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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想着段灵箐埋在花坛之中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身后的嫣儿再三的提醒她,她才回过神发现一旁站着一位宫人,那宫人是在司马睿身边伺候的,此时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爱睍莼璩
于是赶忙叫了她起身,那宫人这才起了身恭敬道:“王爷要娘娘前往园林快哉亭,说要引见一故人。”
她点了点头,随即对身后的宫人道:“去西园林。”
一路走去,她的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自那日与司马睿不欢而散,她已经有几日没有见过他,此时既然要她前往园林,她不得不疑惑那故人究竟是谁。
索性她并没有疑惑太久,快哉亭风景依旧,正值阳春三月,桃花灼灼,杨柳袅袅,彩蝶飞舞锦簇的花丛,亭台与树辉交枝掩映间,站着一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即便背对着她,她也一眼便认出那人,不是司马睿还能是谁?
目光巡视园林之处,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她的心里逐渐明了,一种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还未多走两步,就被眼疾手快的司马睿快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含笑道:“来都来了,为何急着走。”
她沉静着眉眼,不动声色的移开被他拽住的手臂,得体的行了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心知她在生气,他便戏笑道:“王妃既然这样守规矩,见了本王为何还要转身离开,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却没有他这样玩笑的心情,淡淡的回答:“方才宫人说王爷安排了故人在此引见,臣妾并未看到故人,因此认定是宫人在说谎,转身离去不足为奇。”
“论起伶牙俐齿谁也比不过你,”他无奈的叹息一声,继而又无赖道:“那宫人哪敢骗你,这话确实是本王所说,本王与王妃难道不是故人一场吗?”
“王爷真无趣。”
她极是冷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要离开,他却不依不饶的拽着她不肯松手,还对一旁的嫣儿等人道:“你们先退下。”
宫人们应声而去,她更加显得很不耐烦,一次次的挣脱开他的手,又被他一次次缠住,最后不禁气恼起来:“王爷这是做什么,跟市井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
司马睿仿佛心情甚好的样子,不气不恼,索性揽过她的身子,从背后一把抱住,还附在她耳边戏虐道:“寻遍整个大晋,也只有你敢这样骂本王了。”
“王爷若是行得端做得正,还怕人说!”
她拼命的想要挣开他的手,结果反被他越缠越紧,直接无赖到底的捉弄她:“你骂吧,尽管骂,本王喜欢听,只要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本王都爱听。”
“你放开,无赖,放开我。”
“除了无赖你就不会骂点别的?”
“你……。你……。”
听她“你”了半天,涨红了脸,却还没有想出第二个骂人的脏话,他终于止不住的大笑,俊朗的剑眉弯垂下来,声音欢快而明朗。
孟央更加气恼,只感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目光不经意的低望到他的鞋履,正值气头的她想也不想的踩了下去,却不知自己的脚上正穿着一双木屐,这样不管不顾的一脚,果真使得司马睿吃痛的叫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
她赶忙回过头去,见他正低头弯着身子,像是疼的厉害,禁不住有些慌了,立刻上前想要扶着他,急声说道:“是不是很疼?司马景文,我并非有意的,对不起……。”
可是他依旧疼的说不出话,紧蹙着眉头似乎难以忍受,她更加慌了神,隐隐红了眼圈哽咽道:“你说话啊?疼不疼?要不要宣太医……”
她说着,转身就要急着去找太医,却突然被他拉到怀中,一抬头就看到他戏笑的眼眸:“现在知道心疼了?”
她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又要狠狠的踩下去:“谁心疼了,疼死你也是活该。”
岂料一脚踩了空,毫无戒备的被他紧抱在怀中,与他紧紧相依,司马睿更是趁机低下头直接吻上她的唇,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着她,激烈的令她几乎窒息,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双手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救命
稻草,如果不仰仗着他,依靠着他,只能被夺去呼吸窒息而死。
翻天覆地的吻,使得她头脑一片晕眩,那双孔武有力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燥在她的腰,炽热无比,就在她双腿发软险些站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吻,看着她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忍不住捉弄道:“嘴硬的小女子,这便是惩罚你口是心非的方式。”
孟央只感觉面颊滚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又听他故意笑她:“你根本就是心里有我,否则刚刚为何不反抗,还死死抓住我的衣袖不放,你将我抱的那么紧……。”
“司马景文!”
