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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烛光下,阿观聚精会神地雕刻着,她本是不相信天地鬼神的,但穿越一遭,再铁齿的人,也会认定冥冥之中有股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而我们深信的科学在它的眼前也只能俯首卑微。
所以在阿观的头壳没有被齐穆韧的玉梳戳出一排血洞,梳子直接竖立在头顶上方那天,她分外感激上天的悲怜。
所以在她又梦到几场叶茹观的童年生活,惊讶她强韧的生命力,强烈佩服在那样的家庭中,叶茹观还能安然长大到让自己附身那天,她双掌合起,感谢上天垂爱。
于是她用白萝卜雕了个观音像,她把它放在窗边,清风苑的丫头婆子们每回经过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面前,都会合掌低头膜拜,祈求天赐平安。
虽然冬天萝卜不易发霉,但几日后还是氧化变了颜色,有人说艺术永恒,现在看来,也不尽如此。
用过晚膳,晓阳又拿来几根萝卜,她对果菜雕有着难解的着迷。
阿观没有拒绝,拿起刀子一点一点削去萝卜多余的部分,慢慢地,头出来了,手也出来了,再不久,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的北极熊成形。
“这是什么啊?”晓初问。
主子的性情改变后,她便不像过去那般小心翼翼了,虽然相信主子恶灵附身的讲法,但仍是在多日观察后,才渐渐地抹除芥蒂,一心一意待起主子。
“这叫北极熊,它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身上有厚厚的皮毛,毛色是白的,肥肉有三、四寸那么厚,因此不怕寒冷,而且往雪地里一站,其他的动物就不容易发现它。”
“主子,北极熊可不可以给我?”晓阳睁起圆眼睛望向阿观。
她一笑,把北极熊交给她。
“上次那个花给你,这个你又要,会不会太贪心啊。”晓初取笑她。
“你也想要吗?我雕一个给你。”
阿观说话的时候,视线往旁边的月季身上扫去,她不像晓阳、晓初成日巴在自己身边,吱吱喳喳说不停,她只是本分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逾越守规矩。
多数的主子都喜欢这样安分的婢女,可是月季越规矩越挑不出错处,阿观就越是不放心。
月季和琉芳都是从柳侧妃房里出来的,为什么把两个伶俐好用的丫头拨给她?别骗她柳氏天生大方,怎么说柳氏和叶茹观都是竞争对手,就算她们之间得互喊几声姐姐妹妹。
这段时日,琉芳经常借口出清风苑,晓初偷偷跟踪过几回,这让她清楚琉芳的幕后工作是眼线,她不怕眼线,反而还想藉着琉芳的小报告,让柳氏明白自己无意与她争宠。
但月季始终不动如山,才教人心慌。
月季的性格沉稳、务实,做事谨慎仔细,从不出半分错,她的容貌清秀,举止合宜,脾气良顺,便是当个主子也足够了。
柳氏把这号人物送到她跟前,目的是什么?
她不喜欢耍心计、不爱动脑袋,却并不代表她是个笨蛋,对于隐藏的危机她不会假装视而不见,只是要怎么样看透这个危机呢?
月季没注意到阿观的审视,她垂着头继续绣香囊。
她很少开口,却有很好的观察力,这段日子下来,阿观发觉自己最喜欢穿的是月季亲手做的衣服。
叶茹观那些大红衣裳,阿观不乐意穿,却没有其他选择,这里没有新光三越或sogo,她只能勉强从当中挑些较为素雅的来穿。
即便如此,阿观并没有表现出对叶茹观穿衣哲学的不苟同,但月季注意到了,她熬夜为阿观做了两袭月牙和淡青色的衣裳,款式素雅、不繁复,唯在裙摆处绣了几竿修竹作装饰。
如果她是柳氏,她不会让月季离开身边,因为若有充足的信任,她绝对是最得力的帮手。
“主子,你有没有听到夏奶奶那里的消息?”晓初笑问。
阿观不打算建立情报网,但王府里人多口杂,不管想不想,许多话就是会传进清风苑,只是谁也不晓得那些话里头,哪些真实、哪些纯属谣言。
“又听到什么了?”晓初要是到现代,一定是个出色的记者、名嘴或狗仔。
“夏奶奶身子不好,常常歪在床上,前两日下雪,夏奶奶贪看雪景,在外头待过一会儿,回屋便受了风寒,病上三两天,贴身婢女香云没上报给柳奶奶,柳奶奶知道后震怒,说奴大欺主,活活把香云给打死了,听说她被人从景宁居里拖出来的时候,雪地里拖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呢。”
