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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裒的到来引起了孟央的慌乱,但她更诧异于王敦的冷静,回去的路上仔细斟酌,想起襄城公主提起过为王皎和裒儿订下的婚事,终于逐渐明白过来。
王敦早已决定带她离开,欲将手中兵权交到司马睿手中,以换取襄城公主母女二人今后的生活。但王氏家族子嗣众多,有能力者不乏其数,一旦兵权交到外姓人的手中就意味着权利的架空,对他们来说这是属于王氏一族的利益,兵权交出定会陷入慌乱。
也许这正是司马裒奉命前来的目的,他既与王皎定了婚事,日后便是王家的女婿,也算是半个王家人,兵权交到他手中是无可非议的。
司马裒的兵权,便是他琅邪王府的兵权,司马睿做事一向周全。
王敦自然也猜得到,这也正是他冷静的原因,即便司马裒认出了她又如何,他赶不及通知自己的父王,过了今夜,他便会带着她离开,去一个司马睿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回到刺史府,襄城公主听闻司马裒的到来,早已带着一干人等迎接,面上的笑却有些苦涩。
聪明之人何止孟央一个,她大概也早就猜到这里面的含义,王皎和裒儿的亲事是她求来的,本来也是为了巩固王敦的利益,眼下却全然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姑母,裒儿给您拜年了。”
司马裒一向是懂礼数的孩子,恭敬的行了礼,就被襄城公主笑着扶了起来:“皎儿听说你要来,可是高兴坏了,还回屋换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呢。”
不过六七岁的王皎,已经懂得羞赫,躲在母亲身后轻声叫了句:“裒儿哥哥。”
司马裒回了她一个微笑,又对襄城公主道:“选在除夕之日前来,给姑母添麻烦了,裒儿为王皎妹妹准备了礼物。”
身后的侍从随即捧着一个名贵的紫檀木盒上前,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血珀扳指,红的几乎就要滴出血来,清晰的纹理仿佛会流动一般。
看到这个扳指,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孟央亦是如此,这是属于历代琅邪王妃传承的身份象征,当年代替虞晶珠初入王府,曾听她特意提起过这血珀扳指,当时她说这扳指是她从不离身的宝贝,也是她离开王府后最舍不得的东西。
但孟央却极少戴它,除了入宫赴宴的重大场合,这扳指一直都静静的躺在梳妆盒里,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如今,扳指的出现彻底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司马睿这是在稳固王氏一族的心,亦是在告诉他们,日后二王子司马裒将会是他的继承人,琅邪王妃的位子非王皎不可。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王敦安了心,襄城公主苦了心,接过紫檀盒子的手疑似颤抖:“那我就先替皎儿收下了。”
真是讽刺,这原是她亲自为女儿争取到的荣耀,如今的代价却是用丈夫作为交换吗?不,她做不到。因为司马裒的到来,府里的下人显得更加忙碌,除夕的年夜饭,更是迎接贵客的宴席,定是热闹非凡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与王敦商议,与河苑二人单独用饭,不去前院的宴会。本以为河苑会不高兴,谁知听到这个消息她很是欢喜:“我本来就不想跟那个疯婆子一起吃年夜饭,这样岂不更好,只有我跟姐姐守夜,我喜欢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这样的河苑使得她不由得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脸道:“傻妹妹,我们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啊。”王敦离开之前,亦是笑着对她道:“宴席一结束我就过来,陪你们一起守夜。”
她的心微微的慌乱,面上却不用声色道:“处仲,你不用过来陪我们守夜,即便过来我也不会见你。”
王敦微微皱起粗眉,面色有些不悦,正要说些什么,她已经伸出手紧握住他的手掌:“这是你陪她们母女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答应我,好好陪着她们。”
她的眼中有着不容他拒绝的神色,使得他万分的动容,突然上前将她抱住,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一定好好陪着她们。”
他们曾经数次相拥,可唯独这一次,孟央伸出手环抱他的后背,回应了他温暖的柔情。
“处仲,你要开开心心的。”
王敦不自觉的将她拥紧,含笑道:“这是我与她们母女的最后一个除夕,自然是要开开心心的度过,可是真奇怪,还没跟你分开,我已经在想你了。”
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他的胸膛滚烫灼人,心跳声使人莫名心安:“不过是一个夜晚,有什么好想的。”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我到现在仍不敢相信,明日我们真的就要离开了,这一生都在一起。”
见她突然有些沉默,他又接着说道:“梦儿,我会一辈子守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食不知味的年夜饭,整个晚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使得河苑十分不解:“姐姐,你出什么神啊,这碗白饭吃了一个时辰了。”
回过神来,她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对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前院的宴席应该结束了吧。”
听到她疑似自语的声音,河苑不由得疑惑道:“姐姐说什么?”
“收拾东西,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离开。”
听到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彻底的不解了:“离开?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孟央也不便解释太多,低声对她道:“姐姐带你离开这里,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离开这里?可是,处仲哥哥怎么办?不是说好了一起……。”
“河苑,”她突然打断她的话,认真的望着她:“扬州不是我们的家,处仲哥哥有他自己的家人,家人是不能随意割舍的。”
她愣愣的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姐姐,我懂了,咱们这是瞒着处仲哥哥离开,对吗?”
