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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同跨入福临酒馆后,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去,他满脸怏怏,像是被谁招惹似的。
怀丰尾随在后,在楼梯口转弯处,发现他进入左边第三个房间。
已过用饭时间,楼上几乎没有客人,他放轻脚步,一名穿着小二服饰的年轻男子拿着托盘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显然是刚刚把酒菜送进去。
所以那屋子有人比汪文同更早在里面?
小二看见怀丰,直觉要出声招呼,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递给小二,低声道:“我来找人,你不必招呼。”
小二点点头,乖觉退下。
怀丰轻手轻脚走到那间屋子门边,发现小二没把门给关紧密,一道小缝隙,恰恰让怀丰从外头望见里面的汪文同和一名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玉珂,你家主子是怎么回事,收下我的簪子,却那么久都没有给个准信,我到底能不能够上方家去闹。”才刚坐下,汪文同便急不可耐的开口。
“那件事出了点差错,计策不能再用。”
玉珂不满他的态度,但眼下不能不缓下口气,安抚对方,他是小姐要用的棋子,不能丢了,何况汪文同一看就是个坏胚子,万一他使坏,把小姐给闹出来,事情就大了!
“什么?不能用!那我的簪子呢?你家小姐就这样吞了吗?”
又不是多大的钱,值得他一说再说,玉珂皱眉,满脸鄙视,口气里免不了带上不屑。“你就别心心念念那支簪子了,放心,我家小姐不会贪那点小东西,何况簪子已经交到方蕥儿手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上方家闹,把私相授受之事吵出来?”
“就说出了差错,方家两位爷已经知道东西是我家小姐送出去的。”他一闹,不等于告诉别人,小姐与他合谋?
“你家小姐是怎么办事的,现在倒好,反成了我偷鸡不着蚀把米,要知道,那簪子可是我花不少银子买的。”
他爹本就吝啬得很,自从他上回闹过事后,爹更是一口气把他的月银给减掉一半,逼得他不能常往外跑,日子已经够难过了,现在又赔上一支簪子,叫他怎能不火大。
玉珂耐不住了,冷笑道:“汪公子这话拿去唬别人吧,你以为我家小姐看不出那是什么货色?”
这事得怪小姐心急,以前的小姐多沉得住气,没得万全计划绝不出手,不然沈家也不至于直到最近才发现小姐动的手脚。
这几年来,小姐性子真是变了,变得焦躁、易怒、多疑,几句挑拨便让她失了心志,尤其住进方家后,没有她们在身边劝着,更加耐不住性子,一次两次便与方蕥儿形同水火。
这让花隐很紧张,几次向她抱怨,可她人在外面能怎么办?
其实就算小姐把方蕥儿惹毛也无所谓,小姐本就有意思让方大人发觉方蕥儿有多任性,到时小姐再吹吹风,鼓吹他们把人给嫁出去也就是了。
没想到邵关关狗拿耗子,居然教会方蕥儿在明面上与小姐相处甚欢,暗地里说话却夹棍带枪,小姐现在的脾气哪禁得起这个?她怎能不想尽办法,将人铲除?
