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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抄家罢官的消息传到严家的时候,严世蕃和严嵩都吃了一惊。
严世蕃不由大怒:“这陆炳难不成还真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不成!”说罢,他怒从心头起,不由道,“他做得了初一,也别怪我做十五。爹,咱们这就进宫去和皇上说个明白!”
“严东楼,你给我站住!”严嵩耸拉着眼皮坐在书桌后面,忽然厉声呵斥道。
严世蕃乃是严嵩好不容养大的独子,严嵩对着他甚少这般疾言厉色。故而,他此时一呵斥,严世蕃的神色也变了变,顿住了步子,只是面上还有些许不服。
严嵩淡淡的出声和他解释道,“你还没看清楚事情吗?人人都说李默是咱们家下的手,可你我都心知,下手的那个是皇上。当初,陆炳救不了李默,我们现在自然也救不了赵文华。”严家身上的锅很多,有些是他们自己的,可有很多都是皇帝丢过来的。
严世蕃神色微变,仅存的那只独眼好似闪过一丝阴郁暗沉的光色来,若有所思。
严嵩的语调不紧不慢,好似修炼了前年的老龟似的,吐字圆润。他咬字清晰,紧接着说了一句:“这大明,是皇上的,是朱家的。”
严世蕃脸上掠过一丝不服之色,他冲动的插话:“就算是朱家的天下,可要是没有我们尽心竭力,西苑的那位哪里能够有空修道修长生?凭什么脏活累活都咱们做了,还不给点好处?”
“是啊,脏活累活都咱们做了,不给点好处怎么行?”严嵩从书桌后面站起身来,窗外的光照进来,把他那张脸照得透亮,将他面上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和斑点照得清清楚楚,隐约可见薄唇微微一弯而显出的淡淡冷笑。
多少年的风霜和*,才能刻出那样的纹路和沧桑?
严嵩站直身子,负手于后,慢慢踱着步子往严世蕃的方向走去,口上悠悠然的开着口道:“你数一数,你爹我当了多少年的首辅?我伴驾二十载,夏言、仇鸾、杨继盛、李默、甚至是陆炳,这些人都斗不倒我......”他忽然抬起头,抬目去看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儿子,“因为,离了我,西苑的那位再也不能安心修他的道;离了我,内阁再无人可主事;离了我,半个朝廷都要跟着乱!”
这几年,严嵩年纪渐长,不仅头脑渐渐慢了便是心肠都软了许多,许多事到了他手上都要和人说一句“待我和东楼小儿商议”。严世蕃的胆子也渐渐的养大了,渐渐瞧不起他慢慢走向衰老和死亡的老爹。可是这一刻,他却忽然意识到:他爹乃是大明的首辅,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来,无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
何其的可怕,何其的可畏。
深渊如许,何人能以目视?
严嵩见着儿子好似被自己吓住了的面色,忽然扬眉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们今日确实是要进宫。”他目中神色和缓,好似和蔼老人一般的道,“赵文华这次是死定了,咱们救不了。不过,这时候肯定是要进宫请罪,安一安陛下的心。”
天意莫测。皇帝不想办他,可制衡之心却是时时有之。要不然,李默当初又怎能坐的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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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被抄家的消息很快便也传到了裕王府。
李清漪正呆在王府里头养胎,她捏了一块如英从白云观那里捎带来的蜜饯,吃了几口,似模似样的叹气:“圣心莫测啊。”
裕王才不管这个,喜滋滋的伸手摸了一把李清漪的肚子,顺便动作熟练的吃几口豆腐,等李清漪抬眼瞪他了,他这才转口道:“这都是咱们‘贝贝’有福气呢,是不是,‘贝贝’?”说罢,又摸了两下。
虽说李清漪一直主张孩子都没长成,什么都不知道。可裕王却觉得自家孩子天资出众,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早一晚的都要和孩子说几句话,顺嘴念书几句诗什么的。
明明蜜饯是甜的,可李清漪生生的被裕王这肉麻劲给恶心的想吐,她捂了捂嘴,喉中呕意上涌,差点就真呕了。
裕王连忙凑上去,替她抚了抚脊背,顺了顺气,这才有些担忧起来了:“这么早就有反应,是不是累着了?”
