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相思磨心

千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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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心秧是金庸迷,相信掉到山谷里的萧瑛会高唱凯歌而回,那时他不但摇身一变变成举世无双的大伟人,还会名传千古。

    不管走到哪边,她放声大喊萧瑛,效果和叫孔子一样,十个人会有九个人转头,看看举世闻名的男人有没有三颗眼睛、四个鼻孔。

    她是这样认真地相信着,所以她不哭、不闹,甚至每天每天,脸上都带着微笑。

    她的孩子就叫哥哥、妹妹,宫晴几次问她要不要先帮小孩取名字,她都固执摇头,说:“萧瑛没赶上小孩出生,至少要赶上替小孩子取名。”

    萧瑛会回来的!

    就算风喻告诉她,已经派无数人到山谷下寻找,都没找到;就算慕容郬向她形容那日的情况,并用内行人的口吻告诉她,在那种情况之下,生还的机率等于零;就算萧霁拉着她的手说:“六皇兄早就知道此行必定危机重重,才会安排好所有身后事”

    她还是相信,他会回来,遵循小龙女、张无忌、段誉的模式回来。

    因为即便他安排了果果和朝廷的所有事,却没有安排她的,所以他必须回来,必须回来为她做安排。

    事实上,不管萧瑛是否回来,那首凯歌已经开唱。

    萧瑛摔落山谷后,皇帝知道萧镇、萧瑛双双坠谷而亡,怒急攻心、当朝晕厥,方磊一番诊治后,他对皇太后和皇后摇头,于是后宫、外廷均传着皇帝病重的消息。

    消息一出,各方人马纷纷动作,尤其是后宫嫔妃。

    短短几日,三皇子失足掉入池中溺毙,得肺痨久咳不愈的二皇子服药后暴毙,连几个新孕的嫔妃也纷纷掉胎,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再无人可继位。

    布置妥当后,皇后与皇太后以为万无一失,便日日派人到承干殿守着,等待消息传来。

    此事传入萧栤耳里,心痛不已,原来凡是觊觎帝位者,必定残害手足亲人,原来自己在争夺大业时的所做所为,均成为妻儿的最佳典范,这一气,病情更见沉痾。

    月余后,他召几名文臣入宫,写下诏书。

    文官们精心炮制了一篇歌功颂德、文词华丽的诏书,在诏书后头空出两行,最后再书:立六皇子萧雨为新帝。

    萧栤振起精神,取饼诏书细细阅读。

    他不知该喜该忧,文臣字字句句将他的丰功伟绩、文治武功述于文中,他竟是这样一个让百姓感恩戴德的好皇帝呵!

    不管真实性有几分,都让好大喜功的萧栤满足了虚荣,再三读过,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诏书递与旁人,让张和取来玉玺盖上。

    那夜,皇帝与世长辞,死时他像睡着似的,脸上犹有笑容。

    他的一生像篇谎话,从出生到登基为帝,再到死亡,不管字句再华丽丰美,都掩盖不去他的出身疑虑,掩不去他为帝位杀父弒弟的事实。

    他死了,死前彷佛看见萧瑛那个不忮不求、温柔和婉的母妃在对他笑着,看着贤妃的笑脸,他嚅动双唇,一句压在心底、始终不敢出口的话语,在他生命将罄那刻,冲口而出,他向贤妃伸出手,轻轻说出“我爱你”

    萧栤闭上眼睛那刻,诏书上的空白处立刻被补进字句,成了:遵先皇遗诏,因十六皇子年稚,恐武官、后宫乱政,为保朝廷平稳暂由朕代理朝政,如今朕天命已至,即此立十六皇子萧霁为新帝。

    六字前头加了十,雨下加上齐,于是六皇子成为十六皇子,萧雨成了萧霁。

    皇帝崩殂,皇后闻讯而至,然而有皇帝与慕容郬带来的先皇遗诏,帝位已定,谁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皇太后想有所动作,但比她更快一步,风喻和武陵侯已带兵控制了后宫。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张和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了新风向,尤其在见到萧霁那张酷似先帝的脸时,他心中再无疑虑,而朝中有张和出面证实遗诏为萧栤所立,更具说服力。

