碎,就和青青躲在一边,收拾张铭要送给孙家的年礼,待她听到赵氏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就忍不住走了出来,打断道:“娘,来看看相公上回去县里给你挑的布,合不合你心意。”
赵氏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一边走过去一边道:“还是女儿贴心呐。”待她一看到那布是一匹淡青和一匹湖蓝,就变了脸色,道:“这色儿惨兮兮的,哪里适合我,莫不是故意的吧。”
她又看到琳娘放在一边已经做的差不多的浅绯色四幅裙,随手拎起来一看,赞道:“这个好看,可惜颜色太嫩了,我不能穿。”
琳娘看出她心思,就回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娘要是喜欢,我也替你做一条。”
赵氏大喜,又佯装为难道:“你相公不会生出什么意见吧。先跟你说,我要深红的,也不急,开春了做好就成,说来你这手巧还是袭自我呢。”
“好,给娘做裙子是应该的,相公不会说什么的。”
不得不说赵氏命好,她虽然泼妇,周围人却个个顺着她,总能合了她心意。她满意的提起那一青一蓝两匹布,另一手拎了张铭送她的八条上好的猪肋排,也不再和琳娘说话,径自走到屋外招呼孙琢道:“乖宝儿,咱们回家。”
孙琢对张铭歉意的笑笑,又往张家院里张望了几下,见没人出来了,才转身跟上他娘,回家去了。
送走了孙琢和赵氏,张铭倒觉得家里一空,他摇头笑笑,往内室去寻琳娘。
“你娘已经带着琢儿走了。”
“啊,我没去送……”
琳娘愣了愣,她和赵氏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有的时候大概是命里注定,赵氏有五个孩子,唯独不喜欢她,作为第二个女儿不如儿子来的惊喜,也不如大女儿来的可爱,后面又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小的,琳娘在家里时每每总是像个隐形人,孙炳家规又甚严,见二女儿平日里懦弱寡言也不过觉得寻常,时间久了,赵氏和琳娘之间就尴尬起来。
张铭看出她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岔开话题:“咱们趁着这几天闲着,请几个人将家里打扫打扫吧。我看了看偏房,已经有裂的地方,书房那张竹塌也旧了,还是请孙木匠做张新床吧,我以后要是看书晚了,就直接睡在那。”
琳娘被他说转了心思,就勉强笑了笑:“好呀,等会咱们就吃中饭了,你想吃什么?”
“和前几日一样,做了薄饼让我带走就行。”张铭像是没看出她眼里期待,反而随口应道。
“又要去常大哥那么?”
“嗯,已跟他说好了。”
“好,我给你们做茄饼吧。”
张铭手里提了个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煎茄饼,还有半斤切好的腌咸肉,另一手打了伞,在
雪幕里慢吞吞的朝常春的草棚走去。他神色寂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半个月前,他又和常春一道去了趟清河县,原本是想和酒婆严氏正式将铺子过户,顺便让常春帮着他去看看马,回程时却遇到了个怪人,那人拦住他就讨钱,还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
“我在这县里守了你许久啦,上回那药还好使么?”
“请问,你是?”
那人一身邋遢,笑道:“救命恩人也不记得了么?”
张铭只道自己遇到了个撒泼乞丐,就要甩开他继续跟着常春往前走。结果就听得后面那人嘻嘻笑道:“占了别人的身体却心安理得,你可真是心大呀。”
张铭暗自心惊,就要转头去追那人,却只看见个背影,速度极快的一拐一拐,没入人群,再也找不到了。
那之后,他仔细梳理了记忆,才想起来当初确实有个赤脚郎中用药将他救活了,只是那时原主还没死,他还没穿过来,自然就不认识那邋遢人了。等他强忍着心里不安回到家里,看到厅里立着的两个牌位,只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突然心里就凉了半截,和琳娘之间也不复以往,有礼而谦逊,反倒有了几分原主的影子。
正在自家门口磨刀的常春已经看见张铭提着东西来了,却不知他为何立在风里,独自想着心事,整个人都飘忽起来,就放下手里东西,走到张铭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张秀才,你站在这风口做什么?”