她也并不打算瞒她:“是,所以你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守夜才刚刚开始,已经隐约听得到外面的爆竹声,今晚没有月亮,却是漫天的繁星,同样美得令人心怡。简单的收拾好包袱,她便催促着河苑离开,但河苑要带的东西太多了,琳琅满目的摆了一床,这件轻罗烟沙长裙要带,那件芙蓉色的绣花夹袄也要带,还有很多心爱的首饰,来不及收拾的小玩意。
捉摸着时间还早,她便站在院中等她,因为是除夕,府里的下人大都早早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守岁,守卫的侍从也少了很多,整个府邸静悄悄的。可是她还是察觉出了躲在暗处的人影,于是颇为紧张的问道:“是谁在那里?”
一阵安静的沉默,她握住包袱的手微微收紧,有些迟疑的对那人影道:“裒儿?”
果真,那人影动了动,接着从角落里走出,接着星光她看到他瘦小而冷峻的模样。
“你不是王大人的宠妾吗?”
司马裒的目光略微嘲讽的扫过她,使得她禁不住无奈笑道:“你小时候很可爱的,也不知跟谁学了一身的臭脾气。”
“我又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导,学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这样别别扭扭的裒儿,果真令她头疼,心里叹息一声,她便走上前微微弯了弯身子,眼眸里泛起深深地不安,可怜而无辜的望着他:“裒儿,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求你了。”
她这一招用在他们父子身上一向有用,司马裒的面色果真逐渐改善,但仍旧有些不悦的瞪着她:“你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吗,干嘛还来跟我说话,真是没有骨气……。”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她突然揽入怀中,身子有些止不住的颤抖:“裒儿,我很想你。”
只这一句话,他的心彻底瓦解了怨气,将头埋在她怀中闷声道:“我也很想你,所以不要再离开我。”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裒儿你长大了,再过几年便要成家立业了呢,你是琅邪国的王子,应该有无限的勇气走下去。”
“你还是要离开我,对不对?”司马裒明显的带着哭腔,即便他是琅邪国的王子,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渴望有人疼爱:“你总是这样,为何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说过裒儿是你要保护的人,你也说过裒儿是你很重要的人,虞娘娘,我一直在努力的长大,不要离开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不要离开裒儿。”
“我一直都爱你,裒儿,你能感受得到我对你的爱吗?”
他将头埋在她怀中,哽咽的“嗯”了一声:“我知道,虞娘娘是最疼裒儿的。”
“只要你能感受得到我爱你,我就一直都在你身边,一直都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你是勇敢的琅邪王子。”
她的眼泪无声的滑落,使得司马裒也跟着哭出声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父王说你伤了心,你不爱他了,但你说你还爱我的,那就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死死咬住嘴唇,她哭的几乎说不出话:“裒儿,裒儿,不要怨我,等你真的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很多的无可奈何,但请你相信,无论我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我都是爱你的。”
“虞娘娘,你为什么不爱父王了,父王对你不好吗?他真的知道错了……。就算裒儿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你是最疼裒儿的,我说了什么你都会答应的……”
哭成泪人的司马裒,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河苑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几乎惊呆:“姐姐。”
孟央狠了狠心推开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带着河苑就要离开。
“虞娘娘,不管你去哪里,裒儿求你去一趟雪山,父王说你的坟墓在雪山上,裒儿在你坟前埋了东西给你,无论如何请你带走它。”
一步步的向前走,她始终不曾回头,生怕看到这个孩子流泪的双眼,更怕自己不忍离开。
哪怕心痛作死,她也回不了头了。
缺了月光的夜空,即便繁星闪耀也总觉得有些昏暗,河苑难得的安静,跟在她身后沉默的走着。眼看就要出了府,后院的茅房突然打开,走出一个披着外衣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正是府里的管事,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归他管,很是得力的样子,为人严谨,却有着一个女子般的名字“麻玉,”大家都叫他“麻管事”,唯有王敦叫他“麻三”。
猛地撞见了他,孟央心里一紧,今日是除夕之夜,府里的防卫比平日松懈,她正是趁着后门无人看守才趁机想要离开,可偏偏又生事端。
果真,麻玉看到是她们先是一愣,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接着又看到她们手中的包袱,当下迟疑道:“二位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今日收到家书,说是父亲病重,我与家妹赶着回去。”孟央极力正色道。
“是这样啊,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小姐怎么不明日再回去?”
“哦,本也想着天亮再走,可是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早点回家看父亲。”
“二位小姐独身上路多危险啊,更何况现在是天色已深,下人去叫几个家丁护送小姐。”
说着,他就要回屋叫人,孟央赶忙拦着他:“麻管事不必客气了,夫人已经给我们备好了马车。”
“既然是这样,小姐路上小心。”
麻玉亲自为她们打开后门,她和河苑笑着对他表示感谢:“谢谢麻管事。”
踏出门槛的那刻,她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是还未走两步,突然又被他叫住,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小姐留步,敢问小姐,此事可跟大人讲过了?”