现在想起来,晓初有些后怕,当时若主子没挺过那关,她和晓阳定会沦落到香云的下场。她们怎会那么天真啊,还以为主子死掉,就能顺理成章变成王府丫头,被派到别的院落,日后能多些依仗。
晓初还觉得自己聪明,暗忖着,主子摔伤琉芳定会报给柳氏知晓,柳氏迟迟按兵不动,肯定是希望主子死去,省得日后费心。于是她依着柳氏的心意去做,心底还偷偷乐着,想说柳氏总会记住自己在这件事上帮过她一把。
幸好月季看不过去,向王爷禀报,不然
香云的事,可是让她彻底看清楚了,倘若主子没熬过那回,除了琉芳,她和晓阳、月季铁定会被活活打死,来彰显当家主母柳氏多么看重王妃、多么姐妹情深,几条奴才的命换来柳氏一个贤德名号,太划算。
“身边丫头被打死,夏奶奶没说什么吗?”晓阳追问。
“能说什么,当家的可是柳奶奶。”晓初向晓阳瞥去一眼,这个没心思的,也不看看王府里谁最大,就算她们的主子是正妃,可不受王爷看重,还不是得乖乖待在清风苑里,哪能像人家那样呼风唤雨。
“婢女的命真不值钱,我定要好好烧香礼佛、敬拜菩萨,下辈子再不当小婢,要当正经主子。”
晓阳心有戚戚焉,虽然与香云并无深交,可同是婢女,听到这样的遭遇,总是让人感伤。
阿观皱眉,打狗还要看主人,夏氏身边的人,柳氏要处决便处决,没人敢异议?她们不都是侧妃,身分相当吗?柳氏敢动手,是凭藉着齐穆韧的信任疼爱,还是她有本事面面倶到,让夏氏便是想伸冤也求助无门?
如果是后者她再看月季、琉芳一眼,眉头深锁。
阿观叹息道:“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要活着、要生存,都得经历一番艰辛,不光是人啊。”
狐獴雕好了,阿观放在桌面上东看看西看看,迪斯尼卡通把这种动物给可爱化,让许多人都爱上它们。
“哪有啊,小鸡小鸭小猪,它们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就到处乱晃,日子过得可悠哉呢。”
“可它们吃饱了、长大了,之后呢?不是要献上自己的性命,成为他人盘中佳肴?
它们之所以看起来悠哉,是因为无知,不知道未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是这样的吗?”
阿观指指晓阳手上的北极熊。
“北极熊住在冰原里,那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虽然它的体型很大几乎没什么天敌,但食物却少得可怜,往往要拖着庞大的身躯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食物。”
“它们吃什么呢?冰天雪地里有果实?”
阿观示意,晓初快步走到桌案边取来纸笔,阿观没学过水墨画,但这段日子里只有毛笔可以用,慢慢的,她也学会操控那管软软的笔毛,早说过了,她对艺术不是只有普通天分。
虽然目前画出来的水墨画还称不得上品,但再假以时日琢磨练习,定也能够拿出手。
提起笔,三两下她在纸上画出北极熊、海豹和鲸鱼,然后慢慢讲解。
“鲸鱼的体型比北极熊大上好几倍,若是被它强而有力的尾巴扫到,北极熊就会有性命危险,而海豹的牙齿又长又尖,北极熊想吃它,得小心它的牙,一个不小心连命都要搭上去。”
“天呐,光是想吃饱就这么危险辛苦?”晓阳问。
“可不是吗?”她又在纸上画出两只体型不同的蜘蛛。
“这只八脚蜘蛛叫做蝇虎,它专吃有毒的蜘蛛,必须爬到别的蜘蛛网上,趁主人不备,快步上前在毒蜘蛛背上扎入毒刺,才能得到丰盛的食物。”
“蝇虎爬到别人的蜘蛛网上,主人不会知道吗?”
“当然会知道,所以蝇虎必须耐心等待,当风吹动网子的时候,才能小心移动一点点,若是不仔细,被毒蜘蛛发现自己,别说什么晚餐了,恐怕自己都会被毒死。”
“好可怕哦,原来连当小虫子都很辛苦,要喂饱自己、又得担心被杀,每吃一顿饭都是生死相搏。”
“所以,这样想想还觉得当人很可怜吗?”她取笑晓阳。
“好像是,听起来,当人还算不错的了。”晓阳耸肩说道。
阿观微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最喜欢的是这种动物,它的体型不大,却很聪明。”
“这是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么会用两条腿站?”