    柄丧期间,萧霁在群臣拥护下坐上龙椅,成为祈凤皇朝的新皇。

    臣民当中,仍然有人质疑萧霁的身分,但张和找出许多曾经服侍过佟斌妃及萧霁的宫中太监,指证了萧霁背后的月形胎记,况且萧霁一眼便认出两名先皇妃子,再加上他天才的脑袋,一一提出五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群臣曾经对他讲过的话,种种证据板上钉钉地印证了他的身分。

    萧霁登基那日,下了一场鹅毛似的大雪,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便染了白头。雪积得很厚,百姓都道瑞雪兆丰年,新皇带来的好运道,来年定是丰衣足食的好年。

    几个未倒向萧瑛的武臣们,并非没有集结兵力、逼萧霁下台的谋反念头。

    但一来萧镇已死,群龙无首;二来谁也不想担上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而六皇子萧雨资质平庸,贪喜乐,性情反复易怒,江皇后娘家素日里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此时再授以好处为时已晚。

    包何况还有风喻带领的禁卫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众武臣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随口一个栽赃谋反,就夺去他们的世袭爵位。

    于是一场波涛汹涌的暗潮,消弭于无形。

    在萧瑛留下来的人悉心辅佐下,众人齐心合力,依循之前与萧瑛商定的定国大计,一条条施行下去。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渐看出效应,国家财政不再左支右绌,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齐齐努也在武陵侯的压制下屡战屡败,愿向朝廷献降书求和。

    武有武陵侯、慕容郬、风喻;文有陈院知、李同光、杜品尚,财政经济有李琨,内务有王博鸿朝廷大小诸事推展顺利。

    萧霁为帝,后宫后嫔无子者与旧宫人皆遣出宫,宫晴恢复女儿身,封为采莘公主。

    她一经手掌理后宫,立刻循线追查,将皇后、皇太后勾结娘家,杀嫔妃、害皇嗣、yin秽后宫之事一一揪出。

    有了铁证,萧霁将江氏一族发配边疆,皇后、皇太后贬为庶民,落发于寺院修行悔过,六皇子萧雨禁足明清宫。

    至于贺心秧,她说自己分不清郡主、公主级别,唯一清楚的是王妃,她只想当蜀王妃,其他的封号就不必了。

    不过为了让宫晴和萧霁放心,她还是搬进后宫,与宫晴住在同一处宫殿,照顾孩子、写艳本,然后耐心等待。

    只是,没有尽头的等待就像失眠的夜晚,漫长而无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却全身力气。

    十二个月过去,她不曾改变过生活方式。

    日子像水一样,清淡寡味、无波无痕,偶尔她会失却耐心,会对着天空大骂萧瑛,指责他的八人大轿得花多少时间才造得好,她等得几乎要红颜老去;骂他这父亲太怠惰,孩子都开始牙牙学语,他还不来取名;骂他在山谷下自在快活,却忘记他的红苹果,害她被思念熬得烂了心。

    然而,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耐心等候。

    紫屏进屋,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轻放桌上。

    “小姐,吃点东西吧。”

    小姐是贺心秧让人喊的,她说自己还云英未嫁,正等着王爷的八人大轿来抬呢,因此她与宫晴一样,穿的是小姐服饰、梳姑娘发式,即使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贺心秧又写过几个字才放下笔。

    艳本她是越写越快了,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写出一本畅销书,这应该归功于李达,有他帮忙誊抄稿子,速度快上许多;她也该感谢周闵华,他卖稿子的功力越来越强,上一本书竟然可以谈到版税一本三两,这种人不当剥皮商人,反用来替她的稿子讨价还价,实在是大材小用。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起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莲子羹,好像吃得很无奈似的。

    放下汤匙,她对紫屏说:“下午你帮我跑一趟,把稿子给李达送去。”