没想到无意间,小姐在邻居大婶嘴里听见汪文同和方蕥儿这段公案,小姐便让她和汪文同联络上。
汪文同被“南海珍珠”叮得满头包,心里却依然念着那两个小贱人,他脑子有限,想来想去也就那几招,于是换汤不换药,透过小姐的手把簪子送到方蕥儿手里。
本想这样一来,人证物证倶在,就算方云青兄弟维护方蕥儿,不让她嫁给汪文同,但也会为着她的名声,早早选蚌人,把妹妹远嫁出门,到时候小姐只要专心对付邵关关即可。
却没想到邵关关的临时介入,让计划生变,汪文同在这时找上门,只会拉小姐下水,成不了事。
看见玉珂嘴角的冷笑,本就气恼谷嘉华的汪文同更火大了,他怒拍桌面大叫:“所以呢,就这样算了?!当初是你找上我的,可不是我挑的头,倘若到最后成不了事,我就到县太爷跟前把你们主仆给告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玉珂气得鼻翼微微翕动,招惹上这种男人比踩上狗屎更令人作恶,可这会儿还真甩不掉了。
“威胁又怎样,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帮我把方蕥儿和邵关关给弄上手,现在又来反悔,行!了不起拚个玉石倶焚,我得不了好,你家小姐也别想在方大人跟前装贤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过去几个月,他想尽办法亦无从下手、一亲芳泽,搞得他睡不香、吃不好,夜里在娘儿们身上使劲儿,却满脑子想着那两个丫头的容貌,越想心越痒,恨不得把她们给吞了。
要不是爹娘劝着民不与官斗,动了知府和县太爷的家人,哪能有命留下?他才强抑下欲念,后来买进一个清倌,那清倌有几分方蕥儿的俏模样,他夜夜把那清倌给整治得下不了床,方稍稍平息那股子欲求不满。
却不料这丫头出现,还告诉他:“你放心,那两个丫头不是方云青的血缘至亲,他们只是方家的奴婢,想要两个奴才,算得上什么事?我们家小姐,可是要当方大人妻子的。”
这不,又把他心头邪火给勾引上。
于是他发了狠,立下誓言,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把两个丫头给弄上手。
“你那么想要她们,怎不自己动手?她们两个成天在外头跑,我们小姐根本没机会动手,反倒是你人在外面,机会多得很。”
玉珂想,如果汪文同能自己成事,小姐那边自然轻省。
“你以为我没有?马车进进出出的,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接送,下了马车,方蕥儿身边有管事、有伙计,邵关关身旁跟的不是吕文华就是张诚,如果可以得手,我还盼望你们做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恨恨瞪她。
玉珂在尚书府当那么多年的大丫头,还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没想到这个人渣居然威胁起她。
咬牙暗恨,却又不能不与之周旋,万一他到处嚷嚷,小姐那边她强行按捺下火气,缓问:“不然,汪公子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不过是奴婢,阅历哪有汪公子多,何况你还是个秀才呢。”玉珂气得都快烧起来了,却还是笑着夸他,只是这笑里头,带上多少鄙夷,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你家小姐深夜拉开方家门栓,一个晚上,我就能搞定两个。”
对于自己的能力,汪文同信心满满,回想昨夜万花楼阅人无数的小红,可是被他玩得频频喊救命呢。
他脸皮够厚、不怕东窗事发,认定女人被玩过,唯有乖乖认命一途,到时,说不定还得上门求着自己娶她们呢。
汪文同愚蠢,玉珂却是脑筋清醒,一旦发现门闩被动过手脚,扣除两个被害人,谁是内奸用膝盖就能得出答案!她怎会可能同意。
“这个不妥,方家有知府、有县太爷,要是你被发现,说不定还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结束了性命,你死不打紧,要是两位大人心情不顺,非要拿你汪家上上下下几十口性命做赔,你这不是害了家人。”玉珂极力说服他。
“不然让你家小姐在早饭里下药,让她们昏睡不醒,等方家男人出门,我把她们给动一动。”
他不在乎白日宣yin,只要能到手,管他是白天或黑夜,想到两个小美人在身下呻吟,他整个人情绪贲张不已。
“每天都起早赶晚、忙得没头没尾的人突然昏昏欲睡?就算方大人没发觉,家里的帮佣大婶会没发现?何况左邻右舍看着呢,你又是在那里露过脸的。”
“这不行、那不行,不过是搞两个娘儿们上床,哪这么多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家小姐没本事帮我,瞧你这丫头也有几分可人,小姐必定更加国色天香,不如就让你家小姐来给我败败火!”他发狠道。