心里一惊,她已经开始心虚:“大人是知道的,否则怎会让夫人给我们姐妹备好马车呢。”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刺史府的管事,麻玉的目光怀疑的扫过她们:“为何都没听大人提起过?”
“事发突然,难道还要跟你打招呼?”河苑突然有些不快的开了口。
他当下笑了笑:“小姐说笑,小人只是尽了自己管事的职责,既然大人是知道的,小姐为何还要从这后门出去,小人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没有大人的口谕,任何人也不能随意出府。”
“大人确实是知道的,你知道今日府里来了贵客,事多起来总有疏忽不是,之所以走后门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后门离得比较近而已。”
她的话已至此,麻玉仍旧不依不饶:“那就请小姐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差人去请示大人。”
孟央终于有些急了:“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大人酒喝多了,眼下应该歇息了,您还是别去打搅他了。”
“那就请小姐明日再离开,或者小人去请示大人话。”
“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说了半天也说不通,我父亲若是四更天便死了,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你负责吗?”河苑冷着声音与他争辩。
可麻玉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心虚,随即笑道:“小人只是好奇,府里来的贵客是个年少的孩子,大人如何会喝多了酒。”
只这一句话,孟央顿时语塞,想了半天也不如如何再搪塞他,心里暗暗的焦急起来。“今日除夕,相公陪我守岁的时候多喝了两杯,眼下就在房中睡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襄城公主突然出现在后院,使得他们均有些意料不到,麻玉赶忙行了礼,道:“小人不敢,夫人说笑了。”
“麻三,你管的越来越多了,手伸的太长未必是好事,当心收不回来了。”
襄城公主冰冷的声音使得他不由一颤,想了想,最终聪明的弯下身子:“夫人息怒,小人一时糊涂,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管好自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知道的最好装聋作哑。”
“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小人今晚什么都没看到。”麻玉态度恭谨,随即点头附和。
“那就退下吧,还在这里做什么。”待他离开,孟央终于松了口气,对她道:“多谢夫人。”
襄城公主摇了摇头,笑着对她们道:“他只是不敢得罪我,想必不会乱说什么,马车就在前面的路口,车上准备了干粮和盘缠,足够你们用的了。”
“河苑,你先去车上等姐姐。”孟央将包袱交到她手中,对她叮嘱道。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那你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待只剩她们二人,襄城公主拉住她的手,感激且诚恳的开口道:“王妃娘娘,谢谢你,舞阳真的很感激你。”
“你不必客气,希望不会给你惹到麻烦。”
心知她的意思,她柔声一笑:“你放心,麻三不敢多说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襄城公主又道:“相公的酒里被我下了药,他暂时不会醒来,我是真的想与你多说会话。”
王敦平日里颇为谨慎,怎么也料不到会被枕边人算计吧,也难怪,他始终不是冷血之人,无论襄城公主给他倒多少杯酒,相信他都会一饮而尽。
“我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很敬佩你,我想我知道相公为何会爱上你了。”
身后是她略微苦涩的声音,她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吸了口气,径直走开。路口的拐角处,马车早已安静的等在那里,靠近了才发现,除了河苑车上空无一人。见她有些疑惑,河苑开口道:“赶车的马夫被我撵走了。”
她先是一愣,有些无奈道:“为什么要赶走他。”
“因为我不相信她,万一那马夫是她安排好的杀手,路上想要杀咱们呢?”她一边催促她上车,一边接着道:“姐姐放心,马车我来驶,这有什么难的,再说咱们是去浪尽天涯,可不能让人知道了行踪,否则可就真的没意思了。”
她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逃亡,颠沛流离,唯独这次,她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这个如田四一样温暖的女子,给了她最踏实的温暖,哪怕这温暖皆是假像,这一刻便也足够。
除夕之夜,她们终于踏上了流离之路。天色微亮的时候,马车已经不紧不慢的驶在荒山小道上。布帘掀开,孟央有些心疼的望着辛苦赶车的河苑,开口道:“停下来歇歇吧,天都亮了。”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路边,河苑随即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车厢:“姐姐,我饿了。”
随手拿过襄城公主为她们准备的干粮,包布打开,里面是许多精致的点心,有芝麻饼、桂花糕、胭脂糕等等。这样用心的为她们准备了一切,可见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总归是心地善良的吧。
这样想着,心里微微顺畅一些,于是拿起一块芝麻饼递给她:“快吃吧,肯定累坏了。”
她顺手接过,可是下一个动作就是掀开窗帘,将那香喷喷的芝麻饼一下扔了出去。孟央还未回过神来,她的魔爪已经抓向她手中的包布,将襄城公主准备的所有干粮都扔了出去。
“姐姐,你傻的呀,不怕她在里面下毒。”
愣了愣神,她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对她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她没道理再下毒,你想的也太多了。”
“古语说斩草需除根,古语还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干粮是那疯婆子准备的呢?我对她们姐妹俩可没什么好印象。”
河苑不是刻薄之人,这样防备着她们,可见平日里凌素素没少欺负她,可她却从未听她提起过。