她忍无可忍的对他吼了一声,涨红了脸恼怒道:“你就是天底下最无赖的人!”
司马睿的眼中再次涌起深深的笑意,接着无辜道:“本王是跟你学的,你可记得自己曾经一身红装,无赖的很,不依不饶的追着我不放,我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的满腔怒火在他一再的捉弄下无处可发,偏又觉得哭笑不得,最终忍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恢复冷淡:“你离我这胡搅蛮缠的人远一点,省的到时候后悔。”
“啧啧,气头上的话你也信?真是爱记仇的小女子。”
“古语说,酒后吐真言,气头说真话。”
她自编的古语使得他再次忍俊不禁,故意叹息一声:“你也说不想见到我了,我都没当真。”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当真。”
她就是这样执拗的小女子,更多的时候可恨之极,他恨的牙都痒痒的,偏偏又喜欢的命都可以不要。
司马睿终于认输,无奈的叹息一声,对她道:“好吧,我错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更是为了讨你欢心,我真的有故人引见给你,虽然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你见他。”
孟央原就上了他的当,眼下也是将信将疑:“哪里来的故人?”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路向前走:“见了就知道了,但不准多说,叙叙旧就赶快让他离开。”
园子里一路飘香,桃花桂花均是满枝头,纯白色的玉兰更是簇拥着绽放,花团锦簇。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不见,侧目望去,他深邃的眼眸专注的望着前方,鼻若山峰,鬓角间苍白了的那缕白发,平添了几分威严霸气,如此气宇超凡的男子,他是众人眼中天生的王者,谋略深远而又胆识过人,可此刻,他只愿握着她的手,他的心里只有她。
她,何其幸运。
迎着满园绯艳的桃花,穿梭过幽径,他的肩头缓缓飘落一片花瓣,墨色的锦缎,映着鲜艳的粉色,如此鲜明而强烈的交映,就如同他炽热的爱,不管她在何方,这一生注定离不开他的缠绕。
园子尽头的楼台水榭,假山环绕,远远的看到一僧人站在那里,面上的笑纯净明朗,眼眸璀璨灵动,如此熟悉的身影,使得她突然怔住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唯恐这是一个梦境。
意识到她的怔仲,那僧人含笑向他走来,已不是从前纯白色的僧服,绯衣袈裟广袂微扬,飘逸若云。
“阿弥陀佛,贫僧佛图澄,见过琅邪王爷与王妃娘娘。”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幽,她却深陷在他的笑容里,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司马睿有些不悦的握紧她的手,她才恍惚的喃声道:“己巳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乃西域天竺僧人,法号佛图澄,几日前来到健康,承蒙王爷接待之恩,琅邪王府正巧发丧,顺便超度了逝去的亡灵,虽是第一次见到王妃娘娘,但素闻娘娘宅心仁厚,一心向佛,王妃娘娘可称呼贫僧图澄师父。”
“己巳师父,你不是己巳师父吗?”
听他这样一说,她不由得慌了神,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却突然被司马睿眼疾手快的阻拦住:“他是石勒麾下的僧人佛图澄,如今跟着那匈奴人胡作非为,妄为佛门弟子,你还敢接近他。”
佛图澄并不介意他怎么说,始终含笑道:“王爷对贫僧颇有偏见,贫僧素未做过恶事,怎就妄为佛门弟子?”
司马睿冷笑道:“那石勒凶残暴虐,危害天下,且不说多次率兵侵犯洛阳,还曾屠杀宁平县汉人二十余万,将汉
军百姓剖腹烧食,你身为佛门弟子,一路跟着他云游,可不是助纣为虐?”
佛图澄叹息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放眼望去,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只有王爷所处的江淮一带国泰民安,贫僧敬佩王爷慈悲,使琅邪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王爷只知石勒将军残暴,知他曾经杀食汉人二十余万,然而正是因此,贫僧才要在他身边辅佐,王爷可曾听闻,自西域僧人佛图澄出现,石勒将军鲜少杀戮,贫僧追随他,也正是时刻劝他行善积德,广修佛缘,阿弥陀佛。”
话虽如此,司马睿却仍旧冷着脸:“撇开石勒不说,身为僧人拐骗嫁为人妻的妇人皈依佛门,可不是罪大恶极!”
