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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禾屋里屋外满院子奔走相告,麦穗发一会儿愣笑起来,沐浴梳妆更衣,精心装扮了,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良久,喜孜孜来到街口候着乔安,等来等去不见人影,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傍晚又起了些风,秀禾忙为她披了披风劝她回去,麦穗说不累,秀禾忙道,“大奶奶不累,肚子里孩子累啊。”
麦穗笑着抚了腹说声回去,一路上想着如何跟乔安说,怎样说才能让他象陡然被雷劈中一般,晕陶陶不知所以,想着想着笑出声来。
晚饭后又踱步到街口,依然不见乔安身影,回去睡下,一觉醒来听到谯楼鼓敲二更,一摸身旁没有人影,揉着眼睛坐起身唤一声来人,秀禾应声而进,低声说道:“大爷和墨砚没有回来,已经派了两个家丁,去酒楼中寻找。”
麦穗点点头,拥被靠坐着,心头升起忐忑,平安做事稳妥,就算彻夜不归,也会派人回来传信,又一想,他这一年多读书劳神,今日一看高中,欣喜若狂之下思虑不周也是有的,墨砚又素来贪玩,就安心睡下了。
清晨醒来,窗外淅淅沥沥落着小雨,起来早饭用了一半,派出去的家丁回来了,说是已经询问过乔安的同窗,并未在一处喝酒,也未见过乔安,麦穗忙问,“连公子呢?可问过连公子?”家丁摇头,“打听过了,说是连公子并未大考,大考前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太学。”
麦穗起身吩咐秀禾备轿,邱家都离京,她没有旁人可以问询,只能去叨扰胡夫人,胡夫人见她一早前来,再看她神色,忙问何事,麦穗手握成拳,“乔安中了,可是从昨日出门后,迄今未归,以为被同科拉去喝酒,派了人出去挨个询问,都未见过他,这样大一个京城,我该到何处去寻?特来请教夫人,难不成,要报到刑部去?”
麦穗说着话已带了哭腔,胡夫人劝慰道,“先镇静,我们仔细商量。”秀禾在旁快人快语道,“我们家大奶奶怀了身孕……”麦穗瞪她一眼,胡夫人忙道,“你这孩子,这样的大事一定要说。”
说着话吩咐人拿了手炉过来,又吩咐煮些银耳汤,思忖道,“报到刑部,那些人难免大张声势,新科进士失踪,会成为轰动京城的大事,若是乔安被歹人所掳图谋钱财,会伤及他的性命。”看麦穗惶急,忙道,“这只是最坏的揣测,乔安这孩子机灵,他和墨砚年轻力壮,怎会不声不响没了踪影。”
唤一声来人吩咐道,“老爷下朝回回府,既请来见我。”半个时辰后,胡尚书朝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进来问道,“夫人何事?”麦穗忙起身下拜,胡夫人拉住她手道,“这孩子就是我常说的麦穗,她家夫君乔安老爷也知道,昨日放榜后莫名不见了踪影,思忖来去,还得请老爷设法。”
胡尚书抚了胡须凝眉踱步,麦穗望着他,急得心头冒火,胡夫人蹙眉道,“老爷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胡尚书摆摆手,“再等等,不能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找,要找一个稳妥之人,这京城中,手眼通天的……”又过一会儿拊掌道,“有了,这京城中大小事,皆在秦王掌握之中,不过秦王不爱结交大臣,不知何人才能见到他,就算见到了,王爷也不一定帮忙,我再想想……”
麦穗豁然起身,“这京城中,有几位秦王?”胡夫人笑道,“自然只有一位。”麦穗忙问,“可是戚将军成亲那日,前来宣旨道贺的秦王?”胡尚书说正是,看着麦穗道,“麦穗认识王爷?”