“好不容易摆脱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可不想一个不小心被她们害死。”她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将襄城公主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甚至几件新衣服也被丢弃,她扔的不亦乐乎,直到摸出了一个钱袋,先是想也不想的差点扔掉,又反应迅速的收回,揣进了怀里:“这个可不能扔,有毒也不怕。”
“东西都被你扔了,我可没准备什么干粮,你就不怕饿肚子。”孟央颇为无奈道。
她的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得意的将自己的大包袱抱在腿上,重重的拍了拍:“我这包袱可是个宝贝呢,里面什么都有,看我给姐姐变出了什么。”
说话间,她已经拿出了装干粮的布袋,从里面掏出馒头,径直递给她:“原想着把桌上的糕点都带上来着,可是根本装不下,只有馒头不怕挤压了。”
接过馒头,她忍不住笑道:“这包袱不算宝贝,我妹妹孟河苑才算是百宝箱。”
一句夸奖的话,使得河苑美到不行。
稍作休息,河苑便开口问道:“姐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摆在眼前的问题,使得她不得不思考,想了很久,最终道:“走到哪儿便是哪儿,等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做打算。”
“哦。”河苑随即点了点头。
江南一带是不能待下去了,以免王敦派人四处搜索,日思夜想的家乡,也不知何时能够回去。垂下眼眸想了想,她又道:“离开之前,我们要去一趟雪山。”
“这个好办,咱们就向北出发,路上经过寿春,就可以顺便去雪山了。”
是啊,一路向北,她便会离司马睿越来越远,离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琅邪王府越来越远,去一个完全不曾踏足的地方,他们便再也不会找到自己了吧。
“可是,姐姐为何要去雪山呢?”她疑惑的问道。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突然听到外面的马嘶鸣一声,车厢紧跟着晃动一下,孟央心里一紧,赶忙掀开帘布观望,当下大吃一惊。
车厢外,五六个疑似山贼模样的莽汉正凶神恶煞的围住马车,其中一个手中还拿着她们刚刚丢掉的包袱。
“大哥,这衣服这么软和,一定是名贵的布料,咱们遇到大户了。”
包袱里的衣服被扯出来观望,被他们称作大哥的领头男子手握大刀,一道深深地刀疤横在脸上,更显得狰狞可怖:“奶奶的,不枉大爷我守了这么久,总算遇到个有钱的主,喂,车上的人,再不下来就杀了你们!”
车厢内的二人紧张到了极点,孟央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双手仍旧有些颤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河苑道:“你先不要下来,我会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然后你找机会驾车离开。”
“不要,”河苑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衣袖,脸色极其难看:“姐姐,他们是山贼,不会放过我们的,要死一起死。”
“我不会死,你也不能死,”她紧紧握住她的手,面色庄重:“这一次我把命系在你手上,听我的话,找机会逃命,然后去官府报案,我等着你回来救我……。”
话未说完,突然一把大刀径直刺入车厢,刀刃险险的擦过河苑的衣服,锋利的指向对面的孟央。
“我数到三,再不下来我就不客气了,兄弟们,准备火把!”
孟央死死捂住河苑的嘴巴:“河苑,听姐姐的话,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说完,她咬了咬牙,翻出她怀中的钱袋,转身走出车厢。
“姐姐……。”身后的河苑明显带着哭腔。下了车的瞬间,她清楚的看到那些山贼面上的诧异,接着眼中冒出饿狼一般的贪婪,为首的男子更是兴奋的大笑:“有意思,这兵荒马乱的,竟然遇到个貌美的小娘子,真有意思。”
其余几人亦是忍不住狂笑,其中一个激动道:“这下有口福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销魂的小娘们。”
话音刚落,为首的男子已经暴怒的给了他一巴掌:“我还没发话呢,你就敢打她的主意!”
“是是,大哥说的是。”重重的一巴掌,将他打的眼冒金星。
他们脸上猥琐而凶残的神色,使得孟央禁不住后退两步,胃里忍不住一阵潮涌,脸色惨白一片:“我,我把钱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
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山贼脸上的刀疤都跟着乐成了褶子:“放了你?美人,要不我不要你的钱了,你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
其余几人大笑,他又接着道:“美人你别怕,我可是很温柔的,一定好好疼你。”
慌乱的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了自己,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想到河苑还在车上,于是咬着牙对他道:“我可以跟你走,钱财都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跟我谈条件?说出来听听。”
“让你的兄弟离远点,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那山贼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有点意思,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说着,他又转身道:“你们都滚远一点!”
待那几个山贼后退出一段距离,她握住沉甸甸的钱袋,一步步向他走近,强忍住颤抖的恐惧,递出自己的双手:“这些钱,你先拿着。”
山贼扬了扬眉毛,伸出手去接钱袋的同时,突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强硬的将她拉入怀中:“小娘子,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要的是你。”
眼中露出淫秽之色,他的双手开始不规矩的抚上她的腰身,嘴里有着浑浊的气息:“别跟我谈条件了,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跟我回山寨,咱们马上洞房花烛,哈哈。”
胸口一阵恶心,她的面色难看之极,按住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粗手,轻声道:“大王……”
这一句“大王”,使得山贼心花怒放,权当她此时的拒绝理解为羞涩,几乎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你叫我大王,可是从了我了?”