“原来王爷记恨着这个,”他不禁笑了笑:“既然王爷一直恼着贫僧,为何好心接纳贫僧入府,既然接纳贫僧入了府,为何又要撵着贫僧离开?”
“本王是盼着你离开,倒没见过你这样的僧人,死赖着不肯走,真是佛门不幸。”
话说到这,孟央总算听明白了,这佛图澄大师正是己巳师父,他早已来到健康数日,均在王府之中,顾忌着多年前她差点皈依佛门一事,司马睿始终对他抱有敌意,不惜瞒着她此事,若不是惹了她生气,恐怕根本不会考虑让他们相见。
她心里万千的情绪,在见到己巳师父的这刻烟消云散,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她不知有多高兴。
“师父,我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
因为太过高兴,她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使得司马睿又是一阵不悦:“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死不了的。”
“世上已无己巳,站在你面前的是佛门弟子佛图澄。”
孟央听他这样说,笑着点了点头:“不管师父是己巳还是佛图澄,只要你还活着,孟央万分感激佛祖慈悲,愿意一生吃斋念佛……”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司马睿一把拉到身后,同时警惕的望着己巳,开口却对她道:“你若还敢有这样的念头,不管他是什么己巳还是佛图澄,本王一定杀了他。”
“司马景文!不准对师父无礼!”
她突然间的恼怒,使得他面色更加阴沉,望向她眼中透着深深的戾气:“你吼我?因为这个心术不正的僧人?!”
“我没有,”她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你让我跟师父单独说几句话,可好?”
“不行!本王现在已经很后悔让你见他了,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他想也不想的拒绝,面色不善的望着己巳:“马上离开健康,否则本王要了你的命!”
从始自终,己巳的面上都带着完美的笑,无懈可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淡定的摇了摇头:“王爷要杀便杀,贫僧不会走的。”
“你……。”
他怒声就要上前,孟央赶忙拉住他,陪着笑脸哄道:“司马景文,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司马睿本能的甩开她的手,眼看他的怒火就要控制不住,她只得快步上前与他面对面的站着,望着他阴寒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面颊,在他动怒之前瞪大了无辜的眼眸,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司马景文,我有话跟你说。”
“等本王杀了他再说。”
他想也不想的就要挣脱开她的手,她却趁势搂住了他的脖子,与他贴的很近,更能看清她幽怨却怜人的眼神,声音娇嗔入骨:“不要嘛,人家就要现在说。”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莫说使他熄了怒火,直接使他半晌回不过神,只感觉魂魄都被酥麻掉了。
待到稍微冷静,他竟然微微的红了脸,开口问道:“美人计?”
这下反倒使得她呆住,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司马景文,你这是,脸红了吗?”
司马睿的目光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对面的己巳,果真又看到他一脸的笑,顿时恨的牙都痒了,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将她拉到一旁。
孟央被他拉着离开,反倒有了几分捉弄他的心情:“司马景文,你真的脸红了?是生病了吗?”
远离了己巳,站在水榭旁的杨柳下,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望着她,咬牙道:“不准再问!”
她乖
乖的“哦”了一声,强忍笑意,很快又憋不住的大笑:“司马景文你好好笑,我憋不住了,你真是太可爱了。”
司马睿愤恨的看着她,突然正了正神色,凑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你想跟那个和尚单聊几句?”
她赶忙止住笑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嗯,你放心,我不会出家的。”
“本王不担心这个,这里是琅邪王府,谅他也没那个能力将你带走。”他顿了顿,接着道:“想跟他单聊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她却没有立刻答应,脑中警铃大作:“什么条件?”
