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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里来了个访客,那是将近三个月没见到面的齐穆笙,他来的时候,阿观正在为皇太后讲故事。
阿观停下故事,退到旁边。
一见面,皇太后就抱怨这小子没孝心,居然那么久没进宫问安,齐穆笙笑得满脸灿烂,低声道:“皇奶奶别生气,穆笙是随二哥到边关了,这两日才进京。”
“那边有生意可以做?别眶我这老太婆,说,是怎么回事。”听见他从边关回来,皇太后眼睛瞬地放亮,她比谁都想知道事情经过。
见皇奶奶如此,他却沉下眉心,表情凝重道:“不只是叶定华做的手脚。”
“还有谁?”
他迟疑半晌,才回答:“二皇子。”
听见答案,皇太后闭了闭眼,满脸沉重,她心底早有几分答案,却还是坚持不相信,而今,穆笙敢这样说,定是有凭有据,而那个凭据应该很快就会让穆韧带进京。
阿观听见答案也大吃一惊,那天齐古回来,不是已经证实夏氏是大皇子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他没出手,出手的反而是二皇子,难不成,他还有更高明的招数在后头?
那么,倘若他出的招,穆韧不能顺利接下呢?她顿时心慌慌的,找不到定位处。
“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皇太后叹口气后,说道。
“开头原只是一点小事,孙将军的亲卫与军中小将发生冲突,两人打了一架并不严重,孙将军两人各罚二十大板,偏是孙将军的亲卫身子练得好,三、五日便下床活动,没想到小将竟从此一病不起。
“于是军中开始出现传言,说孙将军要一批批将军中将领换成自己的亲信,然后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甚至还有类似通敌罪证的东西流出来。渐渐地,孙将军的号令再无人肯服从,军中小将们甚至联合起来架空孙将军的权力,孙将军是个武将,哪里懂得文人肚子里的崎岖,只好私下派亲卫进京回报。
“军中将领们要的便是将此事闹大,二哥到营中后,将那些所谓的证据细细一看,发觉那根本禁不起推敲,可二哥却顺应军情,定下孙将军的罪,然后与军中将领把酒同欢。将领心情放下,再喝点酒,嘴巴就松了,他们泄漏不少秘密,二哥连夜循线逮人,抓到几个在后头使坏的,再一路追查下去,竟然追出几个朝中文官,文官鬼点子多却不耐打,几个鞭子下去什么话全招了,因此,叶府和二皇子现形。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解决,谁知道,他们担心二哥找出更多罪证,竟联合刺客行刺二哥”
闻言,阿观吓得捣住嘴巴,满面惊惶,皇太后在,她没有发言的权利,但却控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她攥紧拳头,牙关打颤。
“怎么了,穆韧伤得可重?”皇太后急问。
“第一次手臂受了伤,幸好有齐古护在身前,当场把刺客格毙,而且那个刺客是鞑靼人。”
皇太后倒抽口气,真是行呵,为争权夺利,连敌军都串通上,这些家伙想做什么?
又允了对方什么?齐焱王朝的半壁江山吗?!
“你说第一次,意思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是,但自那回后,齐文、齐古、齐止与二哥寸步不离,刺客再没有得手过,只是他们三个身上落下不少大小伤。”
“小小侍卫都懂得忠主报国,偏是那些吃尽朝廷好处的不晓得忠义二字怎么写!这三个人,哀家要重重的赏、大大的赏,赏给那些野心狼子看。”皇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的说。
齐穆笙上前,坐在小杌子上,握拳轻捶皇太后的腿,柔声道:“皇奶奶别生气,孙子还有好消息要说呢。”
“穆韧都被人刺杀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皇太后余怒未平。
“皇奶奶放心,二哥身子无恙,而且手臂上那一刀,可又让二哥立下军功。”
“怎么说?”