    紫屏点头,将稿子兜拢收好,再看一眼主子,实在很想叹气。

    自从生完小孩后,贺心秧一天比一天瘦,分明该吃的、该喝的、该补的,全进了肚子里,却不明所以地怎么吃都不见效果。

    采莘公主说,她是忧心太过。

    是啊,早就看出来她与王爷关系不同一般,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大人竟然是个女的,知道真相后,她与苓秋相视苦笑不已,想到当初她们还为此郑重其事地对夫人劝诫一番。

    偏她调皮,话不肯说明,却扯出一篇名誉无用论诓哄她们,唬得两人一愣一愣那个时候,她多爱说话啊,一张嘴不肯轻易停下,虽然句句谬论,可听在耳里总是好有趣

    “小姐,听说枫余居的枫叶红透了,咱们学那些文人出宫赏枫买糖,你说好不?”

    糖啊?糖是给心甜的人吃的,让她吃便浪费了,现在她吞下任何东西都会被那副苦闷心肠给染涩。

    “赏什么枫叶,谁不晓得你想吃糖,找苓秋去吧。”她笑道。

    “小姐不爱吃糖了吗?”

    “吃糖会变笨。”

    这话不是皇上说过的吗?那时她还痞痞地反驳了人家,现在紫屏又叹气,望向贺心秧。奇怪,小姐分明说话口气一样、态度一样,连爱开玩笑的脾气也没改变,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同。

    风喻进门。

    风喻是负责后宫安全的,照理说,他根本不必待在这里守门,可贺心秧不爱陌生人,因此除紫屏、等秋,任何的宫女、太监她都不想要,萧霁拿她没办法,只好让风喻守着。

    这院子里,还特别替他辟了间办公处,后宫禁卫有事,便到这里来找人。

    “小姐,李大人和周大人来了。”风喻道。

    谁是李大人、周大人啊?贺心秧想半天才想起来,是李琨和周闵华。

    是啊,他们都是大人了呢,她拼命维持着过往,不愿改变,可环境终究不是拿捏在她手中,慕容大人、李大人、周大人所有人都变成大人,连果果都变成九五至尊的皇帝大人,只有晴,从大人变公主,不知这样算升还是降?

    不管升降,不改变,多困难

    “让他们进来吧。”

    她三下两下把莲子羹嗑掉,将空碗翻转过来,摇两下,表示自己全吃光了。

    紫屏点点头,收下碗,站到一旁。

    风喻出去不久后,李琨和周闵华走进来。

    贺心秧看着两人,心想:李琨现在管朝廷财政,已是忙得足不点地,因此将替萧瑛打理的那些产业移交一大半给周闵华,周闵华是天生的商人,但输在年轻、历练不足,李琨便将他带在身边,给个六品职官,时刻磨练。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没多久时间,两人便培养起师徒情谊。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噗!一声笑冲口而出。等萧瑛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李琨和周闵华的断背山笑话。

    “小姐?”李琨怀疑地看着贺心秧的笑脸。

    贺心秧连忙摇头,示意没事。“坐吧。”

    待他们入座、紫屏添上茶水后,贺心秧才问:“李叔、周大哥,你们约齐了过来,有事吗?”

    两人互视一眼,李琨将带来的木盒放到桌上,打开。

    贺心秧瞟过一眼,那是厚厚的一迭银票,面额很大,最上面那张是一万两,怎样?要分家产了吗?干嘛把银票拿出门四处炫耀。

    “王爷说,他喜欢看小姐数银票的模样,表情专注认真、充满幸福感,这里有一百张万两银票,王爷希望这些银票能够让小姐继续幸福着。”

    冷下面容,她寒声问:“这是在他去会萧镇之前交代给你的?”

    “是。”

    谁说他没有对她做安排,他已经安排啦,只是没教她知道而已。

    贺心秧很想大笑,她又被狐狸王爷摆了一道。小红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大野狼其实并不善良?

