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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青禾想问他如今好吗?是否有孩儿了?可怕太唐突,又担心他不自在,最终缄默着。之后他问了几句陌丰栗的近况,她模糊带过,只说他欠了赌债逃走,下落不明。
两人又沉默半晌,他起身道:“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也没留他,只道:“你保重,多注意身子。”
“你也是。”他想见裴羲,看看那男人长得什么模样,转念思忖,见了又如何,再说他与青禾两小无猜一起长大,还曾有过婚约,裴羲肯让青禾来见他已是大度,他也不能不识趣,与青禾见面已如此尴尬,何况再添一人?
他行至走廊,默默走了几步后,便转头道:“我走了,不用送了。”
“好,等等,糕点”
“不用了。”他摇头,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如今的模样印在脑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过得好的,你也要如此。”
她点头,故意道:“你可得吃胖点,瘦成这样,都成猴了,让人误会还以为朝廷没发月俸,把官员饿成难民。”
他露出笑容。“嘴巴还是这样不饶人。”
她轻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让他一时百感交集,各种滋味纷上心头,眼前又是一阵水气,他决然转过身,踏步离去。
陌青禾看着徐敏宽的背影远去,彷佛又瞧见当年他进京赶考,她站在山丘上,见他越走越远,想喊他又不敢,因为他的家人就在前方,她不敢造次,妹妹心急地帮她喊了:“敏宽哥你要早点回来,姊姊等你啊!”风吹着他的发他的衣袖,那天他穿着青天蓝衣,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肩膀一高一低,他却不嫌弃,欢喜地收下,离家那天穿的就是她缝制的衣裳,天蓝的颜色,清朗如空,与蓝天相映,最后成了一小点,消失在远方,隐没在流逝的时光里。
她大喊却没有声音,想哭却已没有眼泪,那些酸甜的回忆、欢笑的言语、苦涩的滋味成了一连串破碎的记忆,在她眼前翻飞。
褪色的袍子消失在廊道转角,似是隔开两人的水流,翻出一朵浪花,最终支离破碎,回归入水。
她的眼前突然被一只手覆盖,阻隔了所有的视线与回忆,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温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泣。”
她转过身扑入裴羲怀中。“对不起”她抱紧他,泪水落在他的胸口上。
他叹气,双臂环紧她。“我很不高兴。”
她在他怀里点头,让他的温暖与力量支撑她。“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抱得更用力。“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不在意他了吗?”
她抬起沾满泪的小脸,以手背拭去微凉的湿意。“你不相信我?”她瞅着他深邃的黑眸。
他抚过她眼角的泪。“我相信但又怀疑。”他知道自己矛盾,但心中就是莫名的不舒坦。
陌青禾叹道:“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感。”她真诚地望着他。“我难过的是那些回忆,还有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感叹花曾经开得那么美,却终究凋零,筵席里谈笑风生,饮酒高歌,最后杯盘狼藉、曲终人散。”
他明白她的意思,可就是不痛快。
她抬手拂过他紧皱的眉心。“我很感激你的宽大。”
他抓住她的手。“我一点都不宽大,也不想宽大,你要忘了他,知道吗?”他皱紧眉头,神情不悦。
忽然领悟到他在吃味,陌青禾绽出笑。“好。”
她环着他的腰,脸蛋靠在他胸上,感受他的温暖,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原本波动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彷佛感受到她的平静,他的心也慢慢静下,感受彼此的气息与温度。
半晌,他听见她温柔的声音。“请你相信我,我与他真的过去了,如今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比我想的还要重要很多、很多。”
裴羲听了,难掩喜悦,嘴角勾着笑容,先前的不安瞬时烟消云散。他抬手滑过她的发丝,决定再不提那些旧事了。
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陌青禾害羞地红了双颊,见他又要吻来,她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樊姑娘还在书房。”
同样的计谋可不能让他得逞两次,若是肿着唇去见樊翠蓉,说不定她还以为自己与徐敏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我去同她——”
“还是我去吧。”若让裴羲出马,少不得把樊翠蓉骂一顿,到时又是吼叫与泪水,只怕这么折腾依然事倍功半。她与樊翠蓉不是闺中密友,说知心话只怕她也不领情,不如从春蕾下手。
“一会儿我把春蕾叫出来,你听到我提你的名字就站出来吓吓她。”陌青禾说道。
闻言,他忍不住笑道:“吓人吗?那简单。”他与樊翠蓉说话简直鸡同鸭讲,她若有好法子,他也省心。
她笑着与他牵手往书房走,示意他在转角处待着,随即走进书房。她瞥见碗内皆是一点汤料不剩,满意地点头,抽出袖内的信交与樊翠蓉。
樊翠蓉一见信封上的字脸色陡变。“你——”
“打开看看吧!”
