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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鲁公因见徐陈二人,一同现出诧异之色,跟着问他那个皂隶在向钱夫耳边究说何话,当下便笑答道“你们问他所说的什么说话么?他说大凡可褫妇女下衣的人物,除了丈夫之外,只有奸夫,你若不肯自褫下衣,要我动手,你就承认我是你的奸夫,将来我得奸你一奸,以避这个晦气。”
陈石卿听了,就扑嗤的一笑道:“皂隶杖及妇女,本有晦气星临头之话。这个皂隶,他要钱夫人自己褫去小衣,却是做皂隶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我也听人讲过。”
钟鲁公一边点头,一边又说道:“我说这个皂隶所讲的这句说话,尚不甚么奇怪。最奇怪的是事情是、凡是皂隶杖责犯妇的时候,还有祖传的四项秘诀,一样叫做剥菱角,剥菱角就是解去犯妇的裹脚,说是若不解去裹脚,这个犯妇受杖之时,全身血脉凝滞,将来万难生育。一样叫做挖荸荠,挖荸荠就是将要行杖时候,用手先把犯妇的肛门大挖一丁,若是不挖这下,这个犯妇受杖之际,立时可以气闭身死。一样叫做栽黄瓜,栽黄瓜就是第一杖打下去的时候,犯妇的婰肉,一定飞起空中,皂隶早已留心,即将此肉拿去塞在犯妇的陰户之内,等得杖毕,犯妇婰上,必无片肉存留,再将塞在犯妇陰户中的那一块肉取了出来,贴在婰上,以后方能长出新的肌肉,否则永远不能长出新肉。一样叫做搬柿子,搬柿子就是犯妇受杖之时,前陰伏在街沿石上,五杖一换的时候,犯妇的陰肉,摩擦石上,势必腐烂,形似腐烂柿子一般,必须五杖一停的当口,用手从那犯妇胯下伸进,前去移动犯妇小腹,使其略易地方,否则杖未行完,犯妇已经死去。”
徐春荣苦脸说道:“此话我也曾经听人讲过,但没如此详细,今照鲁翁方才所说,既有这种原因在内,倒也不好就怪那个皂隶凌辱犯妇。”
陈石卿也接口问道:“钱夫人既化了许多铺堂之费,那个皂隶,难道一点没有容情的地方不成。”
钟鲁公道:“据说这四样秘诀,不问有无铺堂之费,照例都须用的。不然当场打死了犯人,县官也有罪名的。据那个皂隶事后对钱夫人说,他的容情,已到十分。因为杖犯妇是杖在婰部上的,答犯妇是笞在大腿上的,若不容情,杖完之后,婰上看去,可以一点没有皮破血出之状,不过婰部外面尽管没有皮破血出之状,犯妇内部的筋骨,可以统统腐烂,连那心肝五脏,也得大大受伤,此人必成残疾。答则不然。”
徐春荣道:“这般说来,钱夫人是不至于成残疾的了。”
钟鲁公点点头道:“我当时见她受杖的当口,却也号呼甚惨,可没一点眼泪。事后又据皂隶说,犯人无论怎样号呼,照例不会有眼泪落出来的。这个原因,连他们做皂隶的也不明白。我后来又听得钱夫人的心腹婢女对我说,钱夫人于受杖之后,不过两个月,婰肉已经长出。医生也没本领医治,还是皂隶藏有秘方,全是草药。所服皂隶的草药,每服是十五两银子,一共仅服了三四剂,居然就好。”
钟鲁公说到这里,还待再说,忽见徐公馆的管家,呈上一封电报给他,说是这封电报是他家里打发人送来的。钟鲁公接到手中,赶忙译出一看,见是彭玉麟打给他的,上面写着是:四川成都县速转钟观察鲁公兄鉴:别后甚念。尊夫人丧务,想已蒇事。务希见电立即东下。弟顷得军机处函称:奉太后面谕,来岁正月皇上大婚,典礼不妨稍稍隆重,着派彭玉麟来京,就近统带神机营,照料大婚事务等语。嘱弟从早入京,免致遗误特旨事件。查神机营之设,原为两宫护卫,本朝二百余年,毕属嫡支亲王统带,其中仅有左文襄曾经仰蒙特恩一次,弟何人斯,如何敢膺如此重任,业已奏请收回成命,现尚未奉批回。若因固辞不获,弟则不能不先朝入京,接洽一切。惟此间巡阅长江事务,极关重要,兄系熟手,无论如何,务必速来代我主持一切奏稿为要。曩岁弟因办理孙女婚事入浙,谒仲良制军时,浙江全省营务处徐杏林方伯,曾经为弟一卜,据爻辞云,明年为水年,弟之五行,逢水大吉,必有特别喜事,今果蒙此非常圣普,杏林方伯之卦,洵可谓绝无仅有神乎其技者矣!