张铭猛的反应过来,尴尬一笑:“有些事情未想清楚,一时间恍惚了。”
常春接过他手里东西,不以为然道:“你如今日子再好过不过了,有什么想不清呢,还是快些吃饭,好继续跟我学骑马。”
张铭勉强点头,跟着他进屋,两人就着咸肉吃茄饼。常春不爱喝茶,却有些嗜酒,就烫了一大壶酒,给张铭也倒了一碗,他为人寡言少语,往常多话的张铭近几日也有些沉默,一顿饭倒吃的静悄悄的。
窗外风雪越发大了,常春用干草将他这草棚的缝隙塞住,转头对张铭说道:“今日你是学不成了,我那两匹马年纪都大了,还受过伤,禁不住这天气。不如趁着天亮,先回去吧。”
张铭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中意你这的酒,再待一会,兴许一会雪停了,路还好走些。”
常春不疑有他,他已许久未和人雪中饮酒了,就又从床板下扒出一坛酒,在炉子上烫了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我和你相交这么久,也算熟悉了,你算得上君子。这一时找不到说话的人,不如就趁着今天,同你说说我的往事吧。”
张铭正沉浸在自己思维里不能自拔,却听得常春要说自己往事,他原本就有些好奇这人的过去,就回了神,笑道:“常大哥且说说吧,我是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常春饮了一大口酒,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起来。
☆、第25章豁然
他的身世有些狗血,不过是这朝常信大将军的外室子,娘亲是个鞑子女人,当时作为战俘被常信的属下送给常信纾解用的。
鞑子女人身体柔韧又狂野热情,虽然不是处子,床上功夫却不是燕京那些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能及得上的。常信当时年轻,食髓知味,就坏了规矩,班师回朝时悄悄将她藏在送货的牛车里,带回了燕京,买了外宅,将那鞑子女人安置下了。再之后,女人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常春,那时候他还不叫常春,叫狗杂种。鞑子女人和大周人语言不通,日子过的艰难,时不时就对着孩子拳打脚踢。而常信,重新回到了他所中意的觥筹交错之中,自然乱花迷眼,早就忘了自己在军中宠爱过一时的女俘虏。
事情的转折在他十三岁那年,他已经流落街头很久了,至于他那个狠心娘,早就因为酗酒死了不知多少时候,没人在乎他身体里还流有这朝里那位常信将军的一半血液。
一个长相妩媚讨巧的女人在一群流氓的窝里找到了他,带他去了一间大屋子,给他吃了许多好东西,让人帮他洗澡,换上新衣服,让那屋子里的许多人叫他二少爷,有个中年人来见了他两次,最后给他起了名字叫做常百战。浑浑噩噩了数月,他才醒悟,原来自己是被抓回来做常大少爷的垫背,要代替他作为常信的儿子去戍边。他不过见过那气势威武的中年人数面,吃了他几碗米饭,就要代替他最心爱也最扶不上墙的儿子上战场去了。
他也想过要逃,被抓了两次之后,也就老实了。
直到他终于站到戍边的行伍之中,和一群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办法才参军的人一起,反而觉得自己自由了。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头一看,那人长相平平,冲他笑的灿烂,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嘿,我叫春生,你叫什么?”
那之后,他们在边疆守了许多年,期间学会了骑马射箭,吃喝嫖赌。春生看着憨厚,却很厉害,甚至混成了百夫长,至于有名无实的常二少爷,虽然年纪小,但天生神力,也混成了个十夫长。他们只要再熬上一年,就能回乡了。
一年后,常百战牵着两匹瘦马,趁着天黑,逃出了预备回朝的军营。他面无人色,咬紧了牙关一路跑。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逃呢?”
常春一笑,说道:“你是读书人,比我聪明的多,怎么会不明白呢?我那时也算了立功了,要是回燕京,他们是不会让我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了。”说着就自嘲一声:“那时候我可还是常二少爷呢。”
张铭总觉得中间缺了些什么,又问:“春生呢?他和你战友情那么深厚,知道你逃了,不是会着急么?”
常春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声,“六年前的寰边之战你大概不清楚,春生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死的。我那时候年轻,想着挣头功,就杀的太猛,他为了救我突围,才会葬身边疆。”
“我从小到大,只有春生一个兄弟,他对我最好不过,我无以为报,就将自己名字改成常春了。”
“他才是真心爱国之人,却因为我抱负尽毁。”
“春生是孤儿,只知道自己从前家在沧州,我就想替他跑一趟,路过这里的时候被里长救了,这才在他家安定下来。”
张铭听了这样一段往事,心情颇不平静,最后灵光一显:“你那两匹马,莫不是……”
常春笑笑:“是的,正是我和春生当年骑过的战马。春生的尸首在乱中遗失了,我只能给他立个衣冠冢,当时偷了那两匹马算留个念想。”
张铭替自己倒了碗酒,又给常春倒了一碗,他喝了一口,只觉得辣口又苦涩,又开口道:“我委实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一段往事。”
“不过是戍边军中最寻常的事罢了,是我逃出来,你才觉得不寻常。”
两人又喝了些酒,张铭已觉得昏昏沉沉,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音,他看常春伏在桌子上睡了,就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矮个子小孩儿站在门外,撑了把伞,冻的瑟瑟发抖,她抬头看着张铭,眼圈儿通红,“姐姐不好啦。”
张铭一下子酒醒了大半,将常春家门关上,连忙问道:“什么?琳娘怎么了?”
青青拽了张铭就往家跑,“下午姐姐就说不舒服,去睡了,刚刚起床时,床上全是血。”
张铭一听这话,大概猜到是什么,但他关心则乱,且听青青的描述知道琳娘那恐怕动静不小,就有些急了。
待他们跑到家里,张铭急匆匆去房间看琳娘,只见她白着脸在喝热水,看到青青就骂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事的,你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呀。”
青青从没被她这样骂过,将头一缩,反而躲到了张铭背后。
张铭有话要和琳娘说,就转过身吩咐青青:“你去烧些热水,小心别烫了自己。”青青得令,就跑出去了。
琳娘见只有张铭在房里,反而有些尴尬,“是我癸水来了,不碍事的,前几天就有动静,不过不多,这事儿本来也不该和你说的。”
张铭松了一口气,说道:“青青跟我说你流了许多血,床上也全是,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