“像大王这般神武的男子,我,我当然愿意跟您回去,只求您以后对我好。”
反胃的话刚刚说完,她随即垂下头去不愿多看他一眼,唯恐自己忍不住吐出来。这样“娇羞”的模样,迷得那山贼七魂少了六魄,只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有些头晕目眩。孟央面上冷静,心里早已慌成一片,就是现在,趁着现在是河苑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为何,她全无动静。“放开我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得她瞬间呆愣,回过头去,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河苑,你疯了……。”
那山贼明显没料到车上还有人,更没料到走下来的也是位女子,眼神冰冷的站在那,粉色的夹袄衬得她面色娇艳,宛如凝聚着露珠的花蕊一般,当下喜形于色:“没想到啊,今个大爷真走运,来啊,兄弟们,把她们带回去,顺便把值钱的东西收拾了。”
说罢,他最先抓住孟央的手,岂料河苑突然走上前,冲他娇嗔道:“我没有姐姐好看吗?你眼里怎么只有她。”
娇媚的笑脸,立刻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好看,好看,你们姐妹都好看。”
“那你过来呀,”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也很喜欢你这样有气魄的男人呢,人家有悄悄话跟你说。”
“河苑……”孟央心里立刻急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就要制止那山贼。
山贼却不顾她的阻拦,淫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姐们两个真淘气,现在就开始争风吃醋了,放心,大爷一定都疼你们。”
说罢,他迫不及待的走向河苑:“美人,有什么悄悄话咱们可以晚上说。”
“人家等不及了,”河苑的声音酥的深入骨髓,一步步迎上了他,突然主动投入他的怀中,将他抱的紧紧的。
其余的山贼明显对她的投怀送抱羡慕不已,纷纷眼红的看着他们:“大哥真是艳福不浅呐,怎么两个小娘们都看上他了。”
可是过了很久,都不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孟央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真就听河苑附在山贼的耳边,一字一顿,冰冷道:“我就是想说,你敢动我姐姐,我便杀了你。”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山贼突然后退两步,不敢质疑的望着自己肚子上几个血窟窿,泊泊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血流如注,地面上很快红了一片。
而河苑就在众人的呆愣下,神情漠然的用手背抹了抹鼻子,手中的镶银匕首沾染着触目惊心的红。
“姐姐当我是傻子吗,即便我立刻折回去找处仲哥哥,也一定赶不及救你,既然这样,跟他们一起下地狱吧。”
她白净的面颊被染上血的痕迹,眼神里的寒冷令她心惊,这样的河苑,跟失去记忆之前的她如此相像,她没了记忆,但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带着狠色的姑娘,她所经历的一切早已改变了她,即便是绝情丹,也只能封存她的记忆,却封存不了她的性格。
大哥倒地身亡,反应过来的山贼们迅速上前,面露凶残:“杀了她们为大哥报仇!”
“不能这么便宜了她们,把她们带上山慢慢折磨。”
“你这混蛋,大哥都死了!你还色心不改!”其中一个山贼立刻就要与他厮打。
其余人见状赶忙将他们拉开:“行了,我看就把那个杀大哥的小娘们砍了,也算为他报仇,至于这个女人,就带回山寨慢慢折磨。”
说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接着就要步步紧逼的走向河苑,孟央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护在她身前,事已至此反倒平静下来:“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几人纷纷冷笑起来:“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如今你可是自身难保了。”
他们似乎也懒得与她废话,握紧了手中的大刀,面目狰狞的就要上前将她拉开,她却在此时突然夺过河苑手中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你们不放了她,只能得到两具尸体。”
“姐姐,我不要你救,要死一起死!”