兄如晤面时,可为一谢。何日起程,迅速电示。切盼。彭玉麟印
鲁钟公一直看毕电文,便把电报送与徐春荣去看,等得徐春荣看完,转递陈石卿去看的时候,钟鲁公忽朝徐春荣拱手笑道:“杏翁的文王卦,怎么这般灵验。我此刻就要求杏翁代我一卜,我想不应彭宫保之召,不知可能办得到否?”
此时陈石卿已将电报看完,一面送还鲁公,一面接嘴笑道:“杏翁之卦,本来不肯轻易为人卜的,我说彭宫保既来相请鲁翁,鲁翁如何可以不去,何必要劳杏翁卜这一卦呢?”
钟鲁公未及答话,徐春荣望了陈石卿一眼,始对钟鲁公说道:“石卿此言,我很赞成。非但不必卜卦,而且有件大事,要托鲁翁前去面恳雪琴宫保一下。”
钟鲁公听说,忙问什么大事,说得如此郑重。
徐春荣又朝陈石卿低声说道:“我托鲁翁去和雪琴宫保讲的说话,石卿千万不可去对我们老师说知。”
陈石卿连连点首道:“你放心,我决计不多嘴就是。”
徐春荣因见陈石卿如此说法,忙对钟鲁公说道:“兄弟家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几岁,所谓仰事俯畜的事情,一样没有办妥。我又自己曾经卜过一卦,爻辞上面,却有‘生于秦而死于楚’的一句说话。倘果应了那话,我作他乡之鬼,倒不在乎,如此一来,岂不急熬我的老母。”徐春荣说到这句,不禁转了悲音,同时落下泪来。
钟鲁公、陈石卿两个,忙不迭的一同劝慰道:“杏翁纯孝天成,快快不可如此伤感。”
徐春荣拭着泪道:“鲁翁能够应允兄弟之托,兄弟全家一定感激。”
钟鲁公极诚恳的答道:“快请吩咐,决不相负。”徐春荣道:“我们仲良老师,生平最佩服的是雪琴宫保,我想求他老人家,将我咨调到他那里,然后让我回籍隐居。”
钟鲁公听说,不觉现出很踌躇的颜色出来道:“兄弟平常时候,常听雪琴宫保说起,一遇机会,他想奏保杏翁去做江西巡抚,或是湖南巡抚的。又说现在一班中兴名将,已经寥若晨星,兄弟猜他之意,未必就肯让杏翁就去高蹈呢。”
徐春荣连连的双手乱摇道:“大凡能够忠于君上的人物,一定能够孝他父母。我料雪琴宫保,只要鲁翁为我委曲陈情,定蒙采纳。”
钟鲁公听到这里,不禁义形于色的答道:“既是如此,杏翁放心。兄弟本因家事纠缠,不顾重行出山,再作冯妇。现在杏翁既要兄弟去和雪琴宫保一说此事,兄弟单为这个面上,也要再走一遭的了。”
徐春荣忙拱手相谢道:“既蒙金诺,还求玉成,事不宜迟,愈早愈妙。”
陈石卿也望着钟鲁公道:“我听说,皇上大婚的日期,本来定在今年正月间的,不晓得为了何事,又改在明年正月二十六日。鲁翁既已了答应了杏翁,此刻已是九月底边了,雪琴宫保,至迟总在十一月里,定得到京,鲁翁自然早到那儿,去与雪琴宫保接洽接洽为妙。”
钟鲁公正待接腔,忽又想到一桩事情,一看左右无人,便低声的问着徐春荣道:“我似乎听得杏翁,曾替雪琴官保卜过一卦,说他明年庚寅,有个关口难过,此话怎讲?”