玉珂咬牙切齿,却不敢同他耍狠,不要脸的男人多了去,偏偏她们招惹上这个极品,当初小姐真不该心急的。
沉住气,玉珂试着想法子,沉吟须臾,她方才说道:“不如让我家小姐想办法,鼓吹她们上山进香,这是私事,身边自然不会带着管事伙计,届时你再找人半路把她们给劫走。
“然后汪公子再演一场英雄救美,救她们免于虎口,那么她们对你的印象自然会大大改观,女人嘛,能对你心甘情愿的总好过强迫。
“而她们被匪徒掳走,名誉败坏,我家小姐再暗地使人往巷弄里大肆宣传,光是流言就能把她们给淹没,届时,她们哪还有脸继续待在方家?说不定她们会上门向你求助,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们娶进门。你说,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得像戏文似的,明明漏洞百出,汪文同却听得着迷,光是心甘情愿四个字,就迷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但对玉珂而言,只要小姐不沾手,东窗事发后追究不到小姐头上,就没关系。
“这个计谋不错,只是这劫人匪徒”他还真没认识那样的人,找泉州的朋友的话,怕是三下两下就被认出来。
“这点你放心,我们在京里有的是人,不过汪公子还是先回去合计合计,我也回去同小姐商议,务必做到滴水不漏、不教人心起怀疑,过几天咱们再约时间,把细节商量清楚。”
“就这么办!”汪文同挠了挠下巴,满脸净是yin笑。
玉珂望着猥琐的汪文同,不禁想起那年那年沈老太爷硬要少爷迎娶赵家姑娘进门为贵妾,小姐心苦呐,只好用这法子害了赵家姑娘。谁知赵姑娘性烈,竟然一条绳子结束性命低头,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上头不知沾了多少女人的血泪。
她已经脱不了身,从害死第一个姨娘开始,她便成为杀人凶手,除死外,她再也脱离不了小姐的箝制。
汪文同笑道:“这次,你家小姐最好别再出差错,要是又摆了烂摊子,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玉珂微笑。
他要怎么不放过?他未曾和小姐见过面,说的每句话都没有人证物证,依小姐的智慧与才情,到最后,他只会得到一个诬告名声,最坏的状况,是方家两位大人将信将疑,而她被推出去当代罪羔羊罢了。
“我会转达给我家小姐的,万望汪公子旗开得胜、赢得美人归。”她脸上在笑,心底却不免凄凉,但愿,这是她最后一次双手沾血。
屋外,从头细听到尾的怀丰气得脸色铁青,他终于想起来玉珂是谁,她是谷嘉华的贴身丫鬟,七年前他们曾经见过几面,可他无法想象,那个高洁的女子,怎会变成这副对,谷嘉华有些傲气,但终究是谷尚书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品德情操自然无庸置疑,她能诗擅词、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京城男子都想追求的美好女子,短短几年发生什么事?怎么会
一股莫名的愤怒扬起,他无法平抑,转身,狂奔而去。
关关与怀青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
家,这个字感觉很好,关关甜甜笑着。
在几十年前,在她闭上眼睛让千疮百孔的身体休息之前,她有家的,有家人、有朋友,虽然大都会的现代人们总是各忙各的,虽然寂寞是所有人的通用词汇,但她确实有心疼自己的家人,有一个完整的家。
上一世,她没把宋府当过家,只把它当成圈养自己的地方,尽管那些孩子对她够好,但她从没有过归属感。
看一眼身边的怀青,关关越笑越欢,他给了她跟家一样的感觉,即便她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嫁给这个能给足她归属感的男人。
怀青知道关关在看自己,抿唇微笑,她总是看着他看得迷了心。
他知道自己样貌不错,也知道有许多女人喜欢这样看他,但没有任何人的眼光像她眼中散发出的光芒那样,让他感到温暧、舒服,以及甜蜜。
他喜欢被她看,就像喜欢抱她入怀;他喜欢笑给她看,就像喜欢几句话逗出她的奕奕神采。
邵关关,尽情看他吧,就这样一路看着他、一天看着他、一生看着他。
怀青笑得益发灿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为悦己者容,因为被心爱的那个人看着,是件再美好不过的事。
“开心吗?”莫名其妙,他丢出这样一句。
“什么?”她没弄明白他的提问。
他指指她怀中的木匣子,她懂了。“你在嘲笑我财迷?”