“那名鞑靼刺客被击毙后,二哥依过去和鞑靼人交手的经验推论附近必有鞑靼军队。二哥说鞑靼才不做损人不利己之事,他们短视近利,若幕后黑手给的好处不是可以立刻到手的,定会自己动手取。
“而咱们自己人已经把孙将军整得军威不震,他们若在此时发动战争,定可以以最少的兵力大败我军,占领我国疆土,于是二哥派暗卫四处探察,寻找到鞑靼的驻军处。
“另一方面,二哥接手孙将军的兵权,又羁押了孙将军,抚平连日来的军中怨气,又加上二哥在军中素有威望,很快地,他收服军心,同气连声。
“在确定鞑靼驻军处后,二哥与军中将领密议,趁着天未破晓,兵分三路。鞑靼没料到二哥动作那么快,在军心涣散的情况下还能出奇兵,更没想到自己暗地埋伏之计,会让人看穿。
“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二哥领军,打得鞑靼人抱头鼠窜,直将他们逼入谷中,而埋伏在上头的士兵纷纷射箭、击石,好不容易躲过袭击的鞑靼军企图退回国境,却又遭第三路兵马截断后路。此役鞑靼军死伤三万五千多人,而我军只有伤兵千余人。
“而最教人兴奋的是,俘虏中竟有个鞑靼王子,所以二哥怕要再多待上些时日与鞑靼议和,看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少诚意来换回王子。”
“这等事,不是该你来做吗?别的不成,讨价还价你可是一把好手。”皇太后笑话他。
阿观闻言猛点头,没错,这种欧巴桑的工作最适合他来做。
听完故事,她的心才真正放下,很好,穆韧没事,他守约、他重诺,他答应要平安回来,必不教自己危险。
齐穆笙瞪阿观一眼“点什么头,等爷说完王府里的那些糟心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口。”
“你这小子,都这样对嫂嫂说话的吗?没大没小。”皇太后戳上齐穆笙额头,维护阿观一遭。
“说说,王府里有什么糟心事。”
“昨儿个陈氏临盆。”
“怎么可能,日子不是还没到?”
皇太后问出阿观的疑问,是啊,算算日子还早,难不成是柳氏找的那名孕妇已经生产?不对,那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齐穆韧不在,而齐穆笙已经回京,确定齐穆韧在近期将回朝后,柳氏便迫不及待展开动作。
这件事情齐穆韧曾知会过阿观,这也是他坚持她住进福宁宫的理由之一,他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阿观头上。
“谁知道,孙子听到的经过是-陈氏临盆,产婆和顾嬷嬷进屋里帮忙,而府中侍卫将景平居里里外外围得密不透风,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有一顶轿子从王府后门进入,却让大夫人带人给拦下来,轿子里面坐着一名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娃,大夫人抢过娃娃,命孙姨娘抱回景和居,妇人则交由嬷嬷们好生看管。
“这时,陈氏在屋里鬼哭神号的,说是即将产子,没想到大夫人气冲冲地硬闯景平居,府中侍卫不敢拦她,她便领着太医一路闯进陈氏屋里。
“这一看,不得了,陈氏哪有半点要临盆的模样,除全身发胖外、不见肚子高胀,而柳氏还在一旁掐得她鬼吼鬼叫,企图掩人耳目。
“大夫人冷笑几声,让太医帮陈氏把脉,一把才知道陈氏根本没怀孕,哪有孩子可生,从头到尾不过是场假戏,这下子,把柳氏、陈氏一并捆了。”
“很好,连王爷骨肉都敢混水摸鱼,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皇太后气得咬碎银牙,恨不得亲手掌掴那个没长进的。
皇太后指的“她”自然是自己的侄孙女柳婉婷,她虽恼恨曹夫人故意把事情闹大,但是人赃俱获,想狡赖也狡赖不得。
“皇奶奶,事还没完呢。”
“还有事?”