    “为什么以前不交给我,现在才拿出来?是因为你想拿去生利息、中饱私囊,还是以为经过一年,我就会放弃等待,认真相信他不会再回来?”

    她的口气很“善男信女”尤其在说到“生利息”时。

    李琨吓得满头汗,才想要指天画地发大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等事,可整段话听到尾端,才明白,她只是在苦中作乐,酸他几句,心才不会苦涩得太厉害。

    “小姐”

    贺心秧根本不给他说话的空间,轻轻盖上盒子,把银票推回他面前,强撑起笑脸。

    “对不起,他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他十年不回来,我等他十年,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女人。请你转告他:如果喜欢看我数银票的模样,如果希望我继续幸福着,那么麻烦他自己回来安排我,不要透过别人的手来安排。”

    李琨苦恼,他要怎么转告王爷啊?难不成去游地府吗?

    一年过去,大家都认清了事实,独独小姐还苦苦守着、信着,等待王爷有朝一日回来,唉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贺心秧知道自己在为难李琨,但她不会觉得抱歉,因为她已经为难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不快乐的女人,有权利反对别人的快乐。

    转头,她不再看李琨,问周闵华“周大哥,你也有事找我吗?”

    他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和几张契约。

    “这段日子,小姐的稿子并没有卖给别人,王爷替小姐开了一间书铺子,这是房契以及账册,账册里记得明明白白,书铺里每月的盈余”

    后来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这又是一个他对她的“安排”

    真是小人呵,他不亲自来安排她、照顾她,以为托哥哥、求叔叔就能敷衍她?过分!恶劣!差劲!萧瑛是她见过最没品的狐狸!

    她抬起下巴,气势高傲的打断他道:“周大哥,食言而肥吶,当初你答应替我保密的,怎么一回头就把我写艳本的事情告诉王爷?”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倒果为因啊,周闵华硬着头皮解释“我发誓,从没把小姐交代的事情泄露出去。”

    “不然王爷怎么会知道我写艳本,怎么知道要帮我开书铺?”

    “我也不明白,但当初王爷找我过去,就是要我替小姐出面,替你写的艳本谈合同的,王爷说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大好”她打断他的解释,问:“所以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风喻,你给我进来!”

    守在门口的风喻听见贺心秧的怒喊,肩一耸,匆匆对前来寻他的禁卫军队长交代两句,便进屋“聆听教训”

    他进屋,站得笔直,才要开口,贺心秧就指着他怒骂“闭嘴,你这个听壁角的,给我乖乖站好,不准动,我要踹你。”

    啥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是哪里招惹了她?

    说着,她冲上前踢他一脚,他想也不想的旋个身,避开了。

    贺心秧两手扠腰做泼妇状“你敢让我踢不到,我马上叫果果把你调到北海道。”

    北海道是哪里啊?风喻满脸苦瓜,小姐今天的火气怎么那么大,非要削了他这根苦瓜来啃两下?闭上眼睛、站到她面前,好吧,要啃就啃,万望她啃完之后,能够清凉退火。

    以为他一脸的视死如归,她就下不了手吗?作梦!抬起右腿,她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腿。

    踢完不够,她还要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权?你窃听已经很过分,还把我写艳本的事跑去告诉他人,这触犯了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条,无故泄露他人隐私者,判三年以下、两年以上有期徒刑,不得易科罚金”

    她不懂刑罚、不懂律法,纯粹是在胡说,但她不能不飞快说着话,因为只要不行动、不说话,不做一些让自己很丢脸的事情,理智就会跳出来告诉她:萧瑛不回来了,他已经把所有的安排都做完,再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连连踹风喻几脚,想把闹心的思绪转开。

    风喻很委屈,可是小姐在气头上,他不敢开口替自己辩解。

    “说!你为什么把我的事告诉王爷?”

    “属下是王爷派来保护小姐的人啊。”

    “他叫你保护,有叫你窃听吗?”