“不,我在确定你的心意。”
“什么意思?”她才刚懂又被弄迷糊。
“如果很多的银票、很多的房子、很多的下人会让你感到快乐,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能够每天抱着这些东西入睡。”
这是承诺?还真务实的承诺。
她叹气道:“曾经,我过过一流的生活、吃一流的食物、穿一流的衣服、背一流的包,走到哪里都可以接收到别人羡慕的眼光。”
她指的是被卖入宋府之前的生活?她曾经是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抑或是她在一个他不理解的世界里的生活?
他做过许多猜测,每个猜测都匪夷所思,他不晓得自己的想象能力可以这样好,可若不是凭着高强的想象力,他无法解释得清,一个被圈禁的后宅丫头,为什么会读书认字、会企划、会知晓这么多事。
望向她,怀青眼神里有着千言万语,他不愿意向她追究过去,但乐意她对自己剖心,就像现在一样,不管是不是说漏嘴,至少是因为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安全,感觉自己不会被出卖,感觉他会为她守密。
“后来呢?”
“后来轰一声炸掉了,命运急转弯,美好的生活就此终结。我不喜欢当奴婢,但我当了;我不喜欢唯唯诺诺,但我做了,我在一大堆的不喜欢当中挣扎,企图挣扎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现在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事,包括嫁给他吗?
怀青点点头,会的,他会让嫁给自己成为她想做的事。他没有回话,但他更用力握住她,让掌心的温度包裹她。
双双走进巷子,不料听见赵家闺女的声音传出来。
说是“闺女”有些名不符实,赵娘子已经十九岁,前几年出嫁,但不过短短三、四年就回转娘家,理由是什么?不确定。
只晓得某一天,赵大娘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出嫁的闺女,她赶紧把人给拉进来,门一关上,之后便听得里头一阵阵号哭声,这种事不光彩,主人家不愿意说,别人也就不探听。
关关和赵娘子碰过几次面,巷弄里遇见了,点点头、微微笑、擦身而过,谈不上交情。
只不过赵娘子的嗓门大,讲起话来就算隔着一扇门,外头人都听得到,大概是出嫁几年,欧巴桑的气质学得十成。所以不多久,大家便隐约知道,她在夫家和婆婆不合,成天大吵,到最后丈夫生病、没了,赵娘子死了丈夫、膝下又无子,婆婆怎还容得下她?自然是把人给休回娘家。
赵娘子长得还算齐整,平心而论,至少和这群未出嫁的姑娘一起来排名,还能排得进前十位,赵家不是没想过再把她嫁出去,只不过,也不晓得是年纪太大,还是其他原因,婚事始终没谈拢。
不过赵家闺女对怀青、怀丰倒是很感兴趣。
时不时往他们家里送条丝瓜、两颗鸡蛋,希望能同兄弟俩说上几句话,那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也许是条件悬殊太大,或者两人根本不合拍,蕥儿只会拿这种事当笑话说说嘴,不至于对赵娘子产生危机感。
至于关关对她的看法是——一个女人的身躯里,装着男人的灵魂,这种女人在现代还可以用“中性美”带过去,但在古代市场就是吃亏一点。关关对她没恶感,反倒觉得这种人生命力旺盛,没有因为被休便哭闹着要死要活,让娘家人陪着她一起痛苦,反而活得乐活精彩。
许多人在背后说赵娘子的小话,关关听见只是莞尔一笑,没多做反应,在现代离婚的女人多着,能够努力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她只有佩服二字。