樊翠蓉故作镇定。“真能看吗?不会是你写给徐敏宽的情书吧。”
陌青禾决定不再与她废话,冷声道:“他来过又走了。”
樊翠蓉惊讶地站起。“徐敏宽来了又走了?”可恶!她竟然不知道。
春蕾立刻发难。“你竟然与男子纠葛不清——”
陌青禾凌厉地瞪向她,春蕾慑于她的气势,没敢再接话。
“这封信可是你写的?”她看着樊翠蓉。
“我怎么会写信给徐敏宽?”樊翠蓉立刻撇清。
“你今天还刻意跟我提到他。”陌青禾也不在这事上纠结,她并非要定樊翠蓉的罪,只是希望把话讲清楚。
樊翠蓉不屑地哼一声。“提了又怎样,你的破事随便打听就有。”
陌青禾冷厉地看着她。“我一直对你很容忍,因为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但你若以为我好欺负就大错特错了,请你打道回府吧!”
“我不回去!”樊翠蓉气嚷。
“那你想怎么样?见缝插针找我麻烦?”
“我不许你跟羲哥结婚!”她怒道。
她孩子气的说法让陌青禾又好笑又好气。“你打算怎么阻止?”
樊翠蓉一时语塞,随即说道:“你你可以嫁给徐敏宽,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他听到你要嫁人就急着回来,你们”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她斥喝一声。“这件事裴少爷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要再费心琢磨怎么破坏婚事。”
樊翠蓉惊愕道:“羲哥他”
“你要见他吗?他在外头,刚刚徐敏宽来的时候他也在。”陌青禾说道,暗示她不要绕着徐敏宽制造问题。
得知自己的计谋无用,樊翠蓉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却又伤心。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羲哥与别的女人拜堂吗?
她颓然地坐回椅上,失神地望着地面,泪水夺眶而出。
陌青禾叹气,朝春蕾使个眼色,两人到了廊道后,陌青禾才道:“你心疼小姐,纵容她做这些事,我实在要骂你一声糊涂——”
“你才糊涂。”春蕾怒目而视。
陌青禾颦额蹙眉。“瞧你也是机伶人,怎么让你家小姐一错再错,你若真为她好,就找些事让她做,转移她的心思。”
“若不是你——”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她打断她的话。“你再这样糊涂,回去后樊夫人少不得要责罚你。”
春蕾心头一惊。
“没劝着小姐还让她这样胡闹,裴少爷你也是知根熟底的,难道没有我他就真会娶你家小姐?若他有这份心思,早上樊家提亲了,我是什么人,就是个乡下厨娘,难道还能支使裴少爷?”她不知春蕾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但她不知春蕾也是心仪裴羲的,若自家小姐嫁给他,自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通房,甚至被纳为妾,因此才会帮樊翠蓉出馊主意,匿名写信给徐敏宽,让他自温州赶回来。
只是没想到徐敏宽中途病了,耽搁不少时间,这事她们自是无从得知,还以为徐敏宽冷心无情不来了,方才对陌青禾说徐敏宽忧心如焚,也不过是随口瞎说,想瞧瞧陌青禾的反应,只盼她还挂念徐敏宽,取消与裴羲的婚事。
其实裴家下聘前,樊翠蓉就想出门阻止,无奈让父母关在房里,才会拖延至今。明知可能徒劳无功,她还是来了,就盼着陌青禾改变心意。
“你去劝劝她吧,别让她再动歪念头了,樊老爷那么疼她,又怎会在婚事上委屈女儿,定会再为她寻觅如意郎君,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陌青禾加上最后一句。“你若听不下我的话,我让裴少爷亲自来跟你说吧。”
话毕,裴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走廊尽头,春蕾吓得几乎站不住,忙道:“我去劝小姐!”她神色慌张,急匆匆进房,差点让门槛绊倒。
陌青禾走向裴羲,却发现他仍皱着眉头。“怎么?”