    “是没有。”可是王爷每次都会问:苹果又说了什么、苹果做了什么?他只要讲得越精彩,王爷就越开怀,无形之中,他被王爷的表情鼓励了,当然会越讲越多,但重点是——

    “小姐写艳本的事,我发誓,绝绝对对没有对王爷透露半分。”

    “不是你?”她对他横了眼睛。

    “不是我。”他高举五指向老天爷发誓。

    “晴是绝对不会说的,那还有谁?难道是果果!”她猜出元凶,深吸气,怒目指着风喻说:“去把果果给我叫过来。”

    这个死小孩,竟然连她都敢出卖。

    她、她要踹皇上?不要吧,皇上在早朝,重点是,龙体怎么能够随便乱踢?就算是给他把屎把尿过的皇太后都不行啊风喻重重吐气,一脸的愁云惨雾,他壮士断腕的低头道:“如果小姐还没踹够,就继续踹我吧。”

    如果“笨蛋用失败来学习经验,聪明的人看着别人的失败来取得经验”这句话是真理,那么,就不难解释宫晴心底那股沉重。

    苹果和萧瑛,不管是谁顾虑了什么,结论是:他们错失彼此。

    在能够幸福的时候,他们没及时把握,然后徒留遗憾。所以她该不管不顾,为短暂的快乐接受慕容郬吗?

    明知道爱情只是一段风景,不会长久存在,明知道接在爱情后头的部分是伤心,她是否要再冒险一回?

    人人都说她勇敢,可说到底,她才是真正怯懦的那一个。

    深吸气,走进贺心秧屋里,她正躺在床上,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妹妹,手里拿着托人绘成的画本,表情夸张、口气夸张地说着睡前故事,而两个小孩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贺心秧的脸,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表情比绘本更精彩吗?

    傻瓜,像她那种说故事的方式,小孩子睡得着才怪。

    爆晴走到床边,贺心秧冲着她笑笑,用手指比了比五分钟,她点头,靠在床侧,跟着宝宝一起欣赏她的表演。

    孩子已经一岁了,哥哥不爱说话,但确定的是每个字句都听得懂,他脸上常常挂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思表情,好像对这个世界心存质疑。

    妹妹像猴子,成天窜上窜下,话说得模模糊糊,偏偏爱讲话得不得了,两人是双胞胎,但个性南辕北辙。

    他们的长相和萧瑛是极其相似的,像苹果的地方很少,需要很努力、很伤眼力才能找得到。

    苹果还为此嚷嚷,说不公平,皇家人霸道,连遗传基因都比别人霸气,亏她怀胎十月、苦头吃尽,两个孩子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哪里像自己。

    丙果笑说:“不会啊,妹妹的小短腿很像你,以后一定也是哈比族的一员。”

    丙果长得很高,才十一岁,已经比她、比苹果都来得高,他穿起龙袍时,已有了天子威仪,看着他早熟的脸庞,宫晴有点心疼,十一岁的孩子应该在看游戏王、打怪兽,而不是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应付着一件又一件的国家大事。

    爆晴看向苹果,她总是笑着、总是说不停,瞧不出半分伤心,好像萧瑛不是失踪,是离开家去做生意。

    她从不垮着脸,她说,她不许自己失去盼头,于是自欺欺人。

    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晓得,亲近的人还是能够分辨出,她的笑并不真诚,她像过去的萧瑛,带着快乐的面具,欺骗所有人。

    接下来的五分钟,贺心秧的故事说得很敷衍,灰姑娘的玻璃鞋才刚被王子捡到,下一秒,王子就神速地找到灰姑娘,然后结婚进行曲奏起,两个人莫名其妙结成夫妻。

    “故事说完了,眼睛闭起来,赶快睡觉。我数到三,没睡着的话,明天就没有故事可听了。”

