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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一同闲庭独步,聊闲话趣闻。自阿麟出生后,心里再不耐烦,也在她软语相劝下,与她逗弄只知吃睡的阿麟。
偶然之下,谢锦言发现萧慎竟擅弹古琴。琴棋书画他似乎都很精通,与之相比,她逊色许多呢。见她喜欢,闲暇时他会弹给他们娘俩听,把云华的差事都给抢了。她哄着阿麟,他哄着她,不对,她也哄着他……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要笑出声。那点遗憾也渐渐消融,左右不过各自安好罢了。
“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出神?”萧慎侧首轻声询问,声音如珠玉坠地温润,他的心情想必十分不错,就如他昨日弹琴的琴声一样透着欢欣喜悦。
他近日也爱笑了些,谢锦言保持端庄的神情,柔声道:“我在想,阿慎如此优秀,往后阿麟不仅要相貌如你,才情也要如你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亲昵,萧慎正了正神色,不敢再注目她,只是望向殿中,眼前的吹胡子瞪眼与他理论的老臣们也顺眼不少,他委实找不回庄严的表情,只得微微皱眉装腔作势,勉强维持肃穆的样子,“刚刚册封之时跪了许久,可是累了?这般走神?”写册封文书的官员被他特别提醒要用心编写,回去之后写了满满的几大篇,后一再精简还是显得长篇累牍。他这会儿早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小心眼的怨上那位倒霉文官,废话连篇让她跪了好一会儿。
“我很高兴。”谢锦言顿了顿,又道,“不觉得累呢。”
她与阿慎是夫妻了啊。
……生而同衾,死而同穴的夫妻。她心里既平和又喜悦,怎会累呢。
萧慎意味深长地道:“入夜,你也这般说才好。”
接受过百官朝贺,两人便转道慈安宫,谢太后卧于榻前数日,今日难得起身,穿华服、梳高髻、珠玉满头,脸上还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遮盖病容,乍看起来,气色竟然不错。
原本封后这样的场合,她作为皇帝生母,是可以去前殿参加的。在群臣面前,帝后需一同朝她行礼。大齐孝德深入人心,她也以为皇帝会让她过去。但直到大典结束都没人请她移驾。谢太后早窝了一肚子火,她经营宫中多年,烂船还有三千钉,儿子如此轻慢她,怎不叫她面上难堪?
谢太后并没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她和颜悦色殷殷叮嘱谢锦言诸事,与萧慎母慈子孝,但话里话外别有意味,总有点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锦言很快就识趣提出告辞,言道不好打扰母后休息。
最后嫔妃们也要拜见皇后,这事萧慎就无需陪同前往了。他挥手唤来一个谢太后身边的宫女,“让母后好好养病。”
那宫女低声应了,又轻声交代了些谢太后的细微之处,“太后近日睡得不甚安稳。”他淡淡勾唇,回转北宸宫。
谢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又在病中,撑着一口气坐那半天早已疲惫不堪。过会儿碧瑶煎了药来服侍她服下,就昏昏欲睡起来。这种神智浑噩的状态令她厌恶,忙吩咐人点了醒神的熏香,“这药吃了不见好,明儿给我换个太医。”
已经换了不下八个太医,无一例外暗示太后需要静养,但她哪听得进去,性子愈发执拗,周围无人敢劝,就这么吃药混着。
如此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碧瑶心里摇头,面上却一一照做,她早已不敢再多言一句了。
见她乖顺,谢太后缓了缓神色,“去把灵犀给哀家找来。”
六月的封后大典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从这天起,谢锦言正式入主凤仪宫,就连高傲如淑妃也只能柔顺地垂下头向她行礼。
新晋的秀女经过精挑细选,从中选出了十七位安排了位份,但能踏足中宫问安的,也不过那么几位。毕竟刚进宫的人除非身份特殊,是不可能一蹴而就。
一位姓江的秀女被封三品婕妤,这已经是秀女中身份最高者了。谢锦言看了看宫中新递上来的花名册,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秀女的各种信息。
萧慎回来时,坐到谢锦言旁边说道:“这些琐事交给女官就是,你何必费心?”