“你倒是学机灵了,”他扬了扬眉毛,微微蹙起眉头,道:“你放心,只是让你答应,以后永远不能将我撵出门去,不管因为什么,也不管你怎样生气,都不能再跟我说你走吧,我要你离开之类的话。”
她一愣,心知他是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在意的说道:“你不是去了梁夫人那吗,又不是没地方去,干吗这么计较。”
司马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些恨恨的咬着牙:“赵亚难道没告诉你,我在书房待了一宿,被你折磨的彻夜未眠。”
“赵护卫怎么会告诉我这些,再说,那是你活该。”
“赵亚如今可不单单是我的心腹了,你不单自己会用美人计,连身边的婢女都学会了这招。”
看着他略微不满的样子,她不禁感到好笑,开口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以后再也不赶你离开。”
他这才满意起来,继而附到她耳边低声道:“那,我晚上去找你……睡觉。”
她反映过来,迅速红了脸,抬起头果真见他一脸的戏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他故作诧异道:“你怎么脸红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瞧瞧?”
“你是故意的。”
见她微微气恼的样子,他诚实的点了点头,接着似笑非笑道:“那我先去书房了,晚上去找你,咱们床上见?”
孟央一阵语结,偏又拿他毫无办法,只得红着脸期盼他赶快离开:“政事要紧,你快去吧。”
“好,”他含笑点了点头,最后抱了抱她,将头埋在她脖颈处,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最后道:“不要跟那和尚聊太久,否则我会不安,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与己巳师父的再次重逢,使得她满心的雀跃,追着他问了事情的始末,才知年前的寿春一战,因为拒接追随石勒作孽,那些匈奴人将他抓到石林,周围堆满枯草,打算活活将他烧死。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火苗呼啸着燃起之时,一向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大雨,那石勒曾是登林子大师的徒弟,且匈奴人本就信仰宗教,当下将他关押了起来,直到司马睿率军突袭,石勒等人趁着雨势落荒而逃,还不忘将他一同带回平阳汉国。
回到汉国后虽然仍被囚禁着,但因为石林那场奇怪的大雨,石勒对他一直以礼相待,就连那凶残的没有人性的石虎也对他很是客气,他索性在此地弘扬佛法,兼解文义,匈奴人中有染痼疾者,也被他逐渐治愈。
在这期间,他被汉国臣民信仰着、尊敬着,更是渐渐了解着他们。匈奴人久居漠北蛮荒之地,他们的蛮横残忍源于卑贱的地位,长久以来被汉人当做牲畜一般随意买卖,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趁着大晋内乱,汗主刘渊索性自立称王,在平阳建立匈奴人自己的汉国。
一切安定之后,他们开始不满于现状,自一年前刘渊病逝,太子刘和继位,不久,刘渊第四子刘聪弑兄夺位,而后野心膨胀,多次命大将刘曜与石勒攻打洛阳,对晋室江山虎视眈眈。
那些居高临上的霸主,深陷于对权利的**,从八王之乱的诸王夺位,到曾经的汉主刘渊,如今的汉主刘聪,手握兵权的汉将刘曜与石勒,他们莫不有着熊熊的野心,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有着太多的诱惑,血红的权欲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引得手足相残,祸乱天下,民不聊生。
真正久居汉国的百姓,都是不愿打仗的,不管是匈奴人还是汉人,在这乱世之中,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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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己巳逐渐有了自己的顿悟,他阻止不了这王室的血雨腥风,只能为这乱世之中的百姓尽绵薄之力,石勒生性凶残,其侄儿石虎更是毫无人性,但凡被他俘虏的汉军百姓,或填坑活埋,或火烤烧食,鲜少生还者。
他最终答应了留在石勒身边,时刻提醒石勒少行杀戮,那些被捕获的俘虏,均在他的劝诫下免于惨死,也算行善积德。
“贫僧这一生谨遵师命,一心想助帝王星摆脱劫难,从而拯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到头来才发现帝王星自有它的定数,算来万事由命不由人,双生花开,帝王星现,宿缘情劫,斑驳涅槃,这一切并非人力可以扭转,阿弥陀佛,师父登林子固然有窥破天机的本事,到头来却没有领悟天意的能力。”
孟央听他说着,神色不由得有些迟疑:“师父,我不懂你的意思。”
己巳轻叹一声:“孟央,这是你与琅邪王注定的宿缘情劫,也是帝王星必经的劫难,他若能渡过此劫,便可涅槃而生,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他若过不去,便会随时陨落,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她缓缓低垂下眉眼,开口道:“我不愿离开他,更不愿成为他的劫难,师父,虽说万事由命不由人,但我仍想尽力一试,我不信天命,我与他的情缘该由我们自己掌握。”
己巳叹息的摇了摇头,眼中略带怜悯:“孟央,你挣脱不了的,琅邪王自有他的定数,很快你就会知道,谁也改变不了。”
“师父此话何意?”她隐隐感觉到不对,有些不安的说道:“当年登林子大师能够一窥天意,师父同样不是寻常之人,您说出这样的话,一定另有深意。”
“你一向聪慧,”他不禁微笑,接着又道:“刘聪已经下令再攻洛阳,贫僧预知到此次洛阳城气数将尽,百姓即将生灵涂炭,大晋繁华至极的皇城将会彻底被摧毁,最终沦落匈奴之手。”
孟央有些震惊,很快急声道:“那,皇上呢?”