“方氏、文氏趁机会向大夫人哭诉,说她们刚进王府就被人下绝育药,坏了身子,再不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大夫人闻言,认为事关重大,便将她们几个分别扣押,连夜审查,查出绝育药方是顾嬷嬷寻来的,刻意加在避子汤里头,让她们不知不觉喝下。大夫人查得清清楚楚,连药材行的伙计都出来作证,柳氏再也无法狡赖。”
阿观叹息,才一个晚上就把案子审得清清楚楚?有这等能力,不去当包青天实在太可惜。
想来,几个月前,在齐穆韧把陈氏假怀孕的消息传出去,曹夫人就开始暗地布局,等待这天了吧。
齐穆韧的城府深,他置身事外让大夫人来替自己办这件事,一来他不至于得罪柳氏一族,二来又可以把事情周全。
阿观提醒自己,往后千万别得罪他,否则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那夏氏呢?她的身子如何?”
“皇奶奶想得周密,大夫人让太医将府里二房的所有主子、妾室全把了脉,发觉两名侧妃、三名妾室中,除柳氏以外,其他的都已经坏了身子。”
“夏氏也喝下避子汤?”她是侧妃,进了王府不该喝那种汤才是。
“不是的,大夫人命丫头在夏侧妃屋里找到一瓶药丸,太医闻其味,说里头也有绝育药。
“夏侧妃说:那是皇太后下旨,命众女子努力为王爷开枝散叶后,柳氏特地寻宫中太医配的补药,说是有助于妇人产子。药丸配好后、分给各房,要她们齐心合力伺候王爷。夏氏吃下大半瓶,却因身子孱弱、虚不受补,才没将剩下的药丸吃完,没想到也坏了身子。”
齐穆笙陈述时,并不晓得夏氏是心甘情愿吞药的,她很清楚药里头添入什么,但她不愿意为齐穆韧生儿育女,至于留下小半瓶,便是为今日作证而用。
“难怪多年来,穆韧一直未有所出,原来是柳氏玩了这一手!”皇太后震怒,手往几案上重重一拍,目露火光。
“大夫人让穆笙进宫里请示皇奶奶,此事要如何处理?”
皇太后强忍怒气,向阿观投去一眼,说道:“茹观,你是王妃,你来说说该怎么处理?”
吭?怎么是她处理?
阿观愁眉苦脸地望向齐穆笙,却发现他一脸瞧好戏似的看着自己,可皇太后已经气成这样,她又好像不能拒绝。
深吸口气,她说:“柳氏做出这等害人之事,应罚她禁足半年”
话说一半,皇太后冷眼扫来,阿观心一悚,立即改口。
“一年,禁足一年好了,罚她一年不能踏出景平居,并夺其中馈之权;至于陈氏假孕,企图瞒天过海,同样罚禁足一年,月例减半;夏氏、文氏、方氏受人所害,其情可悯,应与以宽慰,一方面请大夫过府为她们调养身子,一方面每人给一百金作为补偿。”
呼终于说完,她悄悄叹气,夭寿,她的工作是茶壶仿冒者,又不是法官或月光仙子,她半条法律都不懂,能代替月亮处罚谁啊。
做出惩处,她向齐穆笙望去,期待在他脸上看到肯定,没想到却看见他抿紧双唇,拼命憋住笑。这人的同情心给火山灰烧了!
她再向皇太后投去求助目光,皇太后怜爱地回看她一眼,难怪穆韧千求万求,求她保住这丫头,她这性子,怎么同人争?
“有时候,仁慈不是好事。”皇太后语重心长道。
在王府这样的深宅里,穆韧需要的是一个能助他、帮他,与他齐肩并进的妻子,因此当初她才会挑中柳婉婷,没想到现今看来,竟然是错误的决定。
穆韧不但至今无出,也过得不快乐,反倒是一个众人都不看好的叶茹观让他入了心。
想起出发前,两人的离情依依,想起自己的孙儿终于有人心疼,她淡淡一笑。
难怪穆韧曾跟她说:“皇奶奶,我有足够的能力,不需要一个帮助我的女人,我要一个能让我安心、给我幸福的女人。”
好吧,既然这是穆韧想要的,她就出这个头,助他们一把。
“那、那是不是等王爷回来,再请王爷发落?”阿观退而求其次。
“这种小事,老太婆发落就是。穆笙,你回去告诉曹夫人,既然方氏、文氏,已经坏了身子,愿意留下的,就送到家庙去清修,不愿意留的,就斟酌给一笔银子,打发出去。下这等欺下瞒上大罪,打四十板子丢出去。
“夏氏那里,你问清楚她的意愿,若是愿意,自然还留她在府里当侧妃,安分守己过完这辈子便是,如果不愿意,王府愿给她和离书,让她带着嫁妆和一笔银子回夏家,夏将军那里,自有老太婆出面说话。
“至于柳氏,穆笙,你把她的罪状写出来,把人连同休书送回柳家,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哀家回话。”
齐穆笙扬起好看的浓眉,皇奶奶的反应和二哥估得差不多,这个看透人心的能力他还得跟二哥多学学。
“知道了,穆笙一定会办到让皇奶奶满意。”
皇太后觑他一眼,道:“这种丑事,谁会觉得满意?”