“它叫做狐獴,体型不大,住在沙漠里,每天必须顶着大太阳、脚底下踩着发烫的沙,用尖锐的爪子在地上刨挖,它们专吃蝎子、马陆。”
她一面说一面画,很快地,纸上出现了眼镜蛇、老鹰、马陆、蝎子。
“蝎子?那个东西有毒啊!”晓初做个恶心鬼脸。
阿观看月季一眼,她虽然没有看向自己,但她在听,听得认真时,手上的针线会略略停下。
淡笑,她继续说道:“没错,沙漠里有的蝎子会朝敌人的眼睛喷出毒液,若是狐獴被喷到,很可能会瞎掉,就算逮到蝎子,也得小心它们的毒针。而马陆在遇到敌人时,皮肤也会渗出毒液。
“所以对狐獴而言,每捕抓一次猎物,就是一次的性命冒险,而且还不止于此,当它们在沙地里寻找食物时,很可能会碰到爱吃狐獴的老鹰、毒蛇,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别人的食物。”
“实在太可怜了。”晓阳满脸同情。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它们?”
“为什么?”
“因为它们懂得团队合作。大家在觅食时,它们会派出一只狐獴来当守卫,一旦发现老鹰就会出声警示,让所有的同伴用最快的速度躲回地下的坑洞里,如果碰上毒蛇,几只成年狐獴会合作,用利爪来围堵毒蛇,打退毒蛇,让它们不能伤害小狐獴。
“如果狐獴心里想的是,少一只狐獴来争食,我就能多分得一些食物;如果它们想的不是合作而是敌对与竞争,恐怕狐獴这种动物早就在沙漠中消失。
“所以在越困难的环境里生存,大家就要越齐心合力,同舟共济。就算茫茫大海中,就算船员彼此心中有结、性格不合,可在遇到暴风雨当下,他们比谁都明白,他们只能选择合作、不能分裂,否则船一旦沉入海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保住性命。”
后面几句话,她说得郑重。
晓初点头,她早就明白,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主子,没有其他人,唯有主子好了、顺利了,下人才有出头机会。
她看向晓阳和晓初,阿观想,她们会懂的。
不管她们如何讨好柳氏、夏氏,在外人眼里,晓阳、晓初都是出生相府的下人,唯有跟了自己,她们才有前途。
视线转向月季,她依然低着头,只是手上的针线动得更快了。
“主子,如果咱们把这个送到王爷跟前,王爷定会对主子另眼相看吧?”晓阳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替主子在王爷跟前争脸。
“不过是雕虫小技,你眼巴巴送上去,说不定被有心人看见,会掀起一番风波。”
阿观恐吓,她可不想再和假面大姜有交集。
“您是说柳”
“我什么都没说,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子难得过得平静,就算真想图谋些什么,光靠这些小东西是不成的。”
“哦。”晓阳嘟起嘴,她是替主子讨好王爷啊。
拍拍晓阳的手,阿观说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画点东西,月季香囊绣好也就差不多了。”
“是。”晓阳、晓初拿起萝卜,转身走出屋子。
门关上,阿观放下笔,目光定在月季身上。月季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停下手上针黹,但紧握细针的手指仍微微颤抖。
还没准备好吗?好吧,逼迫是逼不出真心的。
阿观低头,重新提笔,在纸上描绘一只新壶,她画得很仔细,这里的茶壶属于民生用品,实用性大过于艺术性,因此壶的形状都差不多,顶多是圆一点或扁一些,并无啥创意。
待窑建好,她想做些推陈出新的茶壶,看看市面反应如何。
叶茹观的嫁妆不少,她并不缺银子花用,可如果她的未来打算自立更生,就得培养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金山银山不管花不花得完,人生无常,这句话阿观是看透了,无论如何,她都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画得太认真,并未理会月季的心里挣扎,待她发现到时,月季已经跪在她的脚边。
“我不是说过,不要成天到晚在我面前跪来跪去,我又不是如来佛祖,需要你们用膝盖来祈愿。”她轻笑地放下毛笔,心底想着:真该找一天出王府,纸笔颜料这东西还是得亲自挑选的才合用,就像人。
“主子,我不是柳奶奶的心腹。”
阿观点头,她早猜想过了,只是月季毕竟是从柳氏房里出来,她就是会多担上几分心思。
“不管你以前跟谁,如今你已经跟了我,我自然不会去追究过往。至于你,如果觉得我是个好主子,就会对我尽心,如果觉得我不够好,而去向旁人示忠,我也无从埋怨,毕竟是当主子的没办法让你们仰赖。”阿观话说得不咸不淡。
月季吸气,这话是在逼她表忠心吗?
她捉摸不出阿观的心思,可话已经到了这上头,除了表示忠心,她再无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