徐春荣也轻轻的答道:“我看那个卦上爻辞,雪琴宫保乃是水命,生平遇水必胜,遇火必克。明年岁在庚寅,恐怕难过,所以我急急的催你从早动身,便是为此。”
钟鲁公听了一吓道:“如此说来,雪琴宫保真的寿仅如此不成。”
徐春荣点点头道:“大数已定,似难挽回。”
钟鲁公听到这句,慌忙站起告辞道:“这末我就趁早回家,收拾收拾,立即动身,总要办到雪琴宫保先把杏翁资调离川才好。”
陈石卿笑着道:“你们二位这般说话,难道雪琴宫保真的马上就有不幸不成。”
徐春荣道:“照我替他所卜之卦,似乎很难挽回大数。要末但愿此卦不准,或是雪琴宫保积德所致,人定也可胜天。”钟鲁公不及多谈,匆匆告别,一到家中,摒挡一切,即日起早东下,沿途既不耽搁,十月下浣,已抵太平府城。
彭玉麟一听钟鲁公到了,连忙奔出内堂,走到钟鲁公向来住的那间房内,发急似的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已奏报进京,后天准定动身,沿途稍稍巡阅一下,十一月内,定得赶到京里。”
钟鲁公便将当时应问之话,将来应办之事,匆匆的和彭玉麟当面接洽一过,方将他在成都往谒徐春荣,以及徐春荣托他转求彭玉麟资调离川之事,真的委委曲曲告知彭玉麟听了,彭玉麟听毕,也就一口答应。但因起程在即,不及赶办,只好次年出京南下之时再办。”
钟鲁公此时也见彭玉麟精神饱满,就是有只猛虎在前,也能一拳打死;徐春荣的文王卦纵能十分灵验,照此情形看去,彭玉麟未必立时就有不祥。
等得送走彭玉麟动身之后,即发一封电报入川,告知徐春荣使他放心。徐春荣接到电报,又发一电进京,一则去贺彭玉麟兼统神机营照料大婚之喜,二则自己又去叮嘱一番,免得彭玉麟忘记。
彭玉麟到京之时,已是巳丑年十二月初五,到他预定寓中看过徐春荣的电报,也复一电,说是次年出京,必定替他办理等语。
彭玉麟发电之后,忽然自己失笑起来,暗暗忖道:杏林真在发痴,他又不是阎罗天子,怎么说他一个鲜龙活虎的人物,竟至生于秦而死于楚的乱语,他曾替我卜过一卦,也说明年庚寅,似乎我有关口,我却不能十分相信。
彭玉麟一个人暗忖至此,可巧恭亲王命人前去请他,及见恭亲王之后,恭亲王首先替他贺喜道:“雪翁大喜,太后命你统带神机营照料大婚之事,除了从前的左季高之外,这个特旨隆恩,真正可喜可贺。”
彭玉麟肃然的答称道:“太后命某兼统神机营事务,已经使某受宠若惊,还要命某照料大婚之事,教某怎样办得下来。”恭亲王笑着摇首道:“雪翁大才,何用客气。至于说到大婚的典礼,本朝开国至今,连这一次,的确不过三次。头一次是康熙佛爷大婚,他老人家原是七岁登基的。第二次便是同治佛爷大婚,他老人家也和今上一样,都是从小登基的。除此三位以外,其余的皇上,都是没有登基时候娶亲的。本朝列祖列宗的成法,向来不立太子。皇子娶亲,所娶的无非一位福晋,福晋的典礼,自然不及皇后的排场了。这次大婚的典礼,诚如尊论,却很隆重的。”
恭亲王说到此地,又朝彭玉麟笑上一笑道:“好在将来照料大婚典礼的人物,不止雪翁一位,咱们已经知道派出亲王四人,郡王八人,贝子贝勒一十六人,都是咱们满洲人呀,雪翁,果有稍稍不知道的地方,咱们可互相关照得拉。”彭玉麟谢了恭亲王之后,忙又问道:“彭某此次匆匆进京,还未曾知道预备皇上选后的,究是那几家呀。”
恭亲王见问,便又轻轻的答话道:“咱们老佛爷的意思,她却看中桂祥的格格,1叶赫那拉氏的。无奈今上嫌憎她的相貌,不及现任江西巡抚德馨的格格来得美丽,其次也不及志伯愚詹事的两个妹子,一个名叫瑾姑,一个名叫珍姑的漂亮。因此我们老佛爷,就命叶赫那位氏,和德馨的格格,瑾珍二姑,统统站到今上面前,由他老人家自已去赏如意。那知德馨这个老头子,真是功名心重,他竟悄悄的叮嘱他的格格,一等站到今上面前的时候,有意摔上一交,这交一摔,自然犯了失仪的处分,不但没有后选之望,连妃子的地位,也不能够的了。”
彭玉麟听说,很诧异的问道:“天下怎有不愿女儿作后之人,这位德中丞,究是什么意思呢?”
