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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日,斩鄂的伤就好了,明夷还不放心,将以前青玄送的良药也都给他用了,这下更是完全好透了。
一切又恢复如常,唯一不同的是斩鄂总觉得身边似有个看不见的人盯着他。他也不敢说“女鬼”,一说准要被揍,更不敢嘀咕想吃什么喝什么,不然全都在眼前变出来。
以往大人们会说些当初遭遇妖魔鬼怪的经历来给孩子们听,在斩鄂的意识里,看不到的就是鬼魂,自然就把那看不见的当做是“女鬼”了。他胆子最大,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可是别人都很畏惧。
有次他悄悄跟东行提了“女鬼”的事,把她吓得脸色发白地跑回了栅栏院里,还非劝明夷给他在院子里盖间新木屋,免得离大家远被鬼怪给害了。
斩鄂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自然不乐意住到人堆里去,于是干脆再也不提“女鬼”的事了。
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摸出了些门道来,那“女鬼”只是偶尔出现,比如偷懒被抽了一顿的时候,第二天他的伤就自己好了,旁边还放着灵药;又或者是不慎遭遇到危险时,那个火红的巨兽一定会现身相助……
若非摸过那只手,他都快怀疑那“女鬼”就是那个巨兽了,想想就要打个激灵。
汤谷这地方因为阳光雨水充足,一年收两季稻谷是常事,时光如水划过,如今已经收完一轮了。
这两日没太阳,天气阴凉,斩鄂又窝在木屋里睡觉,忽然木门被拍的震天响,东行在外面唤他:“斩鄂,快来,给你个好东西!”
他爬起身去开门,怀里被塞了一团粗布衣裳。
“喏,给你的,我刚学会的,就当练练手了,你快穿穿看。”十几岁的少女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东行近来就刚学会了做衣裳,头一件便是给斩鄂做的,此时站在门外脸都红了。
斩鄂接了过来:“那你等一下。”
东行藏了一脸的喜悦:“嗯嗯。”
斩鄂合上门,解开了腰带,刚要脱衣服,眼睛在左右扫了扫,又一把抱住了胳膊。
不行,说不定那个“女鬼”在呢?脱了岂不是叫她占了便宜!
他又把腰带系了回去,打开门道:“我试了,挺合身的。”
“啊?我都没看到呢!”东行有些失望。
“下次穿出来你不就看到了。”
“好吧。”东行又高兴起来,埋脸笑着回院里去了。
斩鄂合了门继续睡,不知不觉间感觉有人在剥他的衣服,他用手挥了两下侧过身继续睡,朦朦胧胧间听到一把声音缓缓动人:“衣服小了,又长大了许多。”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什么都没有,低头一看,大吃一惊,身上居然换上了东行送来的那件衣服。
太无耻了!居然趁他睡觉剥他衣裳!他揪紧了衣领,忿忿地说了句:“我不管你是谁,以后别再来了!”
已经做好被揍的准备了,但这次并没有挨打,过了许久,窗户动了一下,他朝那边望了一眼,将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再没感觉到有别人存在了,不禁松了口气。
少年心性,很多事情容易转头就忘,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冒出来,很快这事就从他脑海里淡去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于神仙而言,时间过得飞快却也不算什么,对于凡人而言,时间却会在身上带来巨大的变化。
青玄因为闭关炼蛊,有好几年没亲自来过汤谷了,可感觉像是并没有过去太久。
她提着些丹药落在了不合关的山峰上,转头看了看,风衷不在。
上次风衷去东海找甘渊神女,也顺道去了趟蓬莱,但她当时在闭关并未能见到。后来听涂山秀秀传信才知道风衷登仙后就住在汤谷,如今来看果然山峰上仙气缠绕,可惜仙气的主人不知去向。
她叹了口气,入谷去了凡人们的居所。
孩子们大了,自然又新盖了好几间木屋,栅栏院也扩大了,还重新加固了一次,比往年高了一些。
院子里有两个年轻姑娘在忙着晒衣裳,青玄看到她们才惊觉时间变化之快,她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满地打滚的模样呢,居然这么快一个个都这么大了。
“你找谁?”身后有人问她话,声音悠悠沉沉似醉酿。
青玄转过头去,他“啊”了一声:“我记得你,你是以前常来看我们的那个女神仙。”
青玄却睁大了双眼:“你……你是斩鄂吗?”
“是啊。”斩鄂不知从何处而来,手里捏着片宽大的树叶挡在头顶遮阳,头顶下的脸带着笑,灰白的布衣衣襟微散,皮肤白皙,眸如点漆,怎么看都与其他终日劳作的凡人不是一类,像是行走山林间的闲散旅人。
“你……你果然是……”看到这张脸瞬间像是一下回到了过去,青玄怔忪着望着他,忽然眼眶一红,把丹药往他手里一塞,飞身而去,消失不见了。
“诶?”斩鄂抬着树叶望着天:“怎么了这是?”
院里的两个姑娘在吃吃的笑:“斩鄂你生得太好看了,把人家神女都给迷住了,若是被东行知道了,一定又要生气了。”
但凡有姑娘对斩鄂多说几句话东行都要生气,她们都习惯了。
斩鄂撇撇嘴,把丹药递给她们,回屋去了。
没过两日,涂山氏也来了。
这些年汤谷安定,凡人们渐渐过得安稳,涂山奉也很少亲自前来,多半就是隔段时日叫个族人来看一眼情形。今日他却亲自来了,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涂山秀秀。
他们从青玄那里收到了消息,没有去栅栏院,而是直接到了斩鄂的木屋前。
一大清早,斩鄂刚刚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门口一男一女两道银发白衣的身影,不禁一愣。
然后那娇俏的姑娘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扑上来抱着他胳膊就开始嚎:“东君啊,你当初死得好惨啊,你居然又活了啊……”
“……啊?”斩鄂愣住,最近的神仙们都怎么了?