皇后总管六宫诸事,其中一项就包括帝妃宠信之事,彤史记录在案后,还需盖上凤印才算生效。谢锦言有些好奇,萧慎多是宿在她这,若是事务繁忙也是歇在北宸宫,其他嫔妃不知是如何记录的。但一翻典籍,却像是雨露均沾,只是榜上有名的多半是些位阶底下的妃子,甚至不够格来中宫晨昏定省。
很明显是做了假。
“我瞧新晋位的江婕妤殊丽无双,出生世家大族,又是家中独女,脾性好似有些骄纵,怕不会让你糊弄住。”谢锦言笑道。她不耐烦每天早晚有人打扰,索性学谢太后只让众妃初一十五才来问安,聚到凤仪宫后,再一同去慈安宫。
谢太后病情一有起色就提了话想把孙儿接到慈安宫养着,谢锦言自然不肯,她已从萧慎那里得知一鳞半爪真相,哪会答应把儿子送过去。好在谢太后的病情反复无常,近日又卧床不起,让她松了口气。
“作假之事我与锦言乃是同谋。”萧慎凉凉瞥了她一眼,“你这话倒把自个撇了干净。”
“今天又与哪个大臣斗嘴了?”谢锦言微微一笑,看出他心情不爽利,也就不和他争论。
朝堂上的党羽之争到了谢锦言嘴里成了小儿拌嘴,萧慎忍俊不禁,喝了一口冰酪,不太甜,是他的口味,他神色放松,“还是你这里好。”
“牛乳你吃不惯,我让碧绮改放羊乳,可合你脾胃?”谢锦言偏首问了问,见萧慎微微颔首,她又让人送上几样小点。“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阿麟醒了没,然后咱们再一起去附近的水榭赏荷,顺便就在凉亭用夕食。”
正值夏日,午间的日头太烈,容易让人困倦,还是搁了冰鉴的屋中适合打发时间。等夕阳晚照,谢锦言才会出门行走,萧慎差不多此时已经回转,正好两人一块散步,有些话他们便在路上说。
大朵大朵的荷花亭亭玉立,水波漾起涟漪,空气中都是淡淡馨香。天燥热,胃口便不是很好,晚饭他们用的都不多,两人贪恋水榭上徐徐凉风,命人送来冰镇过的瓜果,边吃边聊。
“太后为惠敏相中的那位少年武将,还未透出风声前就私下订了亲,听说过两天就是婚期了。”谢锦言颦眉,剥了一颗青紫的葡萄,塞进萧慎嘴里,“惠敏的婚事一波三折,良太妃又求到我这……”
“这件事你别管。”萧慎打断她的话,嘴里的葡萄甜中带涩,他凑到谢锦言耳边香了一口,低声道,“我最近才查出,惠敏是废皇子的女儿。母后横加干预,不会让轻易她嫁出去的。”良太妃愚昧,还一心一意想把女儿嫁到岭南送到她父亲身边去,殊不知惠敏一出京城,定会有性命之虞。
废皇子自然就是当年忤逆遭流放的大皇子,谢锦言惊讶,“你这位兄长行事竟如此荒唐?”此时若公诸于众,可是大大的丑闻。
“父皇多年只有他一子,他早把自己当成继承大统的人,一向自视甚高。但把自己看得太高,往往跌得最惨。”萧慎冷冷地道。“就是他当年没有作乱,母后也会让他名声败坏,无缘太子之位。”
他重活一世,忆起谢太后一系列举措,曾怀疑自己不是她的骨肉,而是当年李代桃僵。他想过死得最惨的丽美人,或是那个无名宫女,甚至想过懦弱的良太妃,可一经查实,他和萧曜确是谢太后亲子。这时萧慎不得不承认,他的母亲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剥根究底的收获,不过是牵扯出一些陈年往事。
按照谢太后的计划,她暗杀萧慎过后,扶皇孙为帝,继续执掌朝政,权力交替势必会引发动荡,岭南积存势力的废皇子若要反扑,打什么“清君侧”的名号,惠敏就是留给废皇子的一招棋。太后怎么可能真心为惠敏择婿?惠敏的名声越差越好,骄纵蛮横、刑克夫君,都只是开端。把这位公主养大,自然要获取最大的利益。
一有不慎出了什么天灾*,钦天监一算——萧家出了妖孽。丑事一抖出来,废皇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何面目再争皇位?