现在,赵娘子的声音正从赵家大门传出来。
“娘,这可不是我胡说,那个邵关关是方家什么人啊,又不沾亲又不带故的,好端端怎就搬到人家家里住?是奴婢吗?你见过哪个奴才对主子说话没大没小、半点不恭敬。
“朋友吗?同男人当朋友?就算咱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如果我成亲前敢同男人多说两句话,你还不一柄扫帚打得我下不了床。”
听见自己被人点名,关关直觉停下脚步,光明正大听壁脚。怀青微恼,扯扯她,想将人带走,她却摇摇头,满脸的兴味。
怀青叹气,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长的,换上别人,不气得跳脚才怪。
“你啊,有时间多帮你哥哥、嫂嫂做点事儿,别闲着琢磨这些没影儿的事,方大人心善,见人落难都想帮一把,这次回来不又领了位谷娘子回来?何况,我看关关姑娘就是个好的,又和气、又勤快,脑子又比旁的人要聪明,要不是你大哥已经成亲,我还真想把人给说回来。”赵大娘对关关倒是挺好,句句偏帮她。
上回有人赖赵家铺子里卖的果脯里有虫,关关上前帮了一把,还把所有罐子全给开封,让在场人见证,铺子里的果脯干净得很。
既然如此,为什么客人买回去的果脯里,有爬来爬去的柑橘凤蝶幼虫?
关关推估这种虫必定长在柑橘树上,而铺子前后左右根本没有柑橘树,这虫打哪儿来的?
她想了想,令衙役着人到那客人居处附近找找有没有柑橘树,有的话再从树上找找有没有毛毛虫。过没多久,衙役把虫给抓回来,那客人家里附近正有一大片柑橘园。
客人见状,连忙致歉道错,说自己没把果脯收好,才让那些个小东西给爬进去,慌慌张张便要逃离现场。
关关却挡着不让人走,她笑咪咪问道:“这毛毛虫吃的是柑橘叶子,连成熟的柑橘都不爱,有那么一大片柑橘叶可以吃,它们怎就跑到你家里吃果脯了?你说,它们是脑子烧坏了,还是有人弄鬼?”
他急忙道:“姑娘怎么知道它们只吃叶子,不爱吃果脯?”
关关不同对方争辩,打开有虫的果脯说道:“大家瞧瞧,这些果脯可有被啃的凹洞?”
围观百姓细瞧,里头自然没有,关关再将衙役送来的柑橘叶放在果脯上头,那些虫显然是饿得慌了,三下两下就把叶啃得剩下柄。
这会儿大家明白了,那人是存心讹钱的。
赵大扭着他就要见官,对方急得跪地磕头求饶,讹人不成,反被关关敲一笔银子,买下许多包果脯送给围观的百姓。
此事传出去,赵家铺子生意更好了,赵大娘媳妇乐得包一大包果脯到宋家,吃得关关和蕥儿牙酸。
“娘,谷娘子可不一样,她是成过亲在夫家遭殃,孤零零的日子没了着落,这才跟方大人回来,何况谷娘子才不是普通人呢,她是尚书府的千金呐,瞧那通体气派,谁及得上?
“她随方大人回来,是因为尚书大人对方大人有恩惠,方大人这是报恩来着,说不定哪天夫家那头有人出面,她就回京了。”
关关闻言,轻轻一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赵娘子对谷小花颇有维护之意,只不过对自己她认真反省,自己有没有哪里对不住人家呢?
“你别管别人家的事行不行?成天三姑六婆的,到最后要是关关姑娘的小话传出去,人家肯定都说是你讲的,这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尴尬啊。”赵大娘斥喝。
“我又没说谎,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往男人家里住,成什么体统,她爹娘都不管不顾的吗?也不怕名声带坏、连累家人。
“不过,说不定邵关关早就打定主意要给方大人做妾呢,这年头,满脑子想当凤凰的女人多得是,手段猛一点算什么?”