麦穗点头,“我去求王爷就是。”胡夫人忙带人同行,麦穗忙推辞道,“夫人已经帮我许多,不能连累了夫人。”胡夫人握了她手道,“你这孩子,可知秦王府在何处?见一见秦王,他还能砍了我这老婆子的头吗?走吧。”
马车尚距亲王府一里之遥,就被卫兵拦下,不客气轰她们走开,胡夫人先塞了两个银锭,又递了名帖笑道,“我乃是礼部尚书胡夫人,曾是贤妃娘娘闺中密友,烦劳军爷通传。”一道一道通传过,只许胡夫人前往,麦穗忙拉住胡夫人耳语几句,胡夫人下马车上了一顶小轿,来到王府大门外,方见到门官。
门官颇为恭谨,对胡夫人拱手道,“已经通传,请夫人稍候。”不大一会儿出来一位伶俐的小厮,笑对胡夫人道,“王爷吩咐,夫人想念贤妃娘娘,王爷会代为转达,定促成夫人进宫,请夫人放心回转。”
胡夫人愣住,没想到这位王爷如此高高在上,她是二品郡夫人,且又搬出贤妃娘娘,竟不肯一见,一愣之下那位小厮已经转身往里,胡夫人忙喊一声等等,含笑说道,“这位小哥,还有一句话代为通传,就说昌都民女麦穗,欲对王爷坦陈凃州旧事。”
小厮为难道,“非是小的不知事,实在是不敢对王爷言讲。”胡夫人福下身去,小厮忙忙回礼,胡夫人道,“人命关天,还求小哥伺机进言,小哥的姓名告诉我,我欠小哥一个人情,日后小哥寻到府上,我尽全力相帮回报。”
小厮拱手道,“夫人还请稍等。”过了许久,小厮出来,胡夫人眼巴巴看了过去,小厮摇头道,“王爷今日高兴,我寻机说了夫人之言,王爷未置可否,没听到一般。”
胡夫人失望转身,上了马车叹一口气,麦穗低下头去,今日方知朱门大户门槛高耸,胡夫人吸几口气劝慰道,“莫急,我们再设法就是,走,我带你找刑部尚书夫人去,让刑部先秘密寻找。”
麦穗抬起头,竟笑了一笑,“有劳胡夫人。”胡夫人拍拍她手,一日奔波,见过好几位夫人,都答应帮忙,可偌大的京城,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夜里回到家中,麦穗嘱咐秀禾请了郎中来,遵医嘱喝了安胎药,抚着腹思来想去,只有见到秦王,才能迅速找到乔安,可如何才能见到?想起运河之中画舫之上,秦王曾说过,京城喧闹,只这三更之后五更之前,方得享静谧。其后也曾见过,画舫在运河中逆水行舟。
麦穗沉静了心情,喝了安神汤睡下,二更天起,收拾妥当乘了小轿往运河而来,她知道秦王对她有意,也知道深夜之中,她再上贼船有求于人,说不定会有危险,上次在昌都驿馆,她笃定秦王乃是端方君子,今日被拒门外,方知天潢贵胄性情莫测,其好恶非常人可以揣度。
麦穗一笑,平安,虽知危险,我依然盛装而来,妄图以美色/诱之?你若归来,会骂我吗?会孩子一般跟我置气闹别扭,几日不理我吗?平安,你骂我也好不理我也好,只要能在我身旁,平安,你信我,我会护自己周全。
麦穗手抚上腹,咱们的孩子会护着我,秦王虽高高在上,但我相信他不是畜牲,我身怀六甲,他不会将我如何。
轿子沿河而行,果真就见一艘画舫自东向西,麦穗下轿登上码头,秀禾尚未呼喊,画舫已靠岸而来,一人站在船头看着麦穗,灯笼光映照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麦穗打量着他的身量,高且瘦,鼻端传来一股清香,知道此人正是秦王萧斫。
☆、第93章萧郎顾
麦穗忙恭敬福身下拜,口称,“民女见过王爷。”秦王嗯了一声,淡淡说声免了,麦穗直起身子,听他说一声上船吧,忙不迭往船上跳,秀禾忙扶住了,秦王背后似乎长着眼睛,“其余的人,不许跟着。”
麦穗掰开秀禾的手登上船去,秀禾看着她的背影,急中生智带着哭腔大喊道,“大奶奶有了身孕,可千万小心。”秦王脚下一顿,麦穗险些撞在他后背上,忙不迭止步,船体轻晃,脚下一时不稳,身子一个趔趄,忙扶着围栏站定,就听秦王沉声道,“船开稳了。”
麦穗进了船舱,未开口说话,秦王摆手制止,“麦穗为乔安而来。”麦穗手中茶盏一晃,脱口道,“难不成是王爷?”秦王摇头,“本王要对付他,无需等到今日。”麦穗急道,“王爷可知他去了何处?”