前阵子萧慎托词先帝入梦,召废皇子回京,那边收到云华的密信,胆小惜命,到了驿站就装病不起,让自己的儿子萧循只身前来。
请君入瓮,不可能半途而废。
萧慎忽然在谢锦言白生生的耳垂上咬了一口,谢锦言捂住耳朵瞪他,“阿慎!”
他低低地笑:“走吧,我们回宫。”权利,可真是腐蚀人心的玩意。
“金福,让你的徒弟去问问良太妃,是想让她的女儿继续做尊贵的公主,还是下贱的婢子?”
金福公公身上的肥肉抖了抖,奉旨办事去了。希望他这个小徒弟够聪明,办完这件差事能有命受奖赏。
七月初一的清晨,宫里正要筹办过乞巧节,谢太后忽然咯血昏厥,太医探脉过后,惊觉乃是油尽灯枯之象,战战兢兢向皇帝拱手言道,太后安心休养,或可续一年寿数。
皇帝并未迁怒太医院,命他们这两日就商议出个妥帖的方子,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候着的一众嫔妃也被他赶走,独自一人守在榻前,直到谢太后醒来。
他皮笑肉不笑,“母后睡得可还安稳,是否觉得喘气如牛,胸腹疼痛难耐?”
“你这个忤逆子!”谢太后抖着嘴唇、嗓音嘶哑,她以为自己声嘶力竭,实际上吐出的话含糊不清,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萧慎收起笑,“太医说您寿元无几,需得好好调养。朕本想把您送去长春宫,那些太妃被您禁锢多年,对您定会细心侍奉。”
谢太后怒目圆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但朕又想到您在慈安宫住惯了,挪去别处怕不能安心静养。”萧慎语速低缓,“毕竟母子一场,朕到底比不了您心狠。剩下的日子,您安心养着,不会有任何人再来打搅你。”
说完这些话,萧慎既没觉得痛快,也没觉得伤心难受,他有点诧异自己的平静。在获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曾想亲手杀了幼时眷恋不已的生母,弑母的念头强烈无比,重生过后的每一天步步为营,小心谋划,这是他已掌握全盘,此时此地再做些什么,不会有任何隐患。
灿烂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在华丽的大殿洒满了金光,隐于暗处都能感受到的暖,萧慎眯了眯眼睛,淡然地起身离开。午时了,锦言肯定坐在靠窗的美人榻前,边哄着儿子边望向窗前,等着他一块用饭。不能让她等急了,他下意识加快脚步。
萧湛躺在小床上,圆润的大眼转来转去,看起来一脸的古灵精怪,谢锦言放了个小玩具在他手里,回过头来却有些欲言又止,“阿慎,母后她的病……”
“是她咎由自取。”萧慎淡淡地说。“她若安分守己,未尝不能颐养天年。”
谢锦言闻言笑了,“我们吃饭吧。”
傻丫头,他说一句她就信了。萧慎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一片安宁。对王婕妤用的*药,他并没有用在谢太后身上,蚕食了她身边的势力,谢太后说到底不过一个深宫女人,无有依仗便兴起不了任何风浪,活着或是死了,都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任何影响。
杀害父母罪孽深重,当坠入无间地狱。他的锦言这般好,肯定不会去那污秽之地,他怕他做了什么,死后便找不到她了。
他如何舍得?
第75章传奇
天边泛起鱼鳞白,几个宫女来来去去,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屋里安静极了。首发哦亲
华丽幔帐旁落地灯笼散发着朦胧晕黄的光线。一股清冽地香气从铜炉中袅袅升起。谢太后睁开眼,香气入脑,她清醒过来,一时有些恍惚,“什么时辰了?”