河苑不管不顾的就要去夺那把匕首,山贼大概也不相信她真的会自尽,想也不想的冲上前,手中的大刀刚要扬起,突然空荡荡的山谷飞落下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甚至没有任何的话语,凌厉的杀气直扑向那些山贼,他们武功了得,凌驾而来的瞬间骁勇敏捷,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落在一山贼肩上,双脚用力收紧,硬是将他的脑袋拧向身后,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瞪着眼睛以奇怪的姿势死去。
仅仅一瞬间,黑衣人三两下的将他们全部刺杀,手中的长剑寒冷无情,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从始至终不曾看一眼旁边的孟央和河苑,杀完人后凌空而去,整个过程迅速而诡异,仿佛他们只是路过,心血来潮的杀了人。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场面惨烈,突如其来的屠杀,使得河苑也忍不住别过脸去,心里却颇为解恨的对她道:“活该,连老天都在惩罚他们。”
可是,孟央的神情怔怔的,久久回不过神,她以为她是惊吓过度,随即安慰道:“姐姐,你别同情这些人,他们指不定抢了多少钱财,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呢。”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惆怅,一颗心惴惴不安,眼眸里有着太过茫然,最终抬起头对她道:“走吧。”
雪山脚下,远远望去一切都是朦胧的,山中有些阴寒,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平添了几分冰冷的气息,而这冷又伴随着寒风,即便严冬就要过去,这里依旧是很冷。
天色阴沉着,虽然是白天却不见丝毫的阳光,走了一段的山路,身上也暖和很多,抬头望向前方,终于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头。
“姐姐,我走不动了,”河苑苦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孟央想了想,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她:“你就在这等我吧,我很快就过来。”
她先是犹豫,看了看前方已经不远的山顶,想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答应了下来:“嗯,那你快去快回。”
“包里有我们路上买的饼,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些。”
“知道了,姐姐好啰嗦,快去快去。”
无奈的笑了笑,她便转身继续向前方走去。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原本有爽爽的陪伴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每走一步她都有些莫名的心慌,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河苑,远远的看到她对自己摆了摆手,手中还拿着一块烧饼在吃。
山路崎岖,裒儿那样小的年纪一定走的很辛苦,想到这不由得有些心疼,今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留个念想总是好的,这便是她非来不可的原因,
脚下的积雪有些深,一步步的走着,终于到了雪山顶上,这里正是上次河苑劫持她的地方,也正是她落下悬崖的地方,可是,除了脚下的积雪,她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
隐约可见的稀薄云雾,她上前走了几步,不远处的前方是悬崖峭壁,回过头四下里张望,根本望不到尽头的雪地,只有石壁的间缝里生长着枯黄的杂草,被风吹过孤独的晃动着,空气里均是雪雾的味道。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目光不经意望向远处伸展的雪地上,一个鼓起的小丘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被积雪覆盖,乍一看上去很容易被人忽视,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果真是一座孤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甚至没有标明墓主的身份,因为这座孤坟根本没有墓碑。这便是她的坟墓吧,孟央缓缓蹲下身子,鼻子有些发酸,伸出手轻轻的拨开坟周的积雪,努力使它看上去明显一些:“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来得莫名其妙,却只有她明白自己的凄然,这个坟墓里以自己的身份掩埋的陌生女子,不管是不是王敦所杀,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虔诚的跪在坟前诵念经文,在圣医谷的日子,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均是靠己巳师父所授经文度过,念得最多的便是地藏经,不仅超度着那些逝去的亡灵,亦是在超度着自己,可是如今,连己巳师父也不在了。
整篇的经文诵完,她仍旧清清冷冷的跪在那里,双手认真且虔诚的合拢,闭上的眼眸长睫微颤,远远望去,素净的面上有着倾城的美丽,整个人都笼在超凡脱俗之中。“众生度尽,方正菩提,弟子孟央愿以此所颂经文,祈南无大慈大悲大愿摩诃萨菩萨功德,回向十方法界众生,十方三界一切佛,因我如空无始六道之冤债,离苦得乐,解怨释结,为阎浮提,作大证明功德主,同生极乐国,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南无冥阳救苦大愿地藏王菩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缓缓睁开眼睛,她便开始清理坟前的杂雪,双手有些发冷,放在嘴边呵了呵气,又接着动作起来,突然,她的手碰到一个生冷的石碑,因为掩埋的太深根本不易发觉,小心的将上面的积雪拨开,光滑墨黑的碑身,只有三寸大小,上面是朱砂临摹的小字:
“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
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这本是登林子大师的预言,被刻在这里本没什么好奇怪,可孟央的双手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身上冷汗淋淋。
几行小字下面,是一个大大的“殺”字,狰狞着占了石碑一半的位置,想是刻下去的时候太过用力,殷红如血的赤红朱砂似乎闻的到血腥的味道,这字迹熟悉的令她害怕。
司马睿这是在告诉她,他会杀尽天下负她之人为她报仇吗?可是,这天下哪有负她之人,有的只是她斗不过的天意。
还是他在告诉她,即便是登林子的预言,他也要与天作对,什么帝王星的预言,什么双生花的牵制,他偏要毁了这天命,毁了这斗不过的天意!
