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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清漪的主意倒是简单的很。
那位青云观的观主本就是道貌岸然之辈,暗地里养了不少女人。因着他的身份,那几个女人都见不得人,藏得很深。也正因为这样,她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李清漪让如英派人给那几个女人送了几封信,自然惹得那位观主后院起火,一时头痛不已。
当然,依着青云观如今的声势,这点儿小事倒是伤不着他的根底。等那位观主回过神来,必是要对白云观更生暗恼,再下手段。所以,李清漪又让如英悄悄去了一趟裕王府,请了裕王上山小坐。
要知道,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立场。江念柔作为景王妃,代表的是景王,若裕王不插手,她对李清漪和白云观的刁难不过是上位者居高临下、风轻云淡的小事罢了。可是一旦有了裕王出面,加之如今两王之间的紧张局势,那这件事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青云观的那位观主就算想要讨好景王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可别讨好不成反而成了两王之间的炮灰。
这世上爬到高位的除了些运气好的,大多都是有些真本事的。青云观现今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道观,观主固然品格低劣但也自有其心机。若是之前没有挑得他后院起火的那件事,纵是裕王来了,他估计也乐得装傻,暗暗把事情按下不提便当做过去了。可是既然有了前事知道对方在敲打自己,又见李清漪有裕王撑腰,那位观主也是果断之人,很快便提了两个顽劣弟子悄悄来赔罪。
李清漪没见他,只是令如英给他传了几句话。
如英原就厌恶透了青云观的人,现今见着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清风和明月,心中暗暗高兴,语气却仍旧不太好:“我们观主说了,青云观毕竟有人在景王府做事,到底是身份所限,她自是不会怪罪。”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如今景王府中是如意观的人得势,我家观主倒是愿意为你们指条明路......”
这种大事青云观主也不敢立刻应下,只是小心道:“不知有何指点?”
如英努力回想了一下李清漪交代时候的神色,扬起下巴,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听说如意观的几位年轻道士都年轻俊俏,甚得宠幸,连王府后院都是来去自如......”
青云观主微微一怔,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自然,似他们这般知道内情的当然明白那些道士都是如意观特意养好了送去给景王的玩物,可那些道士到底是男人,后院又是王府女眷的地方。往大了说:这事可关系到景王妃等人的清誉。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旁的想法:若真是闹出什么事来,景王为着避嫌必是要驱逐那些如意观的道士,景王府里可不就是他们青云观当道?
李清漪的话交代的清清楚楚,青云观主固然知道对方居心不良,意在景王府和景王妃,但是可利益所诱,到底还是把话听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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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对门的青云观,日子果真就清净了许多。
倒是裕王,因为念着李清漪山上清苦,常常抽空来山上探望。冬天的时候还给她送了块鹿肉,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烤鹿肉配梅花酒。裕王偶尔也会絮絮叨叨和她说起杜康妃久久不愈的病或是给她捎些李家的书信。不过,为着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他一向都是来去匆匆。
这样平淡如流水的日子一直到了正月里,高拱上山来。
前一日的晚上刚刚下过雪,天明时分,大雪初歇,微热的阳光融了枝头的白雪,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被冷气冻得坚硬的土壤也跟着渐渐松软,雪水渗到里面,整条山道都是泥泞的,一步一个脚印。
李清漪早上喝白米粥,配的是菜地里的菱角菜。这东西特别耐寒,凉拌、炒菜都行,越嚼越香。再者,大约是霜雪打过的缘故,特别的清甜,嚼着喜欢,于是就额外多喝了半碗热粥,胃里十分舒服。
如英早早就从被窝里起来,特意跑去后院的梅树采那花蕊中央的细雪,嘴上道:“能有半坛子也好,埋在梅树下头,等天热些了,正好给您泡茶。”山中没什么事,她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只在吃喝上头。
李清漪就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看如英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终于还是露出一点儿笑影子来。没一会儿,前头有敲门声,如英只得搁下东西去开门。她自然是认得高拱的,虽说对方特意换了不显眼的便服,态度亦是颇为和煦,可到底是不敢耽搁,立刻便跑着去报了李清漪。
高拱身份特别,不同于青云观的那些人,李清漪不好摆着架子叫他等着,只得出面见了一面,直截了当的问他:“高师傅怎么来了?”
高拱理好衣襟,低头深深一拜:“冒昧前来,实是失礼。只是,确是有事相求。”
李清漪垂眸打量他的神色,耐心等着下文。
高拱压低声音,轻轻道:“宫里传来消息,杜娘娘薨了。”
李清漪面上恍惚了一下,似是听不清高拱的话。好半天,她才怔怔的重复问道:“你说的是康妃娘娘?”
高拱垂下眼,点了点头,很快便接着道:“王爷听到消息,已是病倒了,独自关在房中已经三天了,谁也不见......”