“快卯正了。”床边的宫女边轻声答道,边把帐子挂好。
谢太后想不起这个宫女的名字,竟是个面无表情地陌生面孔。她倏然一惊,猛地想起之前昏蒙中听到的话。“碧瑶呢?”
“皇上恼碧瑶姑娘伺候不周,昨日就把她撵出宫了。”宫女的声线毫无起伏波动,“奴婢会尽心侍奉太后娘娘静养。”
谢太后周身发冷,“各宫嫔妃呢?她们怎么不来侍疾?”
“太医说您不适宜被打扰。”
宫女上前扶起谢太后,欲伺候她梳洗,被谢太后一掌挥开,“皇帝不孝,哀家要去宣正门向大臣们陈述!”
“未痊愈前,您最好别踏出宫殿。”
宫女的语气无一丝烟火气,谢太后却知她再无翻盘的机会了,精心布置的暗手毫无举动,不是被拔了就是被收服了。
高高在上的日子真的太久了,久到她已忘记这尊贵无匹的身份,是萧家给予的。
先皇辞世前,曾把她叫到榻前,赠与一杯毒酒,问她可愿服下。
她毫不犹豫地饮下毒酒,在饮酒后才默默哭泣,说自己舍不得幼儿。
在先皇心目中,新立的皇后是个柔弱的女人,谢氏门庭无依无靠,先皇也怕重臣架空皇帝,真真是左右为难。他对自己新立的皇后有疑虑,却也在她表明态度后放过了她,并给她留了一份诏书,让她好好照料幼帝。
就是凭借这份诏书,无权干涉朝政的太后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可惜,大齐早已不是前朝,女子可继承家业的时候了,勉力行之,却在皇帝这个“正统”长大之后,被蚕食殆尽。
她想不到萧慎会察觉到她心中隐秘所想,本出其不意的暗杀第一时间就被揭露,她也想不到萧慎会做到如此地步。
慈安宫的吃穿用度不曾删减,锦衣玉食灵药养着,谢太后却没能撑过一年,入冬之后,病情急转直下,神仙难救。
沉寂半年的宫殿再度开启,皇帝领着一众女人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谢太后病体难支,望着眼前这一群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吐出话来。萧慎坐在床前一言不发,他已经没任何话想对眼前这个女人诉说了。
众妃泫然若泣,却因皇帝的沉默而不好哭出声,低头默默拭泪。
醇厚的熏香混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房中的气氛仿佛凝滞了。谢太后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获知自己诞下麟儿的欣喜若狂,那时她单纯的想能熬死皇后换自己上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身体羸弱的幼子,也曾被她捧在手心里关照过,她多忧虑这个孩子会夭折,一点点米汤小心喂养着。另一个孩子被皇后收养,承欢帝后膝下,先皇鲜少来探望自己,她恐惧自己被遗忘,所以偷偷减了幼子的药量,让他病歪歪的长大,自己则常常彻夜不休的照看,果然先皇看到了她的慈母心肠,夸她品性纯良。
谢太后转回视线,疲惫的闭上眼,眼角有水珠划过。
谢锦言叹了口气,递了块绢帕给萧慎。
萧慎为谢太后擦了擦泪,“母后宽心。”
谢太后没有回应,似是睡着了。
“你们都退下,不要扰了母后清净。”萧慎淡淡地说。
只有谢锦言留了下来。
但过了片刻,谢太后口中呓语说了什么,萧慎忽然站了起来:“我们也走吧。”
“啊?”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十分用力,简直是拽着她离去。谢锦言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萧慎拉走。
回到凤仪宫,宫人们惊讶于帝后这么快就回转,按照旧例,父母弥留之际,皇帝因守在其身边。一国君主,应当为天下万民表率。这些细枝末节上,万万是不能错的。金福公公含蓄的提醒,萧慎一概不予理会,走到盛满清水的铜盘前,动作缓慢地净手。
胰子搁在一旁,萧慎却忘了取,直到温热的水变凉还在清洗。
谢锦言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道:“阿慎,别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