涂山奉把涂山秀秀提了回去,顺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上下打量了斩鄂一番:“终于知道为何种神一直住在这里不肯走了。”
涂山秀秀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啊?”
“蠢。”涂山奉敲了一下她的脑壳,对斩鄂道:“知道你还活着便好了。”说完就提着涂山秀秀乘云走了。
斩鄂倚着门摸了摸脸:“我还没死呢……”
接连两桩怪事也就算了,这晚睡觉他竟又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乘着船去东海捕鱼,海上升起了仙山,山头上的泉水里有个美若天仙的女神仙,身上天衣好似海水般蔚蓝,温柔地看着他,眼中莹莹有泪:“种神竟没骗我,我儿果然还在世。”
斩鄂莫名其妙,可是又突兀的很心酸,直到梦醒,摸了一下眼下,居然还哭了,顿时觉得很是丢脸。
在这段怪事频发的日子里,风衷终于又回到了汤谷。
这段时日她去了一趟天界,执法神仍无郁途的消息,又去了一趟雷泽,想为小黑重塑一副身躯投生,可是许久也没有收获。
如今再回到汤谷发现一切安稳如旧,这才放心。
日头尚在正中,本该是劳作的时候,栅栏院里却聚满了人,很是热闹。大家似乎在忙着庆贺什么,铁锅里煮着东西很香,馋的她脚边的穷奇不停地转悠。
风里送来了明夷的声音,风衷站在不合关的山峰上,倚着树干看着她。犹记得当初刚遇到她时灰头土脸但年轻英气的样貌,如今她穿着布衣,挽着发髻,收拾得齐齐整整,哪里还像当初那般好似蛮人,可也不如当初年轻了。
“过了今天斩鄂就成年了,今后多半就靠他了,我就不怎么主事了。”她笑了笑,忽又板起脸对大家道:“以后你们可都得管着他点,再不能让他像以前一样懒散了!”
大家哈哈大笑,风衷倏然站直了身子,这才惊觉已经过去很久。
阳光穿透树影斑驳,斩鄂就在附近山头一棵大树的枝丫上睡着,身上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可是他生来就皮肤雪白,黑发永远懒得束起,就这么垂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股闲适旖旎的味道。
东行从山下爬了上来,手里撰着两个果子。她长高了许多,皮肤也比小时候白了一些,穿着米白的布衣,黑亮的头发上坠着朵新摘来的黄花,衬得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斩鄂在睡觉,她故意把一个果子递去了他嘴边,想要弄醒他,忽然又收了回来,盯着他的嘴看着,脸红了起来。
然后她朝左右看了看,鬼使神差的就低头凑了过去。
哪知原本睡得稳当的斩鄂忽然就翻身摔了下去。
却没有直接落地,好似有股力道稳稳地托住了他,轻慢地将他放到了柔软的茅草间。
东行正意外,斩鄂一下惊醒了,坐起身转头看了看,问她道:“怎么了?”
“呃……”东行尴尬难言,塞了个果子在他手里:“首领说了,你成年了就该主事了,她不是嘱咐你今天该去播种的,结果你没去,让我来叫你呢。”说完匆匆走了,垂着头好似做了贼。
斩鄂叼着果子枕着手臂又躺了片刻,实在没有睡意了,起身缓缓下山。
山道旁流经浅浅的溪水,近来雨水颇多,溪水涨了不少,他蹲下身撩水洗了把脸,方觉彻底清醒。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他蹲在旁边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忽然想起近来那些神仙见了他就一副哀伤难言的模样,临水照面,摸了摸脸颊。
他这张脸怎么了啊,长得这么勾人伤心?
好好的水面,忽然荡起轻轻的涟漪,他怔了怔,以为下雨了,抬头去看,吧嗒一滴水珠又落在了他脸上,滑过他的嘴角,微微有些咸苦。
他抬起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皱着眉站起身来,盯着水面心里犯嘀咕,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风衷此时就站在他身旁,水面里映着他们并肩的身影,他已经和当初的曦光一模一样。
手腕忽然一紧,她垂眼看了看,挨着他的那只手腕上似缠缚了细细的丝线。
“斩鄂!臭小子你偷懒到现在了!还不死回来!”
山下一阵怒吼,斩贺叹了口气,转身下山去了。
明夷早已不悦地站在院门口,远远看到他懒洋洋地下了山来,怒道:“叫你去播种,你又去偷偷睡觉了!”
斩鄂摸摸鼻子。
“去干活,今天不做完回来看我揍不揍你!”明夷将装着种子的陶钵塞在他手里,气呼呼地回头进屋。
东行从自家木屋里探头探脑地朝外观望,忽听明夷吼了句:“谁敢帮他晚上就别吃饭!”她吓得缩回头去了。
斩鄂无奈,谁叫他是人皇之子呢。
夕阳都快下山了,他走去田里,挽起衣袖,赤着脚踏着泥土,一手端着陶钵,一手捻着种子,慢吞吞地播撒。
撒着撒着,眼前土地上忽然出现了炫目的光亮,他抬头望去,好端端的天边现出了彩霞,有块祥云从远处飘了过来,轻轻落在了田垄上。
云上走下来个女子,飘逸的天衣白中透着生机盎然的鲜绿,手中持着根长杖,黑发挽在背后,眉眼如画蕴了万般风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脚下所过之处,播下的种子一株一株冒出了绿芽,直到他跟前站定,未吐一字,眼神却已像是诉说了千言。
斩鄂呆呆地望着她:“你是谁?”
风衷轻轻笑了笑:“我是你命定的妻子。”
“咣”的一声,斩鄂手里的种子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