他专程跑来这里,说了这么一个消息,为的是什么,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李清漪只是静了一瞬,一阖眼的功夫亦是有了决断,转头去和如英吩咐:“你替我把斗篷拿来,我随高大人出门一趟。”
如英吓得脸都白了,扯了扯李清漪的袖子,顾不得高拱在边上,颤着声音小声提醒她:“您是依陛下的旨在此修道,无旨不得回城。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没命的。”
李清漪心意已定,半点不为所动:“我会小心的,你们就当我是下山采买,很快就回来。真要是被发现了,那也没办法。”她看了看外边天色,直接道,“动作且快些,现下山路湿滑不好走,少不得要耽搁许多时间。”
如英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只得诺诺应下,去拿了一件灰色的斗篷过来。虽然料子不错但因为颜色简单倒也不起眼,李清漪往身上一披,什么也没带便跟着高拱下山了。
他们都知道时间紧,一路无言,径直往王府去。
待到了后院,高拱避了开去,只留李清漪一人往里走去。她稍稍犹豫,抬了步子推门进去。
因为现下天还冷,裕王府中烧着银丝炭,整个屋子都是暖的,倒也没有点香,热气熏着博古架上的水仙花,屋子里淌着暖融融的花香,绕在鼻尖,仿佛是温柔的抚摸。
屋中门窗皆闭又没有点灯,很是昏暗。李清漪缓步绕过绣龙纹的坐榻和雪夜访梅的屏风,很快便看见了床上躺着的裕王。
他缩成一团,抱着被子一声不吭,若不是胸口起伏,旁人大约都要以为他是没有呼吸了。
她步子加快了一些,走到床前,微微一顿便伸手去握裕王的手,冰凉凉的,犹如一块寒冰一般。她迟疑片刻,用力握紧那手掌,牵到自己的唇上,温柔并且珍惜的吻了吻。
唇齿温暖,印在冰冷的手上,仿佛是火烧一般的温度立时就传递开来。
裕王被这温度烫的回了神,转头看她,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清漪垂首看他,乌黑浓密的眼睫安静垂着,看上去一根一根的。她很是认真的应道:“我不放心王爷。”
裕王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扭头背过身子,嘴里喃喃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母妃死了。我为人子,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甚至,因为父皇那句‘应避至尊,不宜重服’,我都不能替母妃服丧。”他咬着牙,用力咬着,忍住那几乎要从喉间满溢出来的悲痛,自语道,“听荣华宫里的人说,她晨起便觉得不好了,硬撑着一口气叫人去请太医,通报沈贵妃说是想要见我一面......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她一心念着我,叫人把榻搬到窗口,等着我,到最后竟是连眼睛都闭不上......”
他唇上咬出斑斑的血痕来,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我,我一闭眼就是母妃坐在窗口殷殷等着的模样。”
李清漪握紧了他的手,垂眸看着他苍白的面色,轻轻安慰他:“杜娘娘最心爱的便是殿下,若知道殿下因她而折磨自己,便是泉下都要难以安怀。”她温声细语的附在他耳边说话,“殿下,为着娘娘,您也要振作起来才是。”
裕王像是孩子似的,把头埋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据说那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他眼眶通红,哑声道:“清漪,你不明白......”他第一次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叫着她的名字,忍着哭腔,一字一句的说着话,“父皇素来不喜我,我自小是和母妃相依为命。除了她,一无所有。如今,连母妃都已离开,我竟不知我还有什么剩下的。”
李清漪俯下身,把下巴抵在冰冷的锦被上与他含泪的双目相望,郑重其事的和他说:“三郎,你还有我。”
裕王哽咽起来,就像是受过惊吓有了警戒心的小动物一样,想要往前又不敢动作。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隔着被子将她抱住,呼出的热气擦过李清漪耳侧的发丝,轻轻的、委屈的提醒她:“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许后悔。”
李清漪慢慢伸手回抱住他,以更加温柔的声调重复了一遍:“三郎,你我今世有缘为夫妻,自当白首偕老,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裕王恍惚中抬目去看李清漪那双带着认真和恳切的杏眼——倘若可以,他真想永永远远的活在那样的目光里,纵是立时死了也再无所求。他怀中的人是那样的美,几乎超越世人对美的想象,纵是素面朝天也依旧犹如月下芙蓉、山水桃花一般,清艳迫人。动人的情语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而出,简直是直刺人心的利刃,无人能避。
不觉间,裕王将人抱得更紧了,低头轻轻去吻她的眼脸,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的动作渐渐松了下去,李清漪轻轻一挣,这才发现对方已经阖眼睡过去了——想来已是许久未睡又独自痛哭许久,早已困乏交加,心一松便睡过去了。
李清漪小心翼翼的把他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待要起身方才发现他还抓着自己的衣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似的。
她心中竟是觉出几分罕见的酸软,有些不忍心就这么走了。门窗紧闭,屋中光线昏昏,仿佛有无声无息的暗流在她与裕王之间流淌,光暗交错,将咫尺的他们隔出分明的界限来。她静静的端坐在床头,托腮看着裕王还蹙着眉的睡颜,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真是可怜。
她看着这个大明尊贵的皇长子,未来的至尊,刀刃似冷硬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怜悯来——
他自小就被父亲冷待,不受期待、不受重视,唯一的母亲体弱多病,出宫之后便是连见一面都难。现今,至亲的母亲受尽病痛而离世,他甚至都不能以人子之礼服丧,身侧竟是连个可以依靠、可以哭诉的亲近之人都没有。
就是这一丝不知真假的温暖和感情,他都不愿松手。就像是那本能扑向火光的飞蛾。
真是可怜。
李清漪静静的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裕王睡实了,估摸时间也不早了,到底还是冷静抽出自己的袖子,默默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