“没影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
接着啪啪两声,赵娘子吃痛哼了哼,挨打的声音传了出来,而赵娘子的声音更大了。
“我才不是胡说八道,听说邵关关夜里还把男人留在屋里,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处,能做出什么好事情,难不成绣花?只不过她也太没脸皮,一下子留哥哥、一下子留弟弟,也不怕日后怀上,分不清孩子该喊爹爹还是叔叔。”
听到这里,关关倒是气乐了,她低声对怀青讽笑道:“方家夜里关起门来,里头的事,外头人居然都知晓?”
怀青回看她一眼,明白她意指谁。
到关关屋里忙公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蕥儿存心要传,早在她对关关最看不上眼的时候就传开了,不会等到现在两人合伙做生意时才传得人人知晓。而自己不曾说、怀丰更不会讲,郑大婶做过晚饭就回家,知道此事会把话往外传的,只有一个人——谷嘉华。
“你、你!嘴上还真不上把锁,越说越没分寸,你脑子里装多少肮脏事呐。”
“邵关关自己不肮脏,别人怎么会说嘴。等着看吧,要是这起子龌龊事传出去,两位宋大人的前程一定没啦,到时她被赶出家门,大笑话还在后头呢。”
“都叫你闭嘴,你倒是讲得越欢了,你有那个心思,不如同程二虎多处处,二虎是个实诚性子,你们两个凑合凑合也能过得上日子,你别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还挑三捡四”赵大娘忍不住,咧咧地骂开。
“我才不要,程二虎都三十几岁了,那么老。”赵娘子一跺脚,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赵大娘拽住她的衣袖,非要把她的糊涂脑子给清一清。“我有让你把他煮了吃吗?老一点有什么关系,老一点会疼人,不会同你疙疙瘩瘩。”
“他已经克死两个老婆,娘还想让我去凑数?”
“你不也克死相公,两个人都命硬,送作堆反倒和美。”
“不要,他那么黑、那么丑,娘是要让我这朵鲜花去插在牛粪上?”赵娘子用力一推,把老娘推得踉跄,她趁隙拉开大门就要往外跑。
谁晓得门拉开,竟看见怀青和关关就站在门外。
两人的神情很怪,显然是将她们母女的对话全给听进去,赵娘子气得跺脚,这是怎么回事,光明正大偷听吗?
偷听的有两个人,可她独独恨上关关,白眼一丢再丢,关关失笑,她当真以为白眼可以当手榴弹?
这时赵大娘追着出来,在发现关关和怀青时,简直想挖洞把自己给埋了。
她想起人家是怎么帮自己的,要是果脯有虫的消息传出,儿子还要不要开店?人家帮他们这么大的忙,不知道心存感谢、反倒背后说嘴,连她都觉得过分。
关关没理会赵大娘的满脸歉意,似笑非笑地冲着她女儿说:“赵娘子是鲜花吗?那可糟糕,恐怕咱们附近几里的牛,从现在起都不敢拉屎了呢。”
“你!”她不是不能回嘴,只是方大人就在旁边,若非需要顾虑形象,什么下作胚子、小贱人、有娘生没娘教的骂人话多了去。
因此,她只能憋着嘴,可怜兮兮地望向怀青。
怀青还是维持着脸上的一贯笑意,春风和煦、让人别不开眼的笑,他轻轻对赵娘子说道:“方某不知赵姑娘对在下的前程这样关心。”邻里尚不知他已认祖归宗,因此仍以方姓自称。
他这是想护邵关关?
