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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舍异路(十)
听见叶时熙的问话,沐春明显愣了一下,半晌后才有些疑惑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等下再说。”叶时熙又继续追问,“你和秦文是何时相识的?”
沐春脸颊微微泛红:“我幼年时父母双亡,是路过村子的秦文收养了我,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可以说,我的命是秦文给我的。”
“……”
“出什么事了吗?”
叶时熙犹豫了一下,又再次开口问沐春:“你可曾听闻过‘魔’这样的东西?”
“当然。”沐春回答,“一神,十二仙,一千魔,仙为凡人得道而生,魔为凡人弃道而成。谁都懂的,只是神、仙、魔都极少出现,我也没有机缘见到。”
“……”叶时熙想:你不仅见到了,还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若不是相貌与“两三杯”酒馆的女主人极相似,均为薄唇,鼻梁挺直,眼角低垂,你也许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沐春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叶时熙苦笑了一下:“明天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果然是妖魔所为么?”沐春问,“为何问我胎记的事?”
“到时一起讲吧。”叶时熙说,“沐春,有时候我感到,凡事都讲一个‘命’字。也许,可能,你很快就会失去以谎言维系着的‘亲情’,但同时也会见到真正的家人。”
“……?”
“总之,别想太多,等明天吧。”因为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叶时熙决定将最后的调查延迟到来日。
对于秦文“为什么要杀神医”这个问题,一切似乎都顺其自然地得到解释。作为作者之一,叶时熙很清楚,“魔”这样的生物,总是深深地着迷和沉溺于内心的罪恶。在被心魔吞噬之前,他们便幻想着杀父、弑师等等恶行,心魔被解放后,他们定会视世间约束为无物,甚至会因摆脱了踌躇不决而欣悦,认为自己再不是糊涂地活着了。他们蔑视一切纯洁无垢之人,主张烧毁自己克制的那一面,追寻动物般的与生俱来的杀戮本性。
……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叶时熙再次将小小叫到了秦文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道边的树丛在夕阳中好像一扇扇华贵的金箔屏风,窗棂也被镀上一层暗金,那种已经被夜色攀爬污染了的金色显得十分唐突,甚至令人觉得不安。远处山峦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呈现出黑黑的剪影,沉重地屹立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空气里有了一些夜晚的清寒,人们急匆匆地向自己家中赶。
秦文的床边有一层轻白色的纱帐。帐子随风而动,有点像狂暴的大海上波涛起伏的海平面。
叶时熙在小小眼中见到惊恐,于是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刮了刮小小的脸颊,好像是希望能用一点点温暖隔断她即将要接触到的恶意,将她留在她当前所处的世界当中。
“好了。”沐春将秦文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而后又抬起头问叶时熙,“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么?”
“嗯。”
小小屏住呼吸,但却并未追问。
沐春又问:“能捉到么?”
“当然。”
沐春松了口气:“那就好。”
叶时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秦文。秦文用疲惫的眼睛斜睨了一眼叶时熙,旋即又陷入了空洞的深渊中,他的瞳孔是非常深的很纯粹的漆黑色。
叶时熙说:“在说赵神医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讲一点别的东西。”
“……?”沐春看了一眼秦文,秦文摸了下他的头。
叶时熙的调子很轻:“我们在来盱眺县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叫‘两三杯’的酒馆。酒馆主人是对中年夫妻,眉宇间却总有忧郁之色。临行之前我们得知,店主人的长子三岁时便被妖魔掳走了,距今已经二十年整,而他们夫妻俩也二十年没见过亲儿了。”
沐春问:“后来寻着了么?”
“算是吧。”叶时熙说,“已经在找回儿子的路上了。”叶时熙前一天已经叫人去请酒馆的主人了,他算了算,觉得夫妻二人应该可以在天黑后到达盱眺县。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将“审问”的日期延了一天,他觉得有沐春父母在会好些。
“哦……”沐春忍不住问,“这事……和赵神医的死有关系么?”
“有,也没有。”叶时熙说,“‘两三杯’的事暂且放一边,我们回来看赵神医的死。我已经很确定整件事的过程了,不过还需要另一人做些补充。”
“你讲。”
“从脚印的痕迹来看,赵神医喜欢走直线,而若将脚印连成线,逆向延伸到屋子前,就发会现他是从柴房出发的,而非之前以为的神医的房间。我请沐春允许我进柴房查看,而后在柴房中找到一根白发。当时沐春就在我身边,似乎对此也感到十分的困惑。”
沐春沉默许久,而后才开口道:“我不知道神医为何去过那里,正常来讲,他只需要待在房间。”
“那么就是秦文为他开的门了。”叶时熙继续说,“我一直没明白,为何那晚没人见过神医失踪……就算是魔干的,也会留下证据,魔又没生翅膀,魔也不会隐形……但我昨天终于是想通了。”
沐春:“……”
“这个诡计其实非常简单,但却迷惑了我好一阵子。”叶时熙说,“就是,神医失踪那时,脚印并不是神医的。只要秦文、沐春中的一个,事先将神医关在柴房里,然后模仿他的步子离开,再踩着脚印回来就行了,那晚小小心急之下并未仔细确认过真实性。只要夜半时分倒退着回院子,同时抹掉全部脚印,再偷偷放出赵神医,通过威胁等等逼他逃往官道,便能留下真的脚印。那时街上行人稀少,他再动手,自然不会被人看见。”
听到这里,小小露出了惶恐的目光。她睁大眼睛看向领她惶恐的源头,一时之间,各种纷杂的景象全部扎进了她水潭般清亮的眼珠里。
“那到底是秦文还是沐春?”叶时熙自问自答道:“小小已经证实,寻找神医回果又回到家中后,秦文曾离开过。而县里也曾有人在下午看见过秦文,并回忆起来秦文当时的步伐十分怪,似乎是有腿伤,总之不大灵便,这些你们都可随意查证。”
“……”
“而后……我们找到了一把瓦刀。”叶时熙说着便拿过瓦刀,轻轻地抛到沐春的身前。
沐春伸手一抄便接过了瓦刀,低头垂目看着瓦刀。他早就看见叶时熙带了它来,但却没有多做留意,如今对方将它递给自己,沐春便也茫然地盯着看。他也看见了刀锋的泥土,用手摸了一摸,似乎认出了那泥的来源,呆呆的不说话。
叶时熙说:“这种颜色的土,就是官道前的。泥黏在瓦刀上,说明当时未干……用来干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何况,如果现在出去细细查看泥土,也可看见一点被抹过的痕迹。”
“……”沐春抬头看了一眼秦文,似乎希望秦文能说什么,然而秦文只是看着前方,双唇轻轻抿着不发一言。
沐春认为自己并不该问——他不该问“秦文,你真的像他讲的那样吗?”因为,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内心背弃了对方。他应当毫不犹豫地否定江萌昊的推测,或者,相信秦文有正义的做那些事情的理由。不管面对多少铁证,他都应该在头脑中把一切漆黑如墨转换为洁白似玉,把一切冰寒彻骨转换为流金铄石,把一切触目惊心转换为赏心悦目,把一切狂风恶浪转换为海晏河清。
天色完全黑了。压抑的气氛将几个人包裹着,小小的全身都有一些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