秦王喝一口茶没有言语,麦穗惶急下跪,“求王爷告知乔安下落。”秦王盯着她面带不悦,“起来说话。”麦穗慌忙站起,惴惴交握了双手,“民女心急如焚。”
秦王说声知道,又没了言语,麦穗两手捂了茶盏不安坐着,秦王招招手,角落里出来一位小丫头,为麦穗披了轻裘,秦王手指敲击着桌面,轻而缓慢,象在思量什么,又象是在等着什么。
深夜的河面静谧沉阔,惟划桨之声可闻,悠长而沉闷的夜色中,麦穗苦苦煎熬,鼓起勇气又要开口,都被摆手制止,远远传来谯楼的鼓声,是四更了,星月西坠,天色更加暗沉,有小舟从河面上飞一般冲了过来,秦王站起身瞧着河面,待小舟靠近了,舟上之人刚说一声王爷,秦王举起手,说一声等等。
回头看着麦穗,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因拼命要忍住说话不停咽着口水,两手绞在一起,两脚在甲班上搓啊搓,似乎要将船底搓出一个洞才肯罢休。
突然就笑了,笑着说声斟茶来,麦穗没说话却觉口干舌燥,仰脖喝了几盏,秦王又吩咐端些热粥来,然后是各式茶点,麦穗吃了几口,秦王笑道,“不是有话要说吗?”麦穗舔一舔唇角,“王爷,可是有了乔安下落?”
秦王唇角一翘,“麦穗可听说过榜下择婿?”麦穗点头,“说书都叫榜下捉婿,成就一段段佳话。”说着话心中一沉,“有妇之夫难道也会被捉去吗?达官显贵就可以不讲理?乔安就算被捉去,也不会屈从的。”
秦王眸色一沉,“麦穗很相信他。”麦穗点头,“不错。”秦王摇头,“可知人有不得已。”麦穗快人快语,“不得已都是借口,豁不出去舍不下而已。”秦王又笑了,“你呀……”
下面没了言语,麦穗惴惴察言观色,秦王静默良久方道,“榜下择婿自然是说未婚进士,可也有已婚被捉的,为趋炎附势休妻或者和离,有些良心的,就将发妻养在故乡终老不见,麦穗听到的是一段段佳话,本王听到的,是许多和了血泪的辛酸。”
他看着麦穗,昨日听到明心转述胡夫人的话,他并非不置可否,而是一时忘言,在昌都县学大门外,麦穗对乔安那一抱,令他初尝酸涩滋味,他讨厌那样的滋味,并有些害怕,是夜即带人离开昌都,他打定了主意将麦穗深藏心中,不再去想,更不会去触碰。
可戚将军成亲那日,还是碰见了,他忍不住看了过去,看她神采飞扬笑脸明媚,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忧伤吗?身旁跟着的宦官一声轻咳,他方回过神来,端起架势宣旨,宣旨后一刻也不敢停留,疾步离去,不想迎面看到乔安,他想也没想伸手拍在他肩头,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出了尹家大门,满心都是懊恼,为何那样去做?疯了吗?
他少时险些为女子所惑,诱使他坠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是以避开所有的女子,避不开的就用心提防,只有她,在那刀光剑影的客栈中,冲出来站在他面前,快人快语,喜怒皆形于色,本不想理她的,偏偏就理了,有意与她邂逅,并对她解释,似乎怕她对自己有了误会并厌恶自己。
他第一次知道,这天底下有这样一位明媚的女子,他无需提防,可以去相信,并在心中升起浅浅的依赖,可她是有夫之妇,且夫妻情深恩爱非常,他几番试探后,选择躲避。
可她却找上门来,他沉默着起身往外,唤来百里问道,“派人速去打听,乔安出了何事。”百里答应着去了,他看一眼明心,这会儿见了她,难免给她希望,若有任何不测,她的苦痛将会加倍,摆手对明心道,“让她回去吧,别给她希望。”
夜里乘画舫沿河游荡等候百里最后的消息,见一乘小轿沿河尾随,知道是她,此时已知乔安行踪,可以见她了,吩咐停船靠岸,又听到秀禾说她有了身孕,忍不住气闷,乔安啊乔安,你害她如此,本王是不是该派人剐了你?或者促成你这桩姻缘?却狠不下心,只做麦穗期盼的,让乔安回到她身边来。
麦穗躲开他的目光,就听秦王说道,“若是他被捉去,女方软硬兼施,生米煮成了熟饭,麦穗当如何?”麦穗咬了咬唇,“先剁了逼迫他的女子,再和他同死。”秦王交握的双手猛然用力,自己弄疼了自己,微不可察嘶了一声,不是原谅与不原谅,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吗?