“阿弥陀佛,帝都沦陷,皇上恐怕命不保夕。”
司马炽也会死?
她的心里有些难受,即便司马炽多次算计过她,但她的印象里始终记得那个躲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帝王,记得他微微惨白的面色,他不愿做那个傀儡皇帝,偏偏毫无办法。
最错生在帝王家,正如司马睿所说,他们司马家出生的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贫僧会在石勒进攻洛阳之前赶回他身边,也只能尽力挽救城内被俘虏的百姓。”
“师父还要回到石勒身边?”她颇为担忧的说道。
“我已经追随了他,否则此次他不会答应我前往健康一趟,过去的己巳是为帝王星的劫难而活,如今的佛图澄是为天下百姓而活,师父生前曾说匐勒师弟有扰乱天下之相,因此贫僧更应回到他与石虎身边,阻止不了他勃勃的野心,贫僧便尽力阻碍他杀戮,将来若是阻止不了他扰乱天下,贫僧便要阻止他危害百姓。”
这便是真的大彻大悟的得道僧人,孟央一直都很敬仰他,眼下更是如此,于是道:“我从师父身上看到了佛的影子。”
己巳但笑不语,她又继续道:“琳青若是知道师父还活着,一定高兴坏了,师父不回圣医谷与他相见吗?”
他摇了摇头,含笑道:“涅槃经上说,我不知我当得作佛不,然我身中实有佛性,我今身中定有佛性,成以不成,未能审之。法身、般若、解脱乃是佛之三德,贫僧早已不是己巳。”
他这样说着,孟央逐渐顿悟,心里莫名的有些伤感:“师父不愿见琳青了?”
“若是有缘,总有再见的一天。”
他不会去找琳青了,他是佛图澄,参透了众生皆苦的佛图澄,想要涅槃成佛的佛门弟子,这世间与己巳有关的一切,他都割舍了。
可是既然割舍了,为何此次又要前来健康?他不说,但她知道,他来了健康,入了琅邪王府,一定另有深意,只是这深意是否与她有关?
回到屋内,绿秀正小心的将一碗汤药放凉,见到她后道:“娘娘回来的真巧,药已经不烫了,刚好的温度。”
上前坐在桌边,望着那碗苦黑的汤药,她不由得叹息一声:“这药实在苦的难以下咽。”
“良药苦口嘛,”绿秀笑了笑,继而
又道:“娘娘不会是想放弃了吧?”