“没事。”李清漪对裕王安抚一笑,随即从如英手上接了茶盏用茶水簌了簌口,等口中干净了,这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想到件恶心事。”
裕王由己及人,连忙道:“你是说宫里送来的那些宫人?”他很是自觉的回应道,“我都叫人打发去外院了,不用担心的。”
李清漪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我是想起我娘让人给我炖的乌鸡汤,油腻腻的,实在是难吃的很。”至于外院那些宫人,她自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至少,也要有人能到得了她的跟前才行。
裕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出声:“啊,这样啊......”他琢磨着应声道,“那要不然就喝半碗?”
李清漪被他逗得一笑,软了半边身子倚着他,稍作思忖还是小声道:“算了,还是喝一碗吧。”
裕王见她肯吃,欢喜的很,双眼亮亮的瞧着她,连连点头:“等会儿我喂你。”
李清漪忍不住笑了,看着裕王的眼里含着融融的暖意——赵文华这一倒,严家怕是要低调些日子,裕王府也能得些安稳日子。
养胎的日子确实是十分安稳,李清漪每日里早起散步,然后和裕王一道用按照太医拟好的食单做得早膳。等到午间,她闲了就翻翻王府的账册或是看看书画,偶尔裕王还能拿本书凑过来念给她和孩子听,给她喂几颗青梅。因着孕中嗜睡,常常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边上还有目光炯炯的裕王候着,小心翼翼的给她递安胎药。
李清漪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舒服,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似是一场叫人不想醒来的美梦。
只是,到了八月里却又出了件大事:景王世子病了,病得厉害。
太医院去了好多次都没见着起色,只李太医一人敢直接断言说是“胎里不足,回天无术”。皇帝急怒攻心,把一群太医拉出去打了一顿,自个儿撒脚丫子跑去问陶国师。
陶国师须发皆白,身穿道袍,手上拿着一柄拂尘,打坐许久,摆足了仙风道骨的模样,这才徐徐对皇帝开口:“有女将降宗室,命极凶,克六亲。世子年幼体弱且又是陛下长孙,自是首当其冲。”
此言一出,皇帝自个儿便打了个冷颤——什么叫首当其冲?难不成世子要是去了,就轮到朕了?
皇帝赶忙问道:“可有化解之道?”这命也太凶了,简直是耸人听闻啊。
陶国师摇摇头,面露慈悯之色:“陛下乃天下至尊,当知有得必有失。”
皇帝的脸色慢慢的就沉了下去,神色不定:今年的四月里刚刚册封过诸王及王妃,按着他所知道的来看,最符合陶国师那句“有女将降宗室”的怕是裕王妃腹中的那一胎。
算起来,也有七个月了吧?要真是再熬上三个月,等那孩子生下来,景王世子怕也死定了。
陶国师静静的端坐在那里,以目注视着皇帝。
皇帝许久无言,站了起来,拂袖转身,竟是一言不发的就径直离开了。
陶国师面上不动,依旧依礼起身送驾,他心中一片冷然,毫无一丝动摇——这可真是怪不了他,谁叫裕王得罪了严家呢?恰逢景王世子有疾不虞,可不就顺势而为了?
至于所谓的“有女将降宗室”,依着太医院的脉案,那孩子八成是个女孩。倘若真是男孩,他也可以改说是“男生女命”,反正都是要惹皇帝忌讳的。总之,此女克亲之名怕是注定了。
当然,依着皇帝的性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皇帝出了陶国师的地方,正在往西苑去的路上,忽然出声唤了一句:“黄锦。”
黄锦连忙从后头跑上来,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沉吟片刻,慢慢的道:“你等会儿亲自带太医去裕王府一趟,把陶国师的话给裕王他们说一遍。”
此时天色正昏昏,乌云密布,想来是有大雨将至。隐约有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正好把皇帝的面容照得透明。他目中神色冷酷,毫无一丝人情,语气极其冷淡,“他们都还年轻,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苦要生个克亲的女儿?”
黄锦骨里发寒却不敢耽搁,连忙垂头应声道:“奴才明白了。”
黄锦久伴君侧,他深深的明白,在皇帝心中:无亲无旧,唯己一人而已。
当年,陈皇后有孕在身,不过是学着寻常女子吃了个小醋,便叫皇帝气怒交加的踢了一脚,不仅孩子没保住,连自己都不治而亡。亲子尚且如此,裕王妃腹中那个所谓命凶的孙女,又哪里会叫皇帝有半分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