麦穗会错了意,笑了一笑,“王爷莫笑我鲁莽,我会智取,徐徐图之。”秦王瞬间没了任何脾气,唤一声百里,钱百里跃了上来,躬身道,“打听清楚了,人就在柳大人家京郊别院。”
麦穗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抬眸看向秦王,秦王并未看她,只问道,“可成亲了?”钱百里摇头,“柳姑娘心高气傲,自然不会行逼迫之举。”秦王一笑,“明知使君有妇,女扮男装入太学有意接近,又设计榜下捉婿,还心高气傲?”
麦穗听得有些明白,却依然糊涂,忙恭敬问道,“钱先生,这柳姑娘是谁?她们家将乔安捉去了?”钱百里看一眼秦王,秦王摆手道,“去吧,将人抢回来。”
钱百里跳到小舟上,突然唤一声乔娘子,麦穗忙扶着船舷道,“钱先生有何吩咐?”钱百里说声不敢,秦王说声快去,小舟划动,钱百里说道,“乔娘子可知,榜下捉婿若是你情我愿,就是皇上也不会阻拦,王爷……”秦王喝一声多嘴,钱百里一躬身,小舟飞一般远去了。
麦穗回了船舱低头呆坐片刻,抬眸看向秦王,“本以为王爷是举手之劳,并不想给王爷带来麻烦,对方是怎样的人物?”秦王笑笑,“对方来头再大,能有我大吗?麦穗勿要多想,于本王,确是举手之劳。”
麦穗起身一福,“昔日恭王之事……”秦王摆摆手,“恭王之事,乔安知道的更为详细,回头让他到王府来。”麦穗点点头,秦王瞧着她,“乔安会无虞归来,且放宽心。”
麦穗福身称谢,秦王轻轻一叹,指指船舱一侧的靠榻,命令道,“你去那边呆着,不许有任何动静,勿要扰了本王清净。”麦穗忙乖乖去了,靠榻十分舒适,厚实绵软,因放下心头大石,在划桨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秦王起身闭了舷窗,拿锦被为她盖在身上,小心翼翼连她的衣角都不敢碰到,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睡颜,站立良久,不觉东方已露出白来。
钱百里来了又去,秦王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出了船舱,吩咐道,“小声说话。”听了钱百里禀报,点头说声甚好,回头看着舱中再无言语,钱百里恭谨提醒道,“王爷,该上朝了。”秦王凝神看着,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形方动,一笑说道,“走吧,再不走,真的要迟了。”
钱百里吩咐一声,秦王摆手,“百里用小舟送我,吩咐人将船开到离帛财坊最近的码头。”钱百里低声道,“王爷近日正争取柳尚书势力,这次坏了柳姑娘的亲事,只怕……”秦王摇头,“无妨。”
钱百里又道,“王爷此乃因小失大。”秦王已跳到小舟之上,静默中皇宫的飞檐已在眼前,背对着钱百里说道,“百里,本王需要喘息之机,她就是。”钱百里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心中一叹,明知不可而为之,再过数月,燕王二十岁生辰一过,王爷可会死心吗?
弃舟登岸,钱百里劝道,“属下冒死请王爷,日后切勿再有瓜葛,难免落人口舌。”秦王一笑,“百里,本王会怕口舌吗?”过半晌道,“不过,她足以成为他人拿捏本王的把柄,是以,还是远离吧。”
钱百里心中又是一叹,自家王爷命苦,好不容易有了心动的女子,却是有妇之夫,冤孽啊,好在王爷自己说要远离,不管初衷为何,避开就好。
却没料到自家王爷早朝上一道奏折,令这位老侠客满心都是揍人的冲动,那乔安若是不愿意,以智相拼也好,以命相搏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可王爷为了麦穗,抢回了人搅黄了人家的亲事,也就仁至义尽了,嘴上说远离,却满心为她筹谋,将柳尚书逼得险些在金殿上以头撞柱。
☆、第94章决绝
那日乔安带着墨砚贡院墙下看榜,墨砚眼尖,指着榜单嚷道,“大爷高中了,名列第四。”乔安笑道,“爷披星戴月,头悬梁锥刺股换来的。”听不到应答,回头一瞧,已不见墨砚人影,心想这小子恁地心急,也好,回去给麦穗报个信,省得她牵挂。