她不禁一笑:“我若是半途而废了,岂不辜负你三番四次的去求皇甫小姐。”
“皇甫小姐并未说这药一定管用,奴婢每次替娘娘煎药都觉得气味奇苦无比,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成效,如果娘娘实在难以下咽,不如……。”
她的话还未说完,孟央已经深深的吸了口气,端起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苦的微微皱起秀眉。她赶忙递过一盘蜜饯,接着道:“娘娘受了这么些罪,奴婢看着可心疼呢,但愿老天有眼,早日成全咱们。”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做的我们都努力了,接下来只能看命里的造化了。”她含笑对她说着,接着又道:“我要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屋子里很静,只有她们二人,绿秀反应过来,却仍是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事奴婢没敢去问赵亚,趁着去玄晏医馆拿药的机会问了皇甫小姐,说出来娘娘可能不信,年前匈奴人多次进攻洛阳,就连皇宫也是水深火热,冬季的时候听闻梁皇后挪到了金庸城养病,一直没再回宫。宫内流传出的消息是梁皇后已经死在了金庸城,洛阳本来就够混乱的了,皇上不愿再起纷扰,就将此事瞒了下来。”
梁楚儿死了?她一直都不曾听闻过,司马睿更是不曾告诉过他。可是怎会这样呢?孟央揉了揉昏沉的脑袋,从梁嘉末出现,静夫人被毒害,河苑的身份被识破……。她的面前仿佛是无尽的雾霭,怎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这样的感觉使她害怕。
头有些疼,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静下心来想了很久,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绿秀道:“瞧我这记性,绿秀,院子东侧的第二个花坛埋着一块锦帕,你去帮我取出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绿秀应声而去,屋子里更静了,静的令她感到心烦意乱,很多没有头绪的疑惑搅乱了她的心绪,左思右想,梁楚儿是斛律浚的妹妹斛律月儿,她说自己八岁时因战祸流落洛阳,接着被梁孙成收养,那么当时的梁嘉末也只是十一岁,二人相处这么些年不可能毫无感情。难道真的如林楚楚所说,她后来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所以选择站在哥哥斛律浚那边,而梁嘉末因为深爱司马睿而选择了与她对立的一边,如此说来,梁楚儿的死难道是她的主意?可是如果是这样,当初为豫章王选妃,为何裴妃钦定了梁楚儿,以裴妃与司马睿的关系,她的意思应该便是司马睿的意思……。
这一团一团的疑惑,使得她有些头痛,索性静下心来不再乱想,绿秀在这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沾着泥渍的锦帕。她顺手接过,认出这绣着几朵秋海棠的帕子正是段灵箐的,她曾无数次与她对弈下棋,很早就注意到这块略显凌乱的锦帕,淡粉色的秋海棠用的是银纹绣线,上好的蜀锦布料,只可惜段灵箐手艺不精,花瓣绣的歪歪扭扭,七零八落,很是松散可笑。当时她还自嘲自己的手艺,只说这锦帕正是“海棠秋捡潋滟绡。”使得她一阵好笑。
可眼下她却有些笑不出来,因为打开的锦帕里放着一串清滢剔透的手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写在锦帕上的五个大字:杀了梁嘉末!
锦帕上的赤砂很浅,字写的不好看,确实是段灵箐亲笔所写,真正令她出了一身冷战的是那串泛着金黄色光芒的玉髓手钏,玉髓本就难得,金黄色的玉髓更是难求,她也只是听闻而不曾亲眼见过。古籍中有记载金黄玉髓:
凝恒古精气,聚万物神元;汲雨露以滋,交日月成石;
存天地之玄,备攻玉之坚;胜虹光澜彩,隐南海之莲。
经狱炼修品,历沧桑除浊,方得周身剔透;无与玲珑。
觅之难、琢之不易,遂一铢难全!
上者与金不易,缘者福禄为缘!
金黄色玉髓铢铢饱满透彻,本是不易雕琢的仙品,每一铢上却都篆刻独特的纹理,串联起来细瞧,是白银缠丝的凤纹图案,凤纹图案……。这是属于大晋皇后独有之物……细想起来,当初的洛阳皇宫,起舞的羊皇后手腕上金光闪闪,衬托的她美艳不可方物,她那时并未多想。后来见到贵为皇后的梁楚儿,隐约记得她的手腕上也是带着一串金灿灿的手钏,她本以为是镶金镯子,现在看来应该正是羊皇后所戴的金黄玉髓手钏。
她记得那黑袍女子初入王府之时,赵静雪曾经惶恐的告诉她,那女子的手腕上有一串玉髓手钏,赵亚也已经证实那黑袍女子就是梁嘉末,如果那手钏正是面前的这串,那么大晋皇后梁楚儿佩戴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如此说来,一切都变得那样扑朔迷离,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下意识的收起段灵箐的锦帕,塞到绿秀手中道:“快,将这帕子烧了。”
绿秀的脸色也早已慌乱,将那帕子紧握在手中,道:“娘娘,这…。”
她的心里很乱,惶恐至极,于是低声道:“这锦帕是段夫人留下的。”
“那这手钏上的凤纹图案…。”她迟疑的说着,突然慌忙的捂住嘴巴,急忙的开了口:“娘娘,梁夫人太可疑了,她怎会有这串手钏,难道皇后的死与她有关?”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但段夫人让我除掉她,想必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可怕,绿秀,我真害怕。”
杀了梁嘉末……这是段灵箐临走前留给她的话,这可怕的玉髓手钏也是她留给自己的烫手山芋,她是如何得到了这串手钏,她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或者说段灵箐知道了什么鲜为人知的事。
将那锦帕烧掉,晚些时候,司马睿来到她房中,她与平常一样与他用膳,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听己巳师父说,石勒打算再攻洛阳。”
司马睿应了一声,仿佛没有丝毫担忧:“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匈奴人早就对大晋虎视眈眈。”
“王爷打算怎么做?”