    爆晴苦笑,不知道她那是爱的教育还是恐吓教育,不过两个孩子很配合,双双闭上眼睛,乖乖装睡。

    贺心秧从床上爬起来,两名奶娘立刻凑上前去,轻拍他们的背。

    贺心秧指指外头,宫晴点头,一起走出去。

    连续几日都在下雪,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结起晶莹剔透的冰棱子,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她伸手轻触冰棱这是第二年了,第二个和雪花一起过的冬天,台湾除了高山其他地方是不下雪的,而她住的地方是盆地。

    贺心秧穿着一件白狐狸毛披风,宫晴穿着莲青富贵吉祥纹斗篷,两人头上都戴着雪帽,密密实实地把耳朵也裹上。

    吸一口清凉寒冽的空气,振起几分精神,贺心秧伸了伸懒腰,转头对宫晴说:“好快哦,又要过年了。”

    “嗯,去年各地水旱灾防治做得很好,因此百姓五谷丰收。”

    瑞雪兆丰年,去年有人这样说,她还不信,以为那不过是文学家笔下的一句形容词,可一整年过去,祈凤皇朝四海升平、万物丰收,不见饥饿百姓,只见畅怀吟诗作对的文人,人人都说这世道好,老天爷开了眼,给咱们送来一个福星皇帝。

    “听说了,倭寇被消灭,朝廷广开通商口,导致赋税增收、国库充盈。”贺心秧说。

    萧瑛的政策雷厉风行地实行下去,各地尸位素餐的贪官处置了一批又一批,原来只要政策是正确的、只要是朝野上下一心,安和乐利、富强康乐的社会并不难建立。

    “果果这个少年皇帝,当得很称职。”宫晴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侄子。

    “是萧瑛留给他太多的好帮手。”她动不动就提到萧瑛。

    人人都说他不在了,可是他仍然在贺心秧的心底、身边、言语中、思想里,成为她的生活中心。

    “你还想他吗?”

    点头,挂起笑,她转向宫晴,毫不犹豫地道:“想,很想,非常想。”

    “那么想念很辛苦吧。”

    转头望向外头,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细腻,覆盖了枝头的新梅,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落埋于片片晶莹剔透中。

    贺心秧默然,因为思念再辛苦,她也阻止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明白,就算不想,辛苦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晴。”再抬眸时,她握住爆晴的手。

    “怎样?”

    “好好把握慕容郬,不要害怕,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那个差劲的学长。”

    “我胆怯,怕得而复失,与其如此,我但愿从没有得到过。”

    “至少得到过啊,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么吗?是遗憾。

    “最近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他,我爱他、非他不嫁,如果那个时候,我才不管穿越不穿越,而他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或许我已经穿过凤冠霞帔、坐过八抬大轿。

    “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花一点时间和他腻在一起,如果那个时候,我多说几回爱他是不是,现在心不会那么痛?”

    她叹息,因为遗憾,遗憾那么多想对他说、想对他做的事都还没有做过。

    贺心秧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微微地垂下右肩,宫晴便看见,她被寂寞压垮。

    “苹果。”

    “嗯?”她在笑,可笑容里填满的不是喜乐,而是孤独。

    “我不是金庸迷。”

    “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只读对大脑有帮助的益智书刊。”

    她想嘲笑晴,然后像以前那样,两人笑成一团,可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开心的能力。

    “但是我相信那个跳进山谷,出来后就会变成武林盟主的定律。”

    “是啊,我也相信。”她很高兴,有人愿意同她一起相信。

    “再给王爷一些时间,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不愧是好朋友,只有她相信她的相信,她对她点头,她也对她点头。

    “晴。”

    “怎样?”

    “鼓起勇气,好好再爱一回吧,就算真的失败了,有什么关系?不都说失败和成功有血缘关系,人要越挫越勇、要再接再厉,才能百战百胜。”

    说完,贺心秧伸出双手,宫晴看去一眼,像是作出某种决定似的,点头,将自己的手迭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她们对彼此笑着,虽然笑容里带着些许哀戚。

    握紧宫晴的手,贺心秧看进她的眼底,轻声说:“晴,要幸福哦。”

    爆晴点头。也许试试吧,试试这番冒险,能不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