将榜单仔细看了一遍,同窗中有榜上有名的,也有名落孙山的,自然想到连生,那样聪明一个人,却坚决不想赴考,他问过原因,连生笑说日后再对他讲,就收拾包袱走了,乔安心中升起些怅然。
正想着,街对面有人唤一声乔兄,看过去正是连生,乔安欣喜跑了过去,连生两眼含笑看着他道,“就知道乔兄定会高中,今日特来看榜的。”乔安笑道,“若是连兄肯赴考,定在我之上。”
连生摇头,“为贺喜乔兄高中,舍下备了薄酒,乔兄若不嫌弃……”乔安欣然应允。
同乘了马车来到城外,进了一所依山傍水的小院,一应伺候的仆人全是婆子丫头,乔安知道连生性情有些古怪,不疑有他,二人对坐喝酒,浅斟慢饮欢声笑语。
酒至半酣,连生笑道,“乔兄既引小弟为知己,若小弟是女子,可肯娶了小弟吗?”乔安摇头,“知己是知己,妻子是妻子。”连生笑容一窒。
她自小迷恋算学,精心钻研之下小有所成,太学中的算学博士都不放在眼里,前年工部有一个测算难题,柳尚书百般无计,拿回来给她看,她测算一日方解,待父亲回来兴冲冲拿着答案进了书房,柳尚书笑道,“今日碰到邱大人一位同乡,名唤乔安,邱大人言说他精于算学,为父当场给他出题,他当场便解,不过盏茶功夫,果真是难得的奇才。”
自此后知道了乔安这个名字,先是不服气后是仰慕,悄悄到太学中去看是何等样人,一看之下心折不已,偏僻小县竟有这样的人物,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一举手一投足令她沉迷,打听之下惟剩叹息,使君有妇相见恨晚。
却耐不住心中好奇,从不赴花宴的她,跟着母亲去了邱家,坐在角落中,沉默观察麦穗,看着她在众位夫人中周旋说笑,心中不屑,她做的事,随便一个管家的婆子都能做,又看她不懂诗书,这样一个粗俗的人,何能勘配乔郎?
从此以后着了魔一般,想出主意之时,却得知乔安离京返乡,满心遗憾之下苦苦等候,笃定他还会回来,本以为会等到科考,不曾想提前归来,将当时的主意付诸实施,女扮男装入了太学,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见之下,即有知己之感。
放下心思,笑容又浮在脸上,“乔兄,知己如何?妻子又如何?若妻子同时也是知己,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乔安摇头,“知己乃是挚友,若有幸,可以有许多位,除连兄外,我在家乡还有一位知己,叫做容十。而妻子,是彼此融入骨血之人,一生只得一位,爱恨嗔痴依然纠缠,生死都在一处。”
连生猛得将一盏酒灌下去,“这样的妻子,并非人人可得。”乔安笑道,“愚兄三生有幸,得娶这样的妻子,只愿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连生呛咳起来,直咳得流出眼泪,一双泪眼望着乔安,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乔安忙道,“连兄喝多了。”连生猛得站起向门外冲去,乔安欲要跟出去,听到外面哐当一声,已是下了锁,笑道,“连兄休要与我顽笑,我家娘子还在家中等候消息。”
门外无人应答,只有隐约的哭声传入耳中,乔安无奈苦笑,更觉连生性情古怪。隔着门喊了几声,庭院寂寂,乔安坐回去,不由起了疑心,细论起来,自己对连生的底细一无所知,是不是太过轻信他了?眼看天色将晚,担心麦穗惦记,隔门喊道,“这酒才喝一半,连兄就不胜酒力,真正扫兴,快点过来,我们一醉方休。”
没有一丝声息,乔安又喊道,“我这儿有一道算学题说于连兄,连兄可能解吗?”依然无人应声,乔安打量着窗户,正要破窗而出,门哐当一声开了,走进一位身段高挑气韵清华的女子,幽幽望着他,“乔兄,可认得我吗?”
乔安摇头,“与连兄有些象,难道是连兄的妹子?”女子摇头道,“我姓柳,闺名莲生,芙蕖之莲,我就是你口中的连兄,连兄就是我。”乔安讶然看着她,看一会儿失笑道,“是我有眼无珠,不过,柳姑娘何故此举?”