他这才抬头看着她,带着微微的笑意:“你不妨猜测一下我会怎么做。”
她略一沉吟:“王爷打算静观其变?”
“央央一向聪慧,”他不由得笑了笑,狭长的眼眸眯起,接着道:“静观其变只是第一步,皇上身边尚有苟晞等人的大军,但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他的侧脸有着坚定而桀骜的神色,司马炽曾在朝堂之上逼他立下永不谋逆的誓约,如今匈奴人进攻洛阳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一旦司马炽死于匈奴人手中,司马睿便是唯一撑得起大晋的帝王,他的皇位是顺应天命,是名副其实,将会受到天下子民的臣服。
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登林子的预言之中,年前的寿春一战对司马睿来说极其重要,她原本不解,现在终于想通,石勒果真是司马睿的贵人,己巳师父是对的,石勒杀不得,终有一天他会有意无意的相助帝王星,借他之手除去司马炽,这便是石勒最大的用处。
春尽冬来垒花梢,这春阴正浓的季节过后,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司马睿说这一战司马炽必败无疑,他的雄心霸业从来无人可挡。
“我答应过你不杀司马炽,这也算是信守承诺,我不杀他,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使得她心里微微的不是滋味,他还记着对自己的承诺,他不杀司马炽,但司马炽对他可谓是赶尽杀绝。司马睿是成大事者,她的妇人之仁只会为他埋下祸端。
“洛阳一旦沦陷,也不知皇后及后宫妃嫔会怎样。”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着,暗中却观察着他的神色,只见他微微蹙起剑眉,道:“好端端的担心她们做什么。”
“听闻梁皇后病重,已经搬到了金庸城静养,王爷可还记得,那年为豫章王殿下选妃,皇后娘娘还是年方十八的芳华,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倒是可惜了。”
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司马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色,随即又笑道:“想来又是府里那些嘴碎的奴才,平白无故的告诉你这些,惹得你又心思沉重。”
他的反应没有任何的不对,她的心里也不知为何就是空落落的,于是随口道:“王爷以为我久居王府深院就成了一无所知的妇人?整个大晋都传遍的事哪里瞒得住,我知道的何止这些。”
“哦?”他不禁笑着望着她:“你还知道些什么?”
孟央轻轻一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不安的波澜:“王爷可还记得王衍大人的侄女傅湘瑶?当年梁皇后被封为豫章王殿下的正妃,她被封为侧妃。后来豫章王登基,她为大晋皇后,不久听闻傅妃娘娘吊死在明光殿内,梁皇后说是自缢而亡,但我与王爷都见过那傅湘瑶,谁都知道她是司马越与王衍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自缢而亡?”
司马睿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妥,道:“你的意思是她被人暗害?央央,那是司马越与司马炽的争权之斗,傅湘瑶是牺牲品,有何奇怪。”
“傅湘瑶确实是他们争斗的
牺牲品,”她微微一笑,随即又正色道:“但我想说的是将她害死的真凶,胆敢吊死太尉大人的侄女,此人定是不容小觑,王爷认为是谁呢?”