这一刻,孟央觉得心惊,她竟然无比清楚的揣测的他的想法,甚至感受到他当时的痛苦。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远没有司马睿这惊心动魄的勇气,也许他对她的爱,远比她想象的轰烈,甚至远远凌驾于她之上。
她原以为离开他便是成就他,却从不知她的离开同样可以毁了他。
石碑一旁,露出一小块丝帕的边缘,小心的将掩埋的雪扫去,她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将那丝帕打开,里面果真是那块玄色濯濯的玉佩,隐隐有些杂纹,篆刻着“厚德载物”四字,穗子是上好的捻金丝线……。那包裹着的丝帕并不名贵,是她十三岁时所绣,专门用来保护救命恩人的玉佩,已经隔了十几年的光阴,这帕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绣着的迎春花却依旧灼灼……。当年这玉佩被田四典当,瑞祥当铺的掌柜曾答应等她赎回,可是等她进了王府差小桥去当铺,掌柜的才告诉她早在这玉佩被典当的当天,就被一位贵公子以重金买下……
握住玉佩的手抖得厉害,她突然想笑,可是莫名的眼中腾起水雾,是他,真的是他,一直都是他…。自己少女时期全部的梦想,心心念念的司马景文……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泪眼朦胧间,她似乎逐渐明白了什么,缓缓回过头去,果真就看到一抹墨色的身影,束起的长发两鬓斑白,寒风呼啸而过,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望向她的眼神亦是亘古不变的深邃。
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使人不敢直视,完美俊逸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良久的对望,孟央看到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瞬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的眼泪就要落下。
“怎么又哭了。”如同从前一般皱起的眉头,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无奈:“总是这样爱哭,日后把王府淹了可怎么好。”
说罢,他向着跪在地上的她伸出手,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快起来吧。”
他的手掌干净且修长,一如既往的令她向往,那掌心定是十分的温暖,可是她却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沉默着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垂下头自己站了起来。
跪了太久,膝盖都已经麻木,艰难的起了身,岂料双腿有些发软,摇摇的就要倒下。在这一瞬间,司马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拥着再也不愿松开。
“天气暖和了,用不了多久,西暖阁的迎春花就开了,院子里坏了的秋千也被我修好了,绿秀把屋子打扫的很干净……咱们可以回家了。”
怔怔的被他抱在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终究忍不住哽咽道:“司马景文,我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眼泪从来都使他慌乱,于是将她抱的更紧了:“琅邪王府就是你的家,我和裒儿都来接你了,怎么会回不去,你看,这两个月的时间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再也没人敢伤害你。”
“不是这样的,”她喃喃的哭道:“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从来没有人伤害过我,是我自己不能回去了。”
“央央,我哪里做的不好都可以改,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别不爱我,求你,跟我回去吧。”
“司马景文,不要求我,求你不要求我,就当做我们不曾相遇过,把我忘了吧,做回那个威震天下的琅邪王。”
“你真的这么狠心?我已经做到了如此的地步,我这样哀求你,你就真的这么厌恶我,甚至要当做从来没有相遇过,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不要再说了!”她的心还不够痛吗,她只是飘零于乱世之中的平凡女子,为何上天硬是要她卷入这场争斗,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的生活。
“我们无法像从前一样了,琅邪王府从来也不是我的家,你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活在噩梦之中的,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小桥的血,慈夫人的血,香晴和夏云的血,她们所有人的血!回不去了,司马景文,真的回不去了……”
话未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司马睿只能紧紧抱着她,不敢松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离他而去,跌落万丈深渊。
“央央,我错了,我错了……别离开我。”
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他面上的慌乱使得她有些恍惚,脑中一片茫然,突然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司马景文,你可还记得我多年前在华清寺对你说的话,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舍弃你的权利和地位,带我离开。”
司马睿从来不知,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就如同她也从来不知他的苦衷。
“央央,来不及了。”
一句来不及了,打碎了她所有的梦,愣怔的望着他,不由得低笑一声:“是啊,来不及了,你不愿意。”
听出她语气中的凄然,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复杂:“这世间的权利和地位对我早已没有那么重要,我只怕没命带你活着离开,从我得知你已经死了的那刻起,便已经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在这个关头带你离开,只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右颊,柔声道:“现在不一样了,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你周全,跟我回去,日后我会做到真正的权倾天下,等到没了任何的威胁,你若还是想走,我便带你离开,我司马景文说到做到。”
他的面上有着掌控一切的霸气,使得孟央不安,垂下的眼睫有些惶然:“那就等你真正做到了权倾天下,再来接我回去,我不愿成为你的累赘。”
他的手微微愣住,指尖有些冰凉:“我不相信你,到时你一定躲着不肯见我。”
“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她的声音不由得冷漠下来。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央央,何必多此一举,我现在足可以把你保护的滴水不露,不必等到日后,你从来也不是我的累赘。”
有些时候,司马睿真的足够了解她,她的每一个小心思,每一个小动作,从来都被他看在眼中,可是,她真的不愿跟他回去,不管因为什么。
“王爷,你放过我吧,你的纠缠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雪山顶上,寒冷呼啸,刺得人心里骤冷,冰寒入骨。
她的面上是冷若冰霜的寒冷:“我真的用尽了心机,王爷软硬不吃,一直苦苦相逼,我的耐性也耗尽了,我早已不爱你了,何必一直纠缠我不放?”
司马睿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深意:“告诉我你爱谁?王敦?还是你一直挂在嘴上的琳青?又或者,你的心里从来只有死去的田四?对了,还有如今下落不明的斛律浚……告诉我,谁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这一刻,她的心真的疼到窒息,低低的笑出声:“王爷想知道?无论我心里的人是谁,都不会你的位置,知道了,又有何用?”
“本王当然要知道,”他嘴角的笑突然显得有些漠然,眼眸里却隐约有着水光:“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惜安排裒儿出现,试图用真心打动你,甚至苦苦哀求,可你的心太冷了,逼得我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孟央还未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就听他冷笑一声,缓缓开口:“王敦以为这点小把戏骗的了我?随意建一座孤坟本王就会相信里面埋的是你?从他爱上你的那刻起,就注定会因你而死,他的性命本王要定了!”