柳莲生看着他,双眸中波光盈盈,“乔兄可听过祝英台?我为了我的梁山伯,女扮男装入了太学,乔郎,就是我的梁山伯。”乔安一揖道,“柳姑娘也知,乔某乃是有妇之夫,柳姑娘深情,乔某不敢承受。”
柳莲生咬牙道,“有妇可以变成无妇。”乔安脸色一沉,“柳姑娘恁地自以为是。”柳莲生一笑,“自以为是的不是我,我倒要看看,你与那麦穗有多么夫妻情深。”乔安逼了过来,“你欲如何?强逼我拜堂?还是给我下春/药?你尽可试探,看看我会不会捏死你,然后与麦穗同死。”
柳莲生看着他双眸中的绝然,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同窗都知道我是女子,我就不信,你没有看出,你假装罢了。”乔安笑道,“除去麦穗,旁的女子我向来不放在眼里,别说是柳姑娘,就算是仙女下凡,在我眼中,只是具活物而已。你既是女子,以前那些知己之语,只当是没说过。”
柳莲生气得身子轻颤,满心的骄傲都折于尘泥,不置信道,“我知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是何至于就融入骨血同生共死。”乔安端然坐下,瞧着她道,“我与麦穗经历了多少,你不会知道,我也懒得说于你,你既能混入太学,想来有些出身,要杀要剐你请便,我不会再与你多说一个字。”
果真就再未开过口,茶照喝饭照吃觉照睡,只是眼里看不到柳莲生这个人一般,他与连生相处日久,颇知道她的性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服软,话也不能说得太多,免得惹恼了她,会给麦穗带来麻烦。
夜里睡下思来想去,疑心墨砚也被她抓了去,心急如焚,面上不动声色,假装睡得香甜,夜半时分一跃而起,搬凳子砸开窗户跳了出去,刚落地被人扶了起来,柳莲生叹口气说道,“既来了,就不会让你走。”
她身后十数个挎着腰刀的彪形大汉,乔安不理她,低头就往外冲,几番拼搏后寡不敌众,被人绑起扔进了屋中,柳莲生换回男装,似乎这样,乔安对她还能客气些。
乔安依然不说话,只双眸中的不屑让她心惊,却又气急败坏,她想出许多计策,却又推翻,她害怕乔安的决绝,不敢去试探。
从夜半到凌晨,她软硬兼施,乔安依然闭口不言,最后以麦穗相威胁,乔安抬脚狠狠踢了过来,一脚踢在肋下,柳莲生疼得眼泪落了下来,乔安笑道,“别说我打女人,我打的是连生,心怀鬼胎接近我的连生。”
柳莲生弯腰走出门去,冷冷吩咐道,“看好了。”回到屋中泪如雨下,她已矮到尘泥里,付出了许多,本以为他会感动,谁知如此绝情,既如此,就晾着他,他既对麦穗一往情深,就等着麦穗变心,借榜下择婿之名与他拜了堂,皇上都不会管,倒要看看那麦穗能守活寡到何时,三年?五年?难不成还是一辈子?她哭着又笑了起来。
堪堪一日一夜过去,凌晨时肋下疼痛缓解,强撑着去看乔安,外面守卫无声无息躺了一院子,惶然推开门,已是人去楼空。
几桶井水浇下去,守卫醒了,言说是乔安被一队蒙面人掳走,柳莲生又急又气,乘马车回到尚书府,正欲找几位兄长相助,宫中圣旨已到,封她为兴隆公主,联姻乌孙,配于乌孙国三王子为妃。
柳莲生如遭五雷轰顶,她自诩高才不屑后院内宅,这几年想着乔安,推拒了数位王孙公子求亲,却不想落得远嫁下场,柳夫人送走传旨官,抱着女儿大哭,哭声中柳尚书回府,跺脚大骂道,“竖子,老夫不想与他为伍,落朋党之嫌,他竟在朝堂之上借机打击报复,祸害老夫的女儿远嫁乌孙。”
柳莲生停了眼泪,问道,“父亲所说的,是谁?是谁要祸害女儿?”听到秦王二字,心想,原来是他,也只有他,敢派人去我家别院中抢人,自小养在皇陵的天煞孤星,再怎么筹谋挣扎,待到燕王封了太子,他难免萧墙之祸。
当下抹了眼泪,对柳尚书道,“这个仇我们记下,父亲和几位兄长一定要站在燕王一边,助燕王封太子,待到他日太子登基,将秦王下狱剥皮抽筋,以报今日之仇。”
柳尚书看着女儿满脸恨意,后退一步道:“莲生啊,虽说是远嫁异国,得封公主位及王妃,也是荫及祖宗的好事。”
柳莲生看着父亲,冷笑道:“也罢,父亲此言一出,我再无牵挂,这次行事犹豫,才给他人可乘之机,日后绝不手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