阿观很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噘起嘴像不高兴似的。
“怎么,皇奶奶替你出头,你还不乐意啊。”齐穆笙挑衅地挑了她几句。
阿观回道:“禀皇太后,臣妾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觉得都是可怜人罢了。”
“妇人之仁。”齐穆笙钉她。
可皇太后却因为她这样一句,心有所感。
可不是吗?都是可怜人罢了,不管输或赢,在婚姻这条路上,没有多少女人能够顺心遂意。
“穆韧还交代你什么话吗?”皇太后转头问齐穆笙。
“有,二哥说,如今皇上龙体安康,皇子却频频在台面下搞小动作,兄弟之情越斗越坏,到最后兄弟阋墙、反目成仇,就怕日后朝廷越来越混乱,结党结派,营私对立,皇上不如早做准备,免得日后干戈再起、民不聊生。”
皇太后心有同感,可不就是这样吗?
今日都能联合鞑靼人伤害自己的堂兄弟了,倘若他日,为求权位、联手外族,拱手让去齐焱大半江山,也不是不可能。是该早点做出决定了
“你去过皇上那里吗?”
“已经去过,穆笙将二哥的奏章送往御前,想必皇上心底多少有定见。”
“嗯。”皇太后点头,拍拍他的手背说道:“穆笙,哀家知道你一心营商、无心仕途,但当今朝廷要找到像你们这样不存私心、不为权力所左右的臣子,已经太少,如果能够的话,留下来帮帮皇上吧。”
齐穆笙皱眉,他一心想,待皇帝立下东宫太子后,便辞官不管朝廷事,可皇奶奶这番话
阿观鼓起腮帮子,人人求之不得的事,还要皇太后纡尊绦贵来求他?这人是怎样,真当以为自己比旁人了不起?
与皇太后相处多日,阿观已与老人家建立起祖孙感情,看不得老人求少年,她咬牙插嘴。
“三爷有没有想过,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未,商民若有苦处想求助朝廷,必得透过臣官,用大笔金钱贿赂。而为了将贿赂臣官的银子赚回来,势必要提高商品利润,导致百姓必须花费更多的银子,才能购得民生用品。
“长久下来,臣官贪污成性、吏治不清,万民皆贫,为生活得付出更多的劳力,才能勉强维生,在这种恶性循环下,试问三爷,齐焱王朝如何开创清明之世,如何令百姓丰衣足食?
“如今,恰恰是三爷有营商经验,才晓得生为商民有多少辛苦为难处,若三爷愿在朝为官、愿为商民喉舌,愿意为他们改善经商环境,暂且不说商民是否心存感激,光是货物畅通、造福百姓、增加朝廷税收可知三爷一人之力,能够造福多少齐焱百姓?
“能力小者应为百十人造福,能力中者应为千百人造福,能力大者应为千万民众造福。难得三爷有一身本事,却只想在金银之间汲汲营营,只想为自己谋福,难道天底下皆贫,唯独三爷一人枕金寐银,三爷便会觉得惬意?”
语毕,阿观义愤填膺。
一篇铿锵有力的言论,让齐穆笙和皇太后都听得呆了,皇太后抿紧唇,谁说这丫头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