“信是翠蓉写的?”他站在书房另一侧,所以也听到了谈话。
她颔首,发现他脸色更坏,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着,她覆上他的手,柔声道:“算了。”
“她实在太任性”
“嘘。”她拉他走。“别说了,只要她不再找麻烦就好了,若是她又想耍手段,再由你出面,把她骂得后悔认识你这大恶人。”
他扬眉,黑眸盈着笑意。“原来我在你心中是大恶人。”
她笑靥如花。“是恶人没错。”
他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需顾忌了。”
他伸手要抓她,但陌青禾早已防备,敏捷地跑开,直到远离书房后才敢笑出声与裴羲追逐。他手臂一伸抓住她,故意拦腰抱起,惹得她又是笑又是叫。
没想碧莲、兰香、菊芳三个丫头在这时走来,见少爷与青禾姊亲昵地抱在一块儿,顿时哇地一声,掩住眼睛,只有菊芳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瞅着,碧莲与兰香拉着她跑走,一边嚷着:“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陌青禾简直无脸见人。“快放我下来。”
他促狭道:“我可是恶人,怎能放下小娘子?”
“别闹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怎么办?”她挣扎着想下来。
“都走了怎会再来?”他抱着她走到凉亭后,才放下她。
陌青禾脸蛋红晕未褪,杏眼含羞,嗔怪地瞅他一眼,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与她静静欣赏园子里的花草树木。
虽然彼此没说话,却自在惬意。他喜欢她在身边的温暖与恬静,想到以后家里的温馨与饭菜香,胸口激荡着暖意。
微风拂来,他低头看她,她也正好抬起头,四目相对,同时漾出了笑容。
两个月后
出嫁当日,天气微凉,陌青禾一早就坐在椅上如木偶般任人摆弄装扮,心里各种滋味交杂,有喜有酸,紧张中夹着不安。陌雪梅耳提面命要她注意这注意那,陌青苗却是眼眶红透,哭得比姊姊还夸张。
虽然婚后裴羲与她会在山庄住一段时日后再启程去江宁,但看着花轿出门,陌青苗还是克制不住哭出声。
陌雪梅不好在婚礼当天训斥,怕冲了喜事,只得不停给陌青苗使眼色,偶尔掐几下她的臂膀,示意她克制。
锣鼓喧天,沿路敲敲打打,陌青禾坐在轿里,心中惶恐不安。就这样嫁人了,以后再不是姑娘,而是妇人了
想到亲人,她眼泪不禁落下,却还得咬牙强忍,姑姑与媒人叮咛再三,大喜的日子不能把妆给哭花了,只得把眼泪忍下。
裴羲承诺她婚后还会在庄子住一阵子,待青苗的婚事确定后才会带她回江宁,至于姑姑他自是欢迎。陌青禾很感激他的大方,只是姑姑迟迟没答应,令她忧心。
花轿离家越远,陌青禾心越慌,直到进入裴家,裴羲出现在身旁时,她才感到一丝安心。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礼仪,弄得陌青禾头昏眼花,直到被送入新房后,她才终于能喘口气。
裴羲在外头招待宾客,她则坐在床上打盹。昨晚与青苗说了一夜的话,又折腾一天,实在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