赵娘子气了,不得不替自己辩驳几句。“这、这不都说,没那个风,就没那个浪的吗?虽说方大人性子清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总得防着别人说谣言。”
“既然赵娘子知道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还望娘子往后别四处说,要是再有胡话传出来,赵娘子大约不知道,我这人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怀青眼色一凛,赵娘子全身突然打起寒颤,连话都说不出口了,眼见恐吓效果达到,他转头望向赵大娘,才一转眼,立马又是春风和煦。
“赵大娘,本没想到此事会造成大家的困扰,既然有谣言四传,下回还望赵大娘帮我向同乡亲分说几句,就说关关姑娘是我未入门的妻子,丈人弃世,我不忍她一人孤苦无依,便将人给接过来,待孝服一除,即刻举行婚礼,到时还请赵大娘、赵大哥来喝一杯喜酒。”
“自然自然,到时席宴上的果脯,我们家全包了。”赵大娘笑道,就说嘛,关关姑娘怎么看都是个好姑娘,哪有别人说得那样不堪,她还挺身帮过李二家的呢。
“多谢赵大娘,下回若是还有人”他适时扫了赵娘子一眼。
“我会、一定会,再有人敢胡说,我肯定几帚子打得那人下不了床。”赵大娘也跟着瞪自家女儿一眼。
怀青撂下话,牵起关关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只不过一转身,两人的脸色瞬间转变,关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抽回来。
怀青心底明白,说道:“你气我了,对不?”
“冤有头债有主,我气你做啥?”
“你在气我姑息养奸,气我维护小人,气我为了那劳什子的恩义,硬在身边留了条毒蛇,给自己添麻烦,只是关关,我没办法辜负恩师的临终请托,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有了准确的音讯,我会处理她的。”
关关瞅他一眼,心底明白,古人讲究道德仁义,那是他花一辈子学习而来的,根深柢固的事,她怎么能教他轻易改变?
叹气,头轻轻往他肩膀靠去。
“对不起,这次,我会妥善处理的。”
关关想嘲讽他几句,女人哪有那么好处理?又不是公文。
不过关关没讲话,因为这场战争的主角不是她,她不想指手划脚、不想指挥他在哪里布兵,她只想相信他。
家门打开,谷嘉华冲出来,她扯住怀青的手臂,忘情问:“怎么样?宋家人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羞辱你?有没有欺凌你?”
关关翻白眼,演得太过了,他是回去认祖归宗,又不是回去被众人扫射,知府身分摆在那里呢,巴结都来不及了,还会拿枪对他?
见她心急模样,怀青淡淡一哂,敷衍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教我怎么能不担心,宋家对你和云丰造成多大的伤害,要不是皇上非要你到泉州来当这个官,你大可以一辈子都不与宋家人牵扯。”她说得同仇敌忾、忿忿不平,好像两人真有密切关系。
关关听不下去,转身欲离,怀青却拉住她的手,不教她放任自己孤军奋战。
见两人的亲昵模样,谷嘉华再接再厉。
“早上你们一出门,我就去庙里烧香,向神佛祈求。你替地方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这样的人万万没道理再教宋家人欺负,方公子,你真的还好吗?云丰呢?他怎么没回来?”
怀青未接话,关关却似笑非笑地望向谷嘉华,说道:“人干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人干点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这样为难鬼神,好吗?”
谷嘉华心头”凛,她知道些什么?眼睛微眯,杀气从里头窜出。
关关不过是随口说的俏皮话,没想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她这人只会乱枪打鸟,却是每回都射到大凤凰,运气也不必好成这样吧!
谷嘉华转头,却发现目光很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怀青竟然在看她,她立刻翻转出一张甜蜜温柔笑颜“关关姑娘讲的是什么话,哪有什么好事坏事的,不过是求一个心灵平静。”
“这话就怪了,怀青、怀丰认祖归宗,谷娘子心灵为什么不平静?您是哪位啊,会不会关心过度?”这话说得有点刺人,谁让怀青不教她退出战局,关关只好试试毒舌神功,意思意思。
“关关妹妹心情不好吗,是宋家人待你不客气吗?”谷嘉华自以为是的说道。
她猜测,如果自己是宋家长辈,哪能容许两个有官身的子弟和一个奴婢纠缠不清,他们或许不敢对两兄弟发作,但对关关肯定不留情面。
她不知道关关和王氏之间那段情谊,所有的事只是她想当然耳,但是这个想法让她高兴得紧,这谣言可以再多掮点风。
这时候她还不晓得,宋怀青已经将她散在外头的火种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