恭亲王笑道:“照本朝的定例,凡是国丈,仅能赏给三等承恩公的爵位而已。德馨因为一个三等承恩公的俸禄,不及江西巡抚的收入百分之一,所以有意教他格格失仪的。”
彭玉麟道:“彭某知道凡是选后的时候,本人因是将来的一位国母,自然不应失仪,若是妃子,似乎不要紧吧。”
恭亲王道:“雪翁所说甚合例子,但是咱们老佛爷因恶德馨的格格,太觉妖娆,倘若做上今上的妃子,恐怕圣躬因此不能保重,于是就在选后的第二天,已把德馨的格格特旨配与景善之子为妻,以死今上之心。”
彭玉麟道:“现在可是桂祥的格格,应了后选的么。”恭亲王点点头道:“她是老佛爷的嫡亲内侄女,因亲结亲,自然好些。老佛爷也防今上不甚愿意,因准今上选了志伯愚的两个妹妹为妃。”恭亲王说到这里,又轻轻的说道:“瑾珍二妃,听说就是江西才子文廷式的女学生呢。”
彭玉麟听了大喜道:“怎么瑾珍二妃,就是道希孝廉的学生么。道希现在何处?彭某很想见他一见。”
恭亲王道:“他就住在志伯愚的家里。本朝的定例,凡是选定之妃,除了父母弟兄之外,其余统统得回避;只有受业师傅,可以不用回避。这也是咱们列祖列宗重视人师的至意。”
彭玉麟听到这里,忙又敷衍一番,出了恭邸,急到志锐的家里,去拜文廷式孝廉。
原来这位文公,自从出了浙抚幕府,即到北京会试,无奈他的文章,虽然名满天下,可是时运未至,连会两次,均为额满见遗,他又回到广东一次,复又入京。志锐因慕他的才名,将他请到家中,适馆授餐,备极尊敬。瑾珍二妃,未应选时,也常见面,及至既选之后,文公乃是外省举子,照例须得回避,只因志锐不愿一刻离开文公,想出一个法子,当即奏明太后,说是文公是瑾珍二妃的受业师傅,所以不必回避,至今犹寓志锐家中。
当时文廷式接到彭玉麟拜会名片,马上请见,彼此互相谈过仰慕之话,文廷式又将志锐介绍与彭玉麟相见,彭玉麟因为志锐确是一位满洲才子,倒也相见恨晚。这天一直谈到深夜,彭玉麟忽然想到他在内城,正待告别,志锐和文廷式一同笑阻道:“此刻城门已关,宫保只好再坐一时,倒赶城出去的了。1彭玉麟无法,只得再与志锐、文廷式二人谈些文学之事,志锐忽在口上念出一首七律道:“吾弟看山夙多兴,导我名胜穷幽微;赏心泉石境漪美,闻根桂槿香依稀。蓍蔡示兆无咎悔,霏雨需才宁-肥;缅怀清芬起恭敬,良游惜别还沾衣。”彭玉麟不待志锐念完,抢着大赞道:“好诗好诗!若是置诸山谷集中,谁人分得出来。”
志锐把嘴指指文廷式,笑答道:“这是我们道希兄的二令姊芸英女史做的。”
彭玉麟更失惊道:“怎么,如此说来,天上才只一石,文氏一门,却占八斗矣。”
文廷式忙谦逊道:“此是今年八月十八那天,我与二家姊同游横龙洞时,偶有所作,二家姊和我原韵的。”彭玉麟道:“快把尊作念给我听。”
文廷式便念出道:“济尼能说林下韵,往往辍尘登翠微;秋深既雨城郭净,寺僻无僧钟磬稀。幽岩香高桂空老,放生泉清鱼自肥;徘徊父祖旧游地,日暮风紧可添衣。”
彭玉麟又大赞道:“此诗却有仙气,可惜没有一朵红云,捧他上天。”
志锐即把他手向着东方一指道:“那儿不是一片红光么。”文廷式道:“怎么今上晚上,这般短法,难道已经天亮,太阳出来了么。”
文廷式的一个么字,尚未离口,陡见一班管家奔入报告说:“不好了,正阳门走水,听说不到一刻,统统已经化为灰烬。”
彭玉麟急向窗外一望,犹见半空之中,黑烟如芝,很是可怕,便即告辞出城,不及安睡。第二天大早,前去进谒七王爷以及各位军机大臣的时候,路过地安门,始知不是正阳门失火,乃是太和门失火。不禁一吓,暗中自忖道:太和门即在宫禁,既已化为灰烬,明年正月二十六的那天,皇上大婚,如何赶造得及。等他回转寓中,只见志锐、文廷式二人,已在候他好久。
彭玉麟忙问二人道:“你们二位,可曾晓得昨天晚上烧的不是正阳门呀。”
二人点头道:“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彭玉麟道:“这末明年正月大婚,怎么赶造得及。”
二人一同答出一句说话,更把彭玉麟奇怪不置。正是:
金城银阙奚为贵
鬼斧神工始是豪
不知二人究说何话,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