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她的脸色已经开始苍白:“王爷,你……。”
“他敢这样骗本王,不过是仗着王氏一族在江东一带的势力,他喜欢玩,本王索性奉陪到底,这些日子他一心想着跟你在一起,竟然松懈到边关的兵力被架空了也浑然不知,如今本王倒要看看他如何跟我争。”
司马睿的面上是她所熟悉的凶狠之色,也终于在此时她明白了一切,经历八王之乱后,王氏家族的兵力逐渐由王敦掌控,而王敦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患,这是他一手喂大的猛虎,已经不如从前一般好控制,如今索性利用王敦对她的痴迷,历经两个月的时间,架空了他在王氏一族的重权,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确实是司马睿一向的作风。
“王爷,你不能杀他,他随你南征北战多年,你现在杀了他对琅邪国没有半点好处。”
他仿佛并不在意她的话,手指若有若无的抚过她的右颊,那是曾经留下疮疤的地方,如今虽已恢复光滑,她仍觉得有些疼痛。
“本王当然知道,损失了处仲这样的重臣确实可惜,怪只怪他色胆包天,觊觎了本王的女人,他以为用王氏一族的兵力就可以弥补我失去你的痛楚,对我来说你是无价的,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是他口中公平的交换,没有你我便是残缺的。”
一番话听得她心里隐隐作痛,指甲深陷入手心:“你已经赢了,求你,放过他。”
“当然,他与本王有着多年的情谊,我有意饶他不死,但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等着看他的尸体悬挂城门之上。”良久的沉默,司马睿静静的与她对望,深邃的眼中竟然有几分笑意:“哦?如果处仲一人的性命不足以使你下决定,本王愿意加重筹码。”
说着,他随意的拍了拍双手,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顶,突然从峭壁后走出几个黑衣人,为首的男子径直上前将手中的包袱丢在地上,跪地道:“回禀王爷,已经按您的吩咐抓获了那女子。”
乍一看到包袱,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她亲手交给河苑的,眼下却出现在这里,而这些熟悉的黑衣人更使她明白,从一开始司马睿就掌控着这一切,裒儿的出现不过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黑衣人将蒙面的黑布扯下,为首的果真是赵亚,望向她诧异的目光随即行了礼:“属下参见王妃娘娘。”“这样的筹码够不够,不够的话我琅邪王府还有许多,比如,你所谓的金兰姐妹郑阿春母子,再比如,绿秀……”
“够了!”她忍无可忍的打断他的话:“司马睿,你从来都是这样,以人命相要挟,这样算什么?堂堂的琅邪王爷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几乎是同时,司马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也不想的对她低吼:“不怕!本王什么都不怕!谁爱耻笑就让他笑去,哪怕你心里同样对我不耻,本王统统不在乎,我最怕的就是失去要挟你的筹码,只有这样你才会回到我身边,不是吗?”
除了这样,他没有丝毫的办法,贵为琅邪王,他才是最可怜的人,面对心爱的女子,却只能以强硬的手段要挟她。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王爷的高贵和倨傲,决绝的面上带着殇色,眼眸里泛起一层水雾:“如果这些都不足以使你动容,我会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说过没有你我便是残缺的。”
难以承受的疼痛蔓延全身,她的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望向他的眼眸无声的落下眼泪,顺着面颊划落唇边,苦涩的令人窒息。
终于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掌,还未触摸到上面的温度便被他一下闪开,这一刻孟央看到他血淋淋的心,上天真的要逼死他们才会甘心,他每一个痛楚的眼神都使她绝望。
“司马景文,你这是逼我去死……。”
司马睿不曾再看她一眼,冷冷道:“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杀尽他们为你陪葬。”
“你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令人讨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即便你对我厌恶到死,你还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抽离,除非我死。”
……。
沉默的氛围,使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含泪凝眸,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生冷的雾气之中,绝美而又殇痛。
不自觉的,她已经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深深的与他对望,缓缓伸出手抚摸他两鬓的白发:“头发怎么白了?”
他沉着脸没有再说话,她却含泪冲他莞尔一笑,使得他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孟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泪水落下之前投入他的怀抱,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抬起头笑的明艳动人:“不是要回家吗?”
眼看着她的泪水滚落面庞,他只是与她对望着,不敢有丝毫的反应,唯恐这是一个梦境,而她却真的叹息一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闷声道:“你难不成又反悔了?我可不管,你说过我是你的,那么你也是我的。”
下一秒,她便感觉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将她抱住,使得她差点窒息,他的声音紧张的有些颤抖:“央央。”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光阴,使得自己痛苦,他也痛苦,被禁锢在帝王星的天意中挣脱不开。
她想要成就他,可他痛不欲生,他过得并不好,他甚至说要死在她面前,他说没有她自己便是残缺的……。
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的,什么登林子的预言,什么帝王星的牵制,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她怕自己即刻便会死去,更怕看到他悲切的目光,她要跟他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
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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