她终于在他眼中看出一丝波澜,但又很快平静下来:“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现在追究这个做什么,饭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他不想谈及这个话题,她却偏要继续追击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轻笑一声:“王爷怎会猜不出此人,我还记得当年梁楚儿被选为豫章王的正妃,还是裴妃娘娘的主意呢,她可真是慧眼识珠。”
话说到此处,司马睿总算有了一丝诧异:“你想说什么?”
她随意的笑了笑:“王爷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终于沉默,良久,才开了口:“我不想瞒你,裴妃确实与我相识,当年她为了裴氏世族的利益嫁给司马越做了东海王妃,她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使得司马越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帮了我很多,我需要裴氏一族相助。”
“所以你就索性利用她对你的感情。”
她低垂下眉眼,声音听不出悲喜,使得他心里有些不安,于是轻握住她的手:“我从没有强迫她为我做什么,司马越年长她二十多岁,是她自己厌恶东海王妃的身份,她愿意帮我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央央,我承认自己利用了她,但我与她并无任何的关系,我发誓不曾碰过她。”
心知他在解释给她听,她不由得笑了笑:“我又没有怪你,你急什么。”
见她真的没有不高兴,他才松了口气一般,握紧了她的手:“我刚刚很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央央,我承认自己并非君子,有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司马家的争斗向来如此,如果我跟他们讲君子,那么死的一定是我,而不是当年的齐王、成都王。”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觉到掌心的温度,莞尔一笑:“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为重要。”
司马睿望着她,眼中是深深的柔情:“央央,有你在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她笑了笑,下了很大的决心,拉着他走向内寝:“司马景文,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屋内早已点燃的长明灯摇曳着烛火,温暖的光亮,她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双手递给他,面上有些庄重:“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司马睿不解的接过,将上面的扣锁打开,只看一眼,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她静静的看着他:“这是梁夫人不小心遗失的,被我捡到,金黄色的玉髓手钏,凤纹图案。司马景文,我原想继续猜下去,但现在我不想再猜了,我觉得应该从你这知道答案。”
他沉默的握紧了那串手钏,半晌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又瞒了我多少?”
面对她沉静的眼眸,他终于叹息一声,道:“梁皇后确实是在我的安排下入宫选妃,她的身份并非是梁孙成的养女,她是敕勒一族的公主。世袭琅邪王位的第四年,我带兵讨伐敕勒,在回去的路上救了昏迷在荒漠的她,当年她只有八岁,我起先并不知她的身份,所以将她带到洛阳。原想收留她在琅邪王府,但嘉末看到她后很是投缘,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当年我曾被司马颖派人追杀,是梁孙成救了我,而嘉末一直悉心照顾我。所以她提出留她在身边时,我便答应了。就这样梁楚儿成了林学士的养女,后来被我们送入宫选妃。”
想是觉得她应该猜得到之后的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她也没有再追问,梁楚儿成了大晋皇后,而后与哥哥斛律浚相认,倒戈相向,暗地里背叛了司马睿,梁嘉末只好设计除去她。如果这些是真相,那串玉髓手钏的出现才显得合理,梁嘉末与梁楚儿也算姐妹一场,留些遗物做念想也不算什么,可是为何偏偏要选择留下这串手钏,段灵箐又为何留下那样的锦帕?
“你总说梁夫人对你有恩,难不成就是因为她曾经照顾过你?既然这样为何现在才将她娶入王府?”
这才是她最终疑惑的地方,郑阿春曾说梁嘉末十七岁那年出了天花,天花是何其严重的疫病,若真是得了此病,梁嘉末很难活下来,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梁嘉末故意以天花为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果然,司马睿顿了顿,道:“司马颖曾经一心想要除去我,当年我无权无势,她为
了我隐姓埋名,以歌妓的身份留在成都王府,直到三年后司马颖被诛杀,若不是她多次探听到他的动静,我极有可能丧命。央央,这是我欠她的,她在司马颖身边多年,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她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必须好好照顾她。”
原来如此,梁嘉末该是怎样深爱着他,才会为了他忍受这样多的屈辱。最好的年华里,她为了深爱的男子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她原本恼着梁嘉末的歹毒,现在却不知为何觉得难过,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产生了怜悯,可是赵静雪又何其无辜,纵然她为了司马睿付出再多,枉害人命也是